第72章
訓練場上熱火朝天,戰士們的口號聲整齊高亢,響破天際。
一名軍官晃晃悠悠地出現在場邊,走到栎樹下席地而坐,順手拔了片草葉放在嘴邊咀嚼。
“苑望?”高城大步走過來,詫異地叫着某人的名字,“咋又搞突襲了?也不提前說一聲……”語氣一頓,疑惑地問,“不是說這幾個月都沒空嗎,怎麽就過來了?”
苑望仰頭望着自家副營長:“公事。剛好順路,來看望您一下。”
高城了然,轉身回訓練場與官兵們囑咐了一通,十分鐘後又來到苑望身邊,俯首打量着靠樹而坐的青年,目光掃過肩章,眼裏盡是訝然:“喲,都兩毛二了,你這晉銜的速度,那跟坐火箭一樣啊嗖嗖的!”這樣說着,是一副引以為豪的表情,“當了死老A也沒給老子丢臉,好樣的!”
苑望摸着鼻尖,解釋道:“其實是趕巧了。”
具體是怎麽趕巧的自然不方便說。高城不會追問,只是笑道:“能趕巧抓住機會,那也是本事。”
苑望也沒再謙虛,笑着應了聲。
……
“公事的話……”高城注視着苑望,嗓音不自覺地壓低,“等會兒就要走了?”
苑望搖頭否認,說:“可以在這多待幾天。”
高城微點頭,臉上不自覺地流露着笑意。
“別在這呆坐了,”高城拽着某人的胳膊,一把将他拉站起來,“走,跟我的兵練一練。”
苑望也沒推拒,跟着他家風風火火的副營長,一起上了訓練場。
高城沒有問苑望口中的公事是什麽,相聚難得,抓住在一起時的每一分鐘才是正事……毫無疑問,又是一個讓人滿足的夜晚。
可惜,愉快的心情沒能持續太久。
辦公室裏,氣氛凝滞。
高城捏着一份文件,手背上青筋暴突,雙眼冒着火星。
隔着一張辦公桌,上校靠着座椅翹起二郎腿,神态放松,笑容讓人恨得牙癢癢。
苑望默默地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
許久之後,高城咬着牙,甩出一句:“我不同意!”
“高營長,這不是請求,”袁朗閑悠悠地回,“上頭的命令,我也沒辦法,”苦惱的模樣略顯浮誇,“你不同意也沒用,反而讓我們為難,何必呢?”
“你們有完沒完,啊?”高城不買賬,火大地開口,“我的兵都被老A挖沒了,現在還冠冕堂皇讓我配合?拿着上頭的命令又怎麽樣?了不起嗎?!”
“沒什麽了不起的,”袁朗笑,“就是軍命難違!”
高城聽了,更是氣急:“滾滾滾,老子師偵營不歡迎你們這群吸血鬼!”
袁朗懶洋洋地站起身,說:“那我就走了,高營長,”指了指正襟危坐裝壁畫的苑望,“具體怎麽安排,讓苑望跟你說。”好心提醒,“他現在是A大隊第一中隊的隊長,這次選拔全權由他負責。”
高城猛地看向苑望,死死地瞪着,帶火的眼神仿佛要把對方整個人給燒了。
成功轉移了仇恨的袁朗施施然地告別離開了。
苑望清了清嗓子,離開座椅,朝辦公桌走近幾步,聲音有點弱:“那,副營長,咱們讨論一下……”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讨論個鬼!”
便是一個紙煙盒猛地朝某人砸了過去。
“滾出去!”高城大着嗓門吼,“老子不想再看到你!”
“我現在還不能滾……”苑望避開飛來的煙盒,語氣更虛,“副營長,您別火了,小心氣出了毛病。”
高城的眼神一下子變成刀鋒一般尖銳。
“中校是吧,當了隊長是吧,很能幹,啊?跑來挖老子的牆角!”
“這個,呃,也不是所有人參加了選拔就真能被選上,名額有限……”
高城抓了一把桌上的紙,朝對面的某人又丢了過去。
苑望默默地閉上了嘴:他越說,越是火上澆油。
苑望撿起地上的煙盒、飛散的紙張,整理好後放回辦公桌,看向生着氣的男人,彎了彎嘴角,指了指那份文件,輕聲說:“副營長,您先看看吧,等您氣消了,我們再讨論?”
高城撇開臉,不願搭理他。
“那……”苑望斟酌了下,試探地問,“我等會兒再來找您?”
“回來!”
走到門口的苑望立刻回過身,語氣欣喜:“副營長……”
高城面無表情地說:“有什麽事趕緊交待,完了給我滾蛋!”
“……”
苑望在心裏默默地嘆息:好吧,不管怎麽樣,他家副營長再生氣,至少能公事公辦。
至于更私人的感情……還是等這次選拔結束再說吧!
要讨論的事情,具體說起來也不複雜。畢竟,師偵營配合老A的選拔,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之前的經驗,這一次的行動照貓畫虎就是。具體的淘汰制度、戰區布控等等,都是老A這邊的事,準确的說,是苑望一個人該煩惱的。
“副營長,”談完正事,苑望對高城說,“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老A的選拔對于有些人,相當于多了一次繼續當兵的機會。”
當然,他非常理解高城的心情。可現在,他站着的角度畢竟不一樣了——老A除了專門找茬外,還專門挖各部隊的尖子……如此才能年年收獲南瓜。
A大隊月前重新編整,之前有些戰友在任務中傷亡,還有部分人,包括原大隊長鐵路,被上面抽調走了,袁朗繼任大隊長,由苑望填補一中隊隊長的空缺……現在整個A大隊,都缺少人手,亟需吸收新人。
聽到他的說法,高城直接瞪了過去。
苑望幹咳了聲:“那,我先走了。”
三天後,參賽官兵們到指定地集合。
苑望再一次看到他家副營長……和幾年前一樣,高城帶着一整支師偵營的作戰部隊,配合A大隊淘汰選手。
沒有寒暄的空閑,苑望對着高城敬了個禮後,轉身走到選手的隊伍前。
“……大中小城市在全球範圍內擴張,意味着一旦發生戰争,巷戰絕對不可避免。”苑望掃視着一群人,淡聲說,“犬牙相制、短兵争鋒,高壓、危險、殘酷,考驗着每一名戰士的軍事素質與戰鬥意識。”
“所以這一次對你們的考核,就是在巷戰中存活下來,完成敵後滲透。”
“限定時間為七十二個小時。”
苑望簡明扼要地說清楚考核的要求後,開始讓人給選手們發放武器裝備與野戰口糧。
随即,所有人上了一輛軍卡,被送往了戰區。
戰區囊括了一大片廢棄化工廠和民宅,還有一棟高樓與兩塊碼頭。
一整個師偵營的兵力,老A幾個中隊,除了少數留在基地或出任務的人外,全部投放到了戰區。
苑望在指揮部全權指揮。高城叉着腰,死盯着某人淡然的臉龐:“所有的通道,甚至連下水道都有人埋伏把守……他們進都進不去,還打什麽打!”
“不是還能潛水嗎……”迎着自家副營長的目光,苑望的聲音漸小,“副營長,我的手法,在集訓營時,您不是都習慣了嗎?”
“習慣了才有鬼!”高城甩了個臉色,“算了,我管那些幹啥,你就随意折騰吧,回頭沒一個人能通過,別再找我幫忙!”
目送着副營長離開的背影,苑望失笑,微搖了搖頭,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電腦屏幕上的三維地圖。
三天過去。
參賽官兵被淘汰了絕大多數,但至少沒出現像高城所說的沒人通過的情況,苑望收獲了好幾個質量上佳的南瓜。
當然,在C集團選拔,只是這一年甄選新兵的開始。
每年最終去老A受訓的南瓜在三十到五十不等,除了少數人是通過基層選拔挑出來的,多數還是老A費盡心機從全軍包括海陸空在內的各部隊挖來的精銳。
言歸正傳。
苑望負責的選拔結束,也便要帶上幾顆新南瓜準備回大隊了。
“給你的。”
看到高城扔過來的東西,苑望下意識地接住:“這是……”
“沒長眼睛嗎,”高城板着臉,“鑰匙。”
他當然知道是鑰匙……
“哪裏的鑰匙?”苑望一時摸不着頭腦。
高城啧了一下嘴,不耐煩地說:“還能是哪裏的,咱家的!”
咱家……
苑望怔了怔,手指撥動着鑰匙,不由得出神。
瞥到他呆愣的傻樣兒,高城隐約露出了一個笑,語氣和緩,聲音低沉:“總是這麽湊、湊合着也不像話……”
苑望回過神,咀嚼着男人話裏的涵義,緩緩揚起嘴角:“嗯。”
“副營長,您不生我氣了?”
“啥時候生你氣了?我有那麽小心眼嗎?”
“呵……”
“笑什麽笑?心懷鬼胎!你不是要走嗎,趕緊滾吧,別在老子跟前晃悠,礙眼!”
“副營長……”
“又咋了?”
“這次是來不及了,等下回……我們把假調整到一塊兒,一起回咱家看看吧。”
“……哦。”
過了整整半年,新任一中隊隊長的苑望總算處理完各種繁瑣的事務,期間帶出了一批新隊員,又執行了幾次常規任務,終于能休假了……整整一個星期。
在時間上相對來說更容易調整的高城也同時騰空了一個星期。
一起回家。
所謂“家”,只是一套簡裝的空房子,除了通了水電外,家具什麽的完全沒有。
苑望站在空蕩蕩的卧室裏,仰頭看着刷白的天花板。
“幹啥呢?”身後傳來男人的問話,“脖子抻的跟只大白鵝似的。”
苑望回頭沖高城笑,語氣雀躍:“副營長,咱們約會去吧!”
高城雙目微瞠:“約啥會,矯情!”
“哪裏矯情了?家裏連張床都沒,總得去家具城逛一逛、看一看……”
“不就是買東西嗎,整那一套一套的幹啥!”
苑望笑得如春花絢爛,拉着他家副營長的手,迫不及待地出了門。
“房子是你買的,那裝修家具這些的費用就由我出吧……”
高城睨着某人:“你有錢嗎?”
“有啊,之前老家拆遷,老屋補貼給了不少錢……正愁着沒處花呢!”
男人一把糊上苑望的後腦勺:“敗家玩意兒!”
兩人都是軍人,果斷利落高效率的作風完全貫徹到生活當中,選買家具什麽的根本沒費太多功夫……看一看品牌,價格适宜,挑最簡潔的風格,檢查有沒有問題,然後就買買買。
鑒于他們一年在家住不了幾天,很多不必需的東西就算了。
風從半敞開的窗戶吹進了門,撩動着窗簾窸窸窣窣地響。
雙人大床上,青年懶洋洋地翻滾了一圈,有點不願起床……實在是昨晚鬧得太過火了,連他這樣的身體素質都吃不消。
苑望抱着一個枕頭,眯着眼打盹,忽而想起什麽,猛地坐起身,朝大開的房門看去,片刻後掀開薄被,直接下了床……套了個背心與褲衩,光着腳出了卧室。
“副營長……”
苑望愣了愣,然後朝男人走過去,好奇地探頭:“這早餐……你做的?”
“是我做的,咋了?你那是什麽眼神?”
“沒,”苑望趕緊說,“我嘗嘗味。”吃了一口後,頓時贊不絕口,“副營長,您是不是偷偷練過廚藝?比以前做的好吃多了。”
“多簡單的事啊,還用得着我偷偷練?”
瞅着自家副營長得意的模樣,苑望忍不住笑了:“那我再嘗一嘗……”
“去去,”高城趕着人,“別礙事。”
苑望不但沒被趕走,反而貼得更近了。
“多大的人了,還這麽黏黏糊糊的……”嘴上嫌棄着,高城卻沒有真将“黏糊”的家夥推開。
苑望笑盈盈地開口:“副營長你的手藝這麽好,以後我可有口福了。”
“饞死鬼投胎的吧!”高城故意繃着臉,罵了一聲後轉而問道,“盡顧着吃了,你洗臉刷牙了沒?”
“……我現在就去刷牙。”
“髒死了!”
苑望有點汗顏,放下筷子,走出了幾步,忽而又掉過頭,趁着男人沒有防備,在他臉上突襲了一口,這才一溜煙地跑走了。
高城一愣,伸手摸了摸被親過的臉頰,笑罵:“個小兔崽子!”
洗漱完畢,一身清爽的青年站在洗手臺前,聽到廚房那邊的動靜,不由得與鏡子裏面的人相視而笑。
一種淡淡的溫暖充溢着胸腔。
快樂,滿足,而幸福。
吳哲說,人生是沒有窮盡的,也就沒有什麽所謂的歸宿了。苑望卻覺得他已經找到了歸屬……那是一種心靈上的圓滿。
部隊,戰友,親人。現在更是,有家、有室、有男人——好像哪裏不對——生時有可戀,死而得其所,漂泊了兩世的靈魂,終有所依……
“苑望,過來幫我端盤子!”
“哎!”
一個星期的長假,是難得的放松、愉快。
放假前,苑望其實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意外的是,這一個假期過得實在平順,沒有再遭遇到什麽突發情況,或是接到緊急任務。
順順利利、滿滿當當地休完了七天的假。
最後一天,兩人一起回部隊,當然并不順路,依然由高城親自開車,将苑望送到了陸航機場。
武直轟隆隆地盤旋在天空。
苑望驀然轉過身,看向停在幾十米開外的越野車。他看不清車上的人,卻能夠想象得到高城是用什麽樣的眼神在注視着自己。
回望了片刻,苑望收起視線,嘴角噙着微笑,昂首闊步朝機場走去。
前路未蔔,是不可預料的兇險坎坷,但,只要一直背負着那個男人的目光,他就能繼續走下去,堅定而無所畏懼,帶着無與倫比的勇氣與永不磨滅的希望……
不抛棄,不放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