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多多的報複

第二天早晨,伴随着太陽升起的依舊是教室裏陣陣蛙鳴,哦不,是朗朗的讀書聲,只是半路一聲不和諧的聲音發出讓教室瞬間靜了下來。袁大軍站起來大吼,“哪個烏龜王八蛋在我桌子上畫烏龜!”

王蓉關切的目光送過去,還站起來探頭看了看,坐下來對蘇尚喆說:“我的桌子好像也被劃了。你看是不是?都敲漆皮了。”

蘇尚喆看過去,沒發表态度。那邊袁大軍又吼了一遍:“誰劃的快承認,別讓老子查出來!揍你個生活不能自理!”

“會不會是孫小兵,他爸爸是右派,聽我媽媽說,他們家可反動了。”王蓉語氣依舊很嗲很甜,說出的話卻讓蘇尚喆很看不起。欺負老實人的人,都不是好人。

孫小兵的父親早年被打成右派,如今人在何方誰都不知道。有人說被關到監獄裏去了,有人說送出去勞改了,還有人說,已經被秘密解決了。孫小兵是個受歧視的孩子,前兩年根本就沒有人和他做朋友,仿佛他就是一個病毒攜帶者,走到哪裏孩子們都自動回避三尺。如今稍微好一些,學生們不再避病毒似的閉着他,但生活依舊孤獨,以至于每天走路都是低着頭。

蘇尚喆無比冷靜的說:“毛主席說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不調查就說是孫小兵,那是污蔑。”

王蓉撇嘴,忽然記起昨下午兩個人才吵過架,還在冷戰呢。王蓉低頭研究自己的桌子,那些被蘇尚喆摁下去的傷口很快顯露出來。小姑娘還沒開口先憋了一泡眼淚,哭着說:“誰在我桌子上劃的×,誰這麽壞!”

也不知道誰在下面喊了一句,“肯定是反動派弄得!”

這是個代名詞,代表班中成分最不好的孫小兵。班裏學生的目光齊刷刷轉向孫小兵,孫小兵似乎根本就沒有被這件事打擾,被人注視的時候還在一筆一劃在本子上寫生字。不讓讀書,默默寫字總是可以的吧。早年的遭遇和母親的打罵教育,已經讓他養成了即使被別人騎在頭上打也絕不還手的認知。

只是一個孩子能有多堅強?被一般人用仇視的眼光盯着,孫小兵握着筆的手還是忍不住開始發抖。

袁大軍向來就是半個愣頭青,聽這麽一說就從座位上三兩步過去,一把拽過孫小兵的本子吼:“喂,是不是你畫的!”

孫小兵搖頭。

“你別不承認,肯定是你!”

常寶說:“昨天快吃飯了你才回家,我在路上都看見你了,你一定是做壞事了。”

“我去買鉛筆了。”

常寶哈哈大笑,“你們家窮的都撿爛菜葉吃,誰給你錢買筆?說,你是不是要打擊報複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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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跟着說:“孫小兵撿我們扔的筆頭,哦吼吼,小筆頭孫小兵!”

“看看他有沒有新鉛筆!”王蓉抹着眼淚邊哭邊說。

袁大軍代表群衆把孫小兵的書包從桌鬥裏搶過來,口朝下将東西全都倒在了地上。四五個二指長的鉛筆頭,是孫小兵從垃圾堆裏撿出來的,上面是用廢紙卷的筆筒,好讓本該報廢的鉛筆還能用一陣子。兩個磨得卷了角的本子、各門的課本,和一把生了鏽的小刀。

袁大軍舉着小刀說:“這是證據!就是你劃的!”

孫小兵垂下頭低聲說:“不是我!”

“你不但做壞事還說謊,和你爸一樣反動派!”

“我不是反動派。”孫小兵的聲音淹沒在一群孩子的批鬥聲中。袁大軍不知道是精力旺盛無處發洩還是怎樣,竟然動手要将孫小兵拽到講臺上去接受“公審”。

孫小兵拽着自己的桌子就是不走,袁大軍許是被那個格外逼真的烏龜王八蛋刺激到了,竟然開始捶他抓着桌鬥的手。尚喆看見他的手在抖,看着他咬的漸漸發白的嘴唇,又扭頭看了看身邊疑似義憤填膺萬份委屈的王蓉,忽然站起來大聲說:“你們才是反動派!你們全家都是反動派!就會欺負好人,看誰好欺負欺負誰!壞蛋!孫小兵昨天就是去買鉛筆了,我陪他去的!”

哄鬧的人群安靜下來,袁大軍不可思議地隔着無數個腦袋看過來,不信地說:“多多別鬧了,昨天咱們一起回去的。”

“誰和你是一起的?你和王蓉搞對象去了。我回家路上碰見孫小兵的,他小刀繡了我說拿回家幫他用削筆刀削了。”蘇尚喆從文具盒裏拿出一支新鉛筆扔到他桌子上,“我忘削了,還給你。”

班裏學生開始起哄,顯然對“搞對象”三個字和“反動派”同樣敏感。

班主任推門進來,看着袁大軍拎着孫小兵衣領的架勢問:“怎麽了?不好好讀書又搞什麽小動作?”

王蓉指着自己的桌子用特別标準的普通話說:“老師,不知道誰在我桌子上畫了個×,還在袁大軍桌上搞破壞,太可惡了。”

王蓉桌子上那個×實在是長得太委婉了,劃在身上也不至于造成大出血。班主任低頭看了半天問:“不是自己平時不小心劃到的嗎?”

王蓉委屈,“老師,我的桌子保護的可好了。”

“老師,有人在我桌子上劃王八罵人!”袁大軍指着孫小兵,“就是他!”

班主任走過去看看袁大軍桌上那個烏龜,還有烏龜屁股後頭那個蛋,終于皺了皺眉頭提高聲音說:“誰在同學桌子上畫這種東西?小小年紀就內心陰暗,長大之後還了得?主動站出來還是可以原諒的。”

“就是他!”袁大軍把孫小兵往前推了一把。

“不是他。”蘇尚喆說。

“多多你別鬧。”

“就不是他,我能作證。”

班主任問,“你怎麽作證?”

“是我畫的。”蘇尚喆很不屑地說,“你們為什麽要孤立孫小兵?還猜疑好同學。袁大軍你要道歉。”

“多多……”

“蘇尚喆同學,替別人扛罪是不對的。”袁大軍的話被班主任打斷。

“就是我畫的,那個烏龜八塊殼,後面那顆蛋是橢圓形的,中間有點扁。袁大軍先在我桌子上刻字的,他罵我小白臉,我就罵他王八蛋!”

于是……

于是蘇尚喆早讀在前門罰站了,早讀結束的時候班主任讓他這個不良分子進行檢讨,蘇尚喆打死也不開口,把革命者的精神傳達個徹底。再于是,蘇尚喆被罰站到上午,不允許回家吃早飯。

人一個個都跑了,王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桌子和蘇尚喆的搬開了一點,對還沒走的袁大軍說:“你不要和不良分子說話,他不認錯老師不讓和他說話。”

“你趕緊走吧,咱們倆一起走班主任肯定得吵。”

早戀是不對的,是很不對的,被發現不但要叫家長,還要接受批評的。王蓉想起這點,瞪一眼蘇尚喆跑着走了。

袁大軍圍着蘇尚喆轉了一圈,見他連眼皮都沒擡,咳了一聲說:“你不要替孫小兵頂罪,他們家是反動派。”

“你才是反動派。”

“你怎麽污蔑人?”

“你先污蔑孫小兵。”

“你替他抵罪。”

“就是我畫的,你是烏龜王八蛋!”

“多多,你別不知好歹!”

“瞧你多好,好的都流膿了!”

“蘇尚喆!”

袁大軍發怒了,連名帶姓吼出來的。尚喆一屁股坐在講臺上,下巴擱在膝蓋上開始面朝黃土。

“你和孫小兵什麽時候那麽好了?”

“光興你和別人好?”

“你就不會好好說話!”

“我不想和壞蛋說話。”

“老師肯定批評你。”

“我高興,我樂意,要你管。”

談話無疾而終,袁大軍盯着蘇尚喆發頂的發旋,覺得這個多多真是心眼兒比針皿兒還小。當初的事情他都道過謙寫了保證了,現在竟然還拿出來記恨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和孫小兵玩上了,還那麽為他說話,嘁。

神奇的,蘇尚喆和孫小兵的關系還真的變好了,在蘇尚喆忍不住班主任和家長的壓迫站在講臺上說了對不起之後。王蓉為了表示和破壞分子劃清界限,桌子挪得越來越遠,再見蘇尚喆的時候小臉從平視變成了四十五度俯視,十足輕蔑。

蘇尚喆悶不吭聲的,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孫小兵旁邊,和這個“有問題”的人做了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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