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新章
蘇尚喆挨個抱了一遍,最後扒着老爺子的肩晃晃悠悠往裏走,嘴裏道:“爺爺,今年咱們家更熱鬧了,峰峰最會活躍氣氛。”
林峰笑道:“那也得爺爺不嫌我鬧。”
“我不嫌鬧,熱熱鬧鬧的才好。”轉口又沖林峰說:“(多多)小時候過年跟在我屁股後頭挨家挨戶要核桃,懷裏抱着紙盒子,像個洋娃娃。一眨眼,都這麽高了。”
尚安琪提高音量說:“爸,多多都大二了,19啦。”
老爺子指自己耳朵,沖林峰和蘇尚喆直撇嘴,帶着小孩子氣,逗得一家人直笑。他耳朵有時候會聽不清楚,有時候卻清楚的很。剛才是嫌尚安琪聲音大了。
尚雯沒來,她現在挺忙的,文學上如一家人所料沒做出大的成就,但精神很不錯,每天忙着和那群所謂的作家東走西走,讨論讨論文學,磨磨筆頭。
路上三個人都挺累的,尚武打電話讓酒店送了幾道家裏不好做的菜過來,一家人在家裏吃家宴。林峰很快就融入這個格外溫暖的家庭,甚至有些嫉妒尚喆的家人對他性取向的寬容。那個年代,有這樣的家庭簡直像是夢境。
尚安琪很喜歡林峰。林峰個頭沒有尚喆高,五官也沒有尚喆精致,但看着特別激靈,人也确實激靈。林峰陪着尚安琪在裏面做菜,幫着洗菜切菜,一面和她聊天。林峰說:“阿姨看着好年輕。尚武哥都二十九了,我還以為阿姨至少要五十多歲呢,誰知道只有四十來歲,見面還驚了一下。”
尚安琪心裏受用的很,她若是化上妝,不咧嘴大笑,說三十五六也是有人信的。但是生活中哪裏能經常化妝?化也是淡妝。她注意形象,更注意打扮和年齡相襯,從不會把自己刻意打扮的多年輕,只是從氣質上襯托自己。現在被小輩誇只有四十來歲,心裏高興的很。
林峰的菜切的好,尚安琪要做魚,他就把蔥姜切成條。尚安琪要做炒菜,他就把蔥切成小丁。還能把一根胡蘿蔔寫成細細的絲,放進紅燒魚裏做點綴,哄得尚安琪誇了好幾次好孩子。林峰想,既然誇我是好孩子,做我媽媽好了,嘴裏卻沒有說出來。尚安琪炒菜的空隙像摸尚武尚喆一樣摸他的頭,那一瞬林峰就差點哭出來。
他的媽媽之前也喜歡這樣寵溺地對他,後來就只有厭惡。他在家裏吃飯用過的盤子和碗,她都要拿開單獨洗,要用開水燙過。因為她說,同性戀會傳染艾滋病,那是了不得的病。
晚飯很豐盛,有一只酒店送過來的烤乳豬,還有個頭碩大的龍蝦和螃蟹。尚安琪一面從林峰手裏接過炒菜擺上去一面說:“這麽小的豬,你們也能下的去嘴。還是家裏炒的菜好,幹淨也好吃。”
只是大家開始上桌的時候尚安琪已經拿着刀分割那可憐的小豬了,還對尚喆和林峰說:“你們倆多吃,這乳豬肉一點都不膩。”
轉手只給老爺子分了湯圓大的兩塊,“爸你要少吃,血脂太高了。接下來一個月都好飯好菜,要注意,建之也是。”
老爺子很喜歡肥肉,饑荒那幾年能抓兩只田雞(青蛙)塞牙縫,都幸福的不得了。後來條件好一些就喜歡紅燒肉,覺得那樣滿口肉香過瘾的很,這習慣一直到現在都沒改掉。逢年過節都喜歡讓尚安琪蒸肉碗。用梅菜蓋上蒸兩個小時,點上香油和陳醋,大肥肉片入口就化,人間美味。初時尚安琪都随着他吃,想着反正是過年過節,後來老爺子出了血脂高的毛病就把這道菜從蘇家菜單裏删除了。現在被這般吝啬的對待,老爺子很不高興,眼睛直往孫子碟子裏瞟。
一家人看得直樂,尚安琪扭開頭笑笑轉過來依舊板着臉說:“爸,身體是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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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背都有點塌了。林峰用筷子把自己的那份撥掉兩塊五花肉的分量,偷偷夾過去。老爺子像是得了什麽獎賞一樣,瞬間又開心起來,還回贈了林峰兩筷子青菜。尚安琪只做沒看見,笑着把苦瓜往老爺子那邊挪了挪。
一頓飯吃的很熱鬧,一家人都有自己的話題。尚安琪說計劃退休了,劇院舍不得放人,語氣裏很有點自豪。蘇建之說英國文學,順便和小兒子和林峰聊一聊學校生活。老爺子說他那兩只八哥,剛入手的,已經讓他調教的會開口說話了。蘇尚武說他的商場,順便表示希望林峰和尚喆多幫着尚安琪置辦年貨。
他倒是可以一車拉過來的,可是過年嘛,就是一個辦年貨的過程,不讓尚安琪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的歸置,她會不高興。
蘇家也算住了豪宅,蘇尚武的汽車計劃都已經提上了日程,可一家人還保持着以前的生活方式。家裏沒有保姆,清潔和飯菜都是自己張羅。飯後林峰堅持陪着尚安琪進去刷碗,尚安琪小聲說:“這次多多回來心情還不錯。上次暑假沒回家,一家人擔心。下鄉支教苦嗎?”
“挺好玩的。”林峰說:“尚喆沒和你們聊,肯定是怕你們擔心。山區對我們來說挺新奇的,有很多沒見過的野果,還有山蘑菇可以采。尚喆會吹口風琴,還教那裏孩子唱歌來着,他說是受阿姨的影響,阿姨會好幾種樂器呢。”
“也沒一種精通,都是年輕的時候表演需要,硬逼自己學的。”
“很了不得了,我一種都不會。”
“你要是想學啊,阿姨教你。”尚安琪琢磨了一下問:“峰峰想吹小號還是彈琴?”
“我學彈琴吧。”林峰手指頭在竈臺上跳來跳去,皺皺鼻子說:“彈琴優雅。”
“多多小時候啊……”尚安琪又開始回憶小兒子對樂器的不入迷,有點可惜。
樓上有一個大大的陽臺,上面都是尚安琪精心養的植物。林峰回房間去了,尚安琪戴着老花鏡研究自己新種的水仙。人吶,不服老不行,光線一暗,看東西就不大清楚了。那朵水仙據說把上面切掉就會有芽從裏面出來,到現在半個月了都沒發芽。她還想着過年的時候正好開花,放在餐桌上當裝飾呢。
尚喆在尚安琪身後摟着她的肩輕輕搖着,像個撒嬌的孩子。
“多多長大了,有什麽事,都不願和媽媽說了。”
“哪有。”尚喆頓了頓說,“對不起,讓你和爸爸,讓一家人都擔心了那麽久。”
“峰峰說,你們去山區挺有意思的。”
“嗯,就是蚊子長的太大。”
尚安琪笑笑,忽然嘆口氣抓住小兒子的手,拍了拍說:“多多,媽媽只希望你好,以後就是和大軍鬧別扭,也別沖動魯莽做決定。山區有什麽好?當年一個同事的兒子下放到山區,捉毒蠍子掙工分,摔下去了,連骨頭都沒找到。你哥也說鄉下好,真好嗎?”
尚安琪摘了眼鏡擦眼睛,尚喆摟緊她說:“以後再不會不打招呼走了,都和你商量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尚安琪重新戴上老花鏡,扭頭問小兒子,“這次去看大軍,都說開了?”
“嗯。”尚喆也不瞞她,心情很好的說:“大軍當隊長了,很厲害。這次還讓我捎回來幾瓶罐頭,部隊自己産的,很好吃。媽可以用來配菜。”
“你該留着讓他自己吃,每天訓練挺苦的。”
“餓不着他。”
“呵。”尚安琪挑着聲音一笑,頗有點取笑兒子的意思。蘇尚喆臉上紅了一下,抿抿唇說:“過年可能要回來。”
“好,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謝謝媽媽。”尚喆摟着尚安琪,臉埋在她肩頭。有些感謝說一聲謝謝根本無法表達,即使當年休學一段時間情緒低落,也不會有哪些父母會為孩子毫不遲疑的去接觸想來被人們排斥的東西。況且那個年代,像尚喆這樣的人是那樣遭人唾棄,是一種犯罪,是人們心中的毒瘤。
“媽。”尚喆壓緊眼眶笑着說:“媽媽。”
尚安琪轟小兒子早點去睡,自己又在陽臺上收拾了一會兒,收拾了多久,眼淚就流了多久。她想,看來大軍是接受多多了,真是對不起大軍的父母,讓他們唯一的兒子斷了後。她在心底說,袁擁社,我們要你一個兒子,雖然你沒了孫子,但肯定把你兒子當親兒子一樣待。
回房的時候蘇建之雷打不動的在看書,同樣戴着眼鏡湊在臺燈前,眼睛還眯着。尚安琪站在門口看了看,總覺得時間不饒人,過着過着人怎麽就老了?老大都奔三了,連個對象都沒落着,她現在催到催都不想催了。二閨女也不知道趕緊生個孩子,小兩口也不知道天天忙什麽。那個杜濤也是,不過是一個主編,就每天這出差那出差,忙的孩子都顧不得要了。
“又操閑心了。”蘇建之不擡頭地說。
“過年大軍要過來。”
蘇建之擡擡眼皮,“家裏女人更少了。”
尚安琪掰着手指頭數了數,接着搖搖頭。
“和好了?”蘇建之問。
“和好了。”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