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蘇聿覺得淩漠寒變了。

比如他以前走的明明是面癱冰山系,現在卻走起了腹黑溫柔系。

更糟糕的是,淩漠寒現在說起話來字字誅心。

小箭頭嗖一下就把他的小心肝射穿了。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愉快、痛苦、羨慕、嫉妒,還有愧疚。

一生一世一雙人,僅願與君共白頭。

這承諾與期盼,來的太重,他承受不起。

他怎麽可能承受得起?

蘇聿腦子裏一片混亂,他看向淩漠寒,因為太過震驚而生出的沖動,幾乎讓他将真實脫口而出。

“我不是……”他幾乎是無意識的說,“教……不,我不是……”

我不是原來的蘇聿了。

只差最後那幾個字。

蘇聿擡眼看淩漠寒,不知道為什麽,不知道想在對方臉上找出什麽表情。

只是他覺得,淩漠寒此刻的神色十分平靜,既沒有催促他,也沒有疑惑他要說什麽,只是靜靜的等着,好像他本來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樣。

看着那雙漆黑的眼睛,蘇聿混亂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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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潭死水。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然而就在他剛要開口時,那個剛剛被震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的瘦高男人卻先發話了

“要表白要打情罵俏就趕緊走!”他說道,語氣極不耐煩。

“……”蘇聿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着。

淩漠寒看了那人一眼,放開蘇聿,說道,“去吧。”

蘇聿猶豫了一下,就這麽一打岔的功夫,他覺得心裏的沖動正在一點點褪去。

他忽然扭頭,不敢再看淩漠寒臉上的表情。

蘇聿快步向那個十分陌生的男人走去。

蘇聿走着走着,忽然發現這是哪裏了。他接近前方的月亮門,看見門內種的一片奇異花草才忽而反應過來,他和淩漠寒竟然走到陌鳳閣,也就是吳秋嚴靜修之處。

這地方十分偏僻,他和淩漠寒亂走亂逛能走到這裏,也實在是……運氣不佳。

吳秋嚴極讨厭有人打擾,因此陌鳳閣周圍,小厮侍從守衛一個也沒有。

眼前這個男人……看來就是吳秋嚴,也是他小叔了。

吳秋嚴被剛才淩漠寒一句話說的很想轉身就走,然而他見到修習月西江的人,免不了有幾分好奇,權衡了一下,到底還是沒轉身拂袖而去。不過他實在嫌蘇聿走到太慢,往前躍了一步,伸手搭上了蘇聿的脈門。

蘇聿身體一僵,而後慢慢放松。

一股銳利的氣息鑽入體內,雖然只是老老實實的混雜在自身運行的真氣中,但其本身的存在就讓蘇聿覺得不舒服。

“已經修習到了第4層?”吳秋嚴訝然,“1層1坎,你修習了多久?”

蘇聿想了想,回道,“有許久了。”

雖然真正開始修習僅有幾月,但他作為吳道華時卻是早琢磨了許多遍的。

吳秋嚴點了點頭,忽而一笑,“你雖修習此心法,但卻并不懂得運用。”

蘇聿一愣,還沒說話,忽覺剛剛那一道順着自己體內氣息運行的內力猛然脫離了道路,橫沖直撞的沖入經脈。蘇聿只覺體內仿若刀割,忍不住悶哼了一聲,然而吳秋嚴的真氣并未收斂,反而愈發狂野,攪得他胸口氣血翻湧,鮮血沖口而出噴出。

淩漠寒發覺不對,一步便已到了吳秋嚴面前,指節劍氣凝結如實抵住對方的喉嚨,快速說,“放開他。”

聲音冰冷至極。

吳秋嚴冷笑一聲,放開蘇聿的手腕。蘇聿整個人虛脫一般倒了下來,正被淩漠寒接在懷裏。

吳秋嚴看着他哈哈大笑,嘲道,“關心則亂,果不其然。”

說着,人影一閃已經不見了。

淩漠寒根本沒想去追,他低頭看去,只見蘇聿呼吸急促,整個人仿若已經喘不過來氣一般,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淩漠寒心中一緊。

吳秋嚴雖然放了手,但那道注入的真氣卻并未收回,反而還在新開拓的道路中環繞沖撞,狂暴之極,只引得他原本的真氣随之而動,原本細窄的道路越來越寬。

這一過程疼痛非常,并似永無止境一般,生不如死。蘇聿就好像在海面上即将被狂風暴雨砸翻的一葉小舟。

然而他只能生生忍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才退去些許,蘇聿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心說,不知道有沒有人是活活被疼死的……

他眨了眨眼,逐漸清晰。

淩漠寒剛剛看蘇聿的樣子,連動都不敢動他,現在看他似乎好了許多,就一把将人橫抱了起來。

蘇聿掙了掙,奈何現在渾身無力,根本沒用。

吳家院子中人不算多但到底也不少,淩漠寒抱着蘇聿這麽一走,引得衆多的視線向蘇聿射過來。蘇聿實在覺得丢人,幹脆把臉往淩漠寒衣服裏一埋,眼不見就假裝不存在。

淩漠寒卻完全沒在意這些,幾個起落,帶着人回到了墨澗園。

淩漠寒将蘇聿放到床上,皺着眉,扣上蘇聿的手腕,也分出一絲內力向裏探查。

吳秋嚴的內力不知為何已經慢慢合入蘇聿的內力當中,在新開拓的道路裏一周一周的運行,速度慢慢放緩。淩漠寒的內力一彙入其中,就立刻發覺蘇聿體內的不同。

尋常人內力順經脈而行,經脈打通越多,內力所及之處越廣。然而蘇聿雖然經脈并未全部貫通,內力所能及之處,卻遠超于不同武者。

除這點之外,經脈并無損傷,除了原本的內力運行方式被全然打亂以外,倒也沒什麽不妥。

淩漠寒武學造詣極高,幾乎立刻明白了吳秋嚴剛剛做了什麽。

破而後立。

這方法最快速,最根本,直接撼動根基,然而卻也最危險,最粗暴。

蘇聿睜着眼睛看他,“教主,應該沒事……”對上淩漠寒的目光,蘇聿硬生生抖了一下,“……吧?”

蘇聿驅動內力,小心翼翼的運行了一個周天,雖然仍舊覺得疼痛,但卻能感覺到他對月西江的運用更加得心應手。

蘇聿只是稍稍有些怨念,他本想今夜逛逛泉州城的景色,結果現在天剛擦黑,他只能手腳無力的趴在床上沒事幹。

“今晚好好休息。”淩漠寒說着,伸手去解蘇聿發帶、再脫了他的外衫。

“……!!!”蘇聿瞪大眼睛,這……真的是要好好休息的前奏麽?!

淩漠寒目不斜視,直到把他扒的剩下裏衣,又把被子給他蓋好,一轉眼對上蘇聿的眼神,平淡道,“想哪兒去了?”

“……沒有。”蘇聿舉手表示自己的清白,“什麽也沒想。”

淩漠寒轉身走了。

“……”蘇聿怨念的看着淩漠寒的背影。

……說起來,淩漠寒說更喜歡這個樣子的蘇聿的話……他還要不要裝下去呢……?

他這麽想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之前本來壓根就……經常忘記要裝一裝蘇聿吧!

蘇聿翻了個身,又想起淩漠寒說的那句話。

一生一世。

他此刻不知道是後悔自己沒有說,還是慶幸自己沒有說。

蘇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時他半夜醒來,只覺得這道謊言似一條鐵鏈,将他纏繞的喘不過氣來。

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

但如果謊言真的能延續到他死亡的那一刻,就是真實。

蘇聿才床上翻來滾去,一直滾到外面的燈挑起又熄滅。

他模模糊糊的睡着,又做了那個他剛剛決定假裝成蘇聿時做的夢,只是夢中的情境更加清晰了。

這幾個月來淩漠寒對他的好,和慢慢柔和下來的眉眼,在最後都化為了同一個畫面。

巧笑劍刺入自己胸膛的疼痛,并不那麽疼。

至少,沒有淩漠寒冰冷厭惡的目光那樣,讓他心痛。

蘇聿再次驚醒。

胸口壓了塊大石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蘇聿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才慢慢緩過勁來。他橫豎是睡不着了,幹脆直接坐了起來。

身上的乏力好了許多,蘇聿于是蹑手蹑腳的摸出門去。

今日夜色極佳,月光水銀般洩了一地,照的青石板地上樹影稀疏。

蘇聿在庭院了站了一會兒,慢慢向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走去。

江南,帶了些許的秋意,卻并不那麽明顯。蘇聿忽而想起他只見過一次,朱雀峰上俯瞰,漫山金紅,如火豔麗。

如果淩漠寒眼中看到的是吳道華該多好。

再或者,如果他并沒有那麽烏龍的死了,他與蘇聿……也許還有一争的餘地?

蘇聿吸了口氣,深深的将這些不可能實現的紛亂思緒壓住。

不可能的事,永遠都不該去想。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一聲。

路的盡頭,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近在眼前。

然而現在,小院裏并非空無一人。

一彎淺月之下,院中房屋灰色屋檐上坐着個人。

一襲白衣,玉發束冠,一把劍,幾壺酒。

吳道明。

對方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幾分蒼白,表情落寞,竟然帶了幾分脆弱。

吳道明聽到腳步聲,卻并未轉頭看他。

蘇聿眼眶一熱,不禁低聲叫道,“大哥……”

吳道明已有了幾分醉意,然而耳力卻還好,他聽到蘇聿的聲音,目光朦胧的望過來,奇怪道,“你叫我什麽?”

蘇聿只是搖頭。

“上來一起?”吳道明歪頭看了看蘇聿,因為有些醉,所以清醒時那些橫亘在二人之間的界限反而模糊了一些。又或者夜色不清,他看蘇聿,就更有些像自己最小的弟弟。

他搖了搖頭,讓自己更加清醒一點,嘴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嘲諷。

蘇聿已經一躍上了房頂,吳道明往嘴裏倒了口酒,因為有外人在,臉上的表情也微微收斂了幾分,顯得平靜了許多。

他又喝了一口酒,終于忍不住說道,,“你……給我講講,道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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