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吳道明快步上前,目光将蘇聿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目光急切而擔憂,蘇聿倏然覺得有些愧疚,趕緊說道,“我沒事。”
吳道明看他臉色白裏泛紅,看上去比過去這一個月還精神點,确認他是真的沒事,才欣然笑了笑。
南宮诔站在吳道明身後,神色陰郁,目光不善,他冷冷看了吳道明一眼,“這是吳家那丢的人?”他也不等吳道明回答,複而毫不客氣的說道,“既然吳家的人回來了,可否好好給我們講講前日夜晚發生了什麽?”
蘇聿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其實我也并不清楚……”
“哦?”南宮诔眯眼摸了摸自己的劍鞘,冷笑道,“我勸你最好還是說清楚。”
他不等蘇聿說話,又看向淩漠寒一眼,“還有,這是何人?”
“……”蘇聿頓了一下。
南宮诔臉色徹底的沉了下來。
看人武功高低,有時并不需要動手。
淩漠寒并未刻意收斂氣息,他的眼神很冰,極銳,平靜淡漠。
他周身的氣息,南宮诔只在極少的人身上見過。
高手武道不同,但總有一點是相同的。
歷盡百戰,罔論生死,才得以如此安然。
南宮诔臉色變了變,“進谷第一天,我并沒見過你,你是誰?”
淩漠寒看向蘇聿,平淡道,“我是随他來的。”
“……”蘇聿咳了一聲,“這是我……呃,我……要,要要,呃,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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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出來差點沒咬了舌頭!
“……”
“……”
淩漠寒贊許的點了點頭。
“……”吳道明扶額,咳了一聲,證實道,“确實,咳,這位,啊,我們以前也是見過的,并非……敵人。”
說到最後兩個字,吳道明臉色奇異,魔教的教主不是白道盟的敵人,這事怎麽想怎麽奇怪。
蘇聿一點也不想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趕緊将話題拐回正軌,嚴肅說道,“南宮前輩,前夜之事我并不太清楚。當時,我大約在二更天醒來,是因為水波門少主……”
他看了一眼跟在南宮诔身後從鎮中出來的一溜人,沖水波門的幾人點了點頭,理所當然道,“我們少主是百毒不侵之身,不被迷香迷倒實屬正常。”
“……”,蘇聿默然,咳了一聲繼續說道,“水波門少主當夜在鎮子裏大叫是否有人醒着,動靜很大,但我醒了以後發現周圍人都還睡得安好,心裏覺得有異,于是循着聲音找到了祝少主,問他是否知道出了什麽事。”
水波門幾人瞪着大眼睛,異口同聲的好奇道,“我們少主發現了什麽?”
“……他只說他之前是聽到林中打鬥聲才醒,并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而且還十分霸道的讓我與他一起進了紅葉谷,循着他聽到的聲音到了一處空地。”蘇聿眨了眨眼睛,将那夜之後的情況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南宮诔眼帶譏笑,“南宮墨打不過的人,你與祝玉容兩人合手便能打過了?”
蘇聿還沒說話,水波門中人率先不高興道,“我們少主武藝高強,憑什麽南宮墨打剩下了的我們少主都打不過?”
曼柔也皺着眉,目光在蘇聿身上掃來掃去,疑道,“紅葉谷中,若是随便離開大路,有毒物……”
水波門又截斷她的話,傲然道,“不管什麽毒物,總跑不了是什麽蠍子蛾子蟲子,從我們少主三歲起,什麽昆蟲蛇類管它有毒沒毒,都不敢近我們少主的身。”随後一瞥蘇聿,“小子你跟着我們少主算你運氣好。”
“……”蘇聿趕緊點頭稱是。
南宮诔不屑道,“紅葉谷中毒物已不剩下多少了,碰不見也沒什麽。”他一頓,“我仍有一疑問。”
“我看你內力雖多卻也算不上深厚,又是有什麽神功傍體,才能不中那迷魂香?”
“……”蘇聿從懷裏掏了掏,掏出吳秋嚴交給他的布兜,說道,“來之前我師父層給我一顆藥丸說能解百毒……”
南宮诔面色不善,“你師父是誰?”
“吳秋嚴。”
南宮诔掃了吳道明一眼,冷笑道,“哈,這麽好的藥,你師父只給你?”
吳道明淡然道,“吳家,收誰為徒只看你情我願,蘇聿既然是小叔唯一的弟子,對他好點也是應該的。”
南宮诔冷哼一聲,“故事講得真好。”
蘇聿臉色無辜,“因為我講的皆是事實。”
南宮诔還沒再說,後面有人笑道,“南宮兄,我們理解你丢人的心情,不過這麽草木皆兵可就有點丢了南宮家的面子。”
南宮诔雙手握拳,猛然轉身,看見來人是個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手裏拎着壺酒,嘴裏還嚼着牛肉,吃的很香。
這正是剛剛與尹淙聊天的那人。
南宮诔壓下怒火,冷道“淮海幫幫主清無水,有何賜教?”
“沒有。”那人把頭搖的像撥浪鼓,“我只是常與貴門門主南宮煌打交道,他可是處變不驚之人,怎麽到了你這兒,就變得像是驚弓之鳥呢?”他不等南宮诔答話,繼續說道,“你看,這位小兄弟都說南宮墨已被救,現下人在卓州,你若擔心,親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南宮诔冷笑道,“我并非全為此擔憂。前夜情景蹊跷,知曉兇手才是大事,這事大意不得。”
吳道明皺眉道,“南宮前輩這是懷疑吳家?”
南宮诔看了他一眼,“吳家現在不如當年,混進一兩個奸細,也不足為奇吧。”
這話說的連曼柔都皺了皺眉。
吳道明臉色一沉,他還沒說話,清無水率先道,“哎,聽說上次攻打魔教時白道大部分門派都受創深重,南劍門仍然能保持中堅力量,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他雖然說的是可喜可賀,但語氣裏沒一點這種意思。在場的所有人聽了這話都是一靜。
南劍門在圍攻魔教中受創最小出人最少,還因禍得福,逃回來的人也多,這一點,大部分參加圍攻的門派都對南劍門頗有怨言,只是平時不便于表露,現在被清無當衆這麽一捅,大家心裏的不痛快都湧上來了。
曼柔其實也不高興。雖然不像吳家因沒有吳有欲震場而吳秋嚴又不管家事從而使得其在白道盟中地位大減,但經此一戰栖琴閣這一代精英也近一半受損,雖然看起來二者還是平起平坐,實力其實已大大不如南劍門。
她想到這兒,又看了蘇聿一眼,柔聲道,“小兄弟說的确實是真話?”
蘇聿趕緊點頭,“千真萬确。”随即他又補充道,“各位若是真想知道兇手是誰,何不去卓州,等南宮墨醒了,自然便能得知了。”
清無水聽了他的話,一拍掌道,“這話說的極對!南宮兄何不親自問問自己的弟子?”
南宮诔冷道,“我自然要好好問問的。”他語氣一厲,“但若是與你說的有任何不符……”
蘇聿眨眼道,“随您處置。”
“我今夜便啓程去卓州。”他眼神一掃周圍,“但各位,最好還是好好在鎮中待着。下迷魂香之人,最有可能便在你們其中!”他不管大家臉上布滿的神色,轉頭對曼柔道,“紅葉鎮就麻煩閣主了。”
曼柔皺了皺眉,但仍然點了頭。
“您一個人可不行。”清無水忽而笑道,“萬一半路上又出了什麽差錯呢。我們最好是多派幾人跟着您。”
“我們要去。”水波門的三人站出來,異口同聲道,“我們少主還在那兒呢。”
其他人三三兩兩一商量,最後有近十五人與南宮诔一起上路,這些人武藝都不低,南宮诔看了看他們,臉色沉的要滴出水來,最後還是點了頭。
紅葉鎮的守夜在餘下人中重新布置,吳道明帶着蘇聿和淩漠寒向吳家落腳的小樓走去,前面尹淙拖着下巴,心說那個叫清無水的剛還和他說是淮海幫的小喽啰,怎麽一下就成了幫主了。
想誰誰到,他剛想了想,清無水就從後面追了上來,卻是一搭蘇聿的肩膀,“美人,第一天就想找你搭話可惜沒有機會,一起來喝個酒呗,也給你壓壓驚。”
“……”
“……”蘇聿趕緊看了淩漠寒一眼,推脫道,“呃,我看這就不用了……”
“怎麽能不用呢?”清無水貼上來道,“來來來,別那麽拘謹,喝杯酒而已,賞個臉給我,嗯?”
“……”吳道明眼角一跳。淮海幫人一向以豪放出名,喝酒到底得喝成什麽樣他可不得而知。他掃了面無表情的淩漠寒一眼,趕緊笑了笑,沖清無水道,“承情,但今夜我們與蘇聿也有話要說……”
清無水笑道,“喝酒又不浪費什麽時間。”
淩漠寒冷道,“你請他一起,我便不可不去。”
“……”清無水奇道,“莫非你是怕你妻子背着你與我一起?哎,年輕人,這麽多疑可不好。”
“哦?”淩漠寒一挑眉,“你覺得他能看上你?”
“……”清無水被他噎的一愣,似乎十分驚奇淩漠寒居然這麽說話,他摸了摸下巴,淩漠寒卻沒有再說,一拉蘇聿,冷道,“你雖盛情邀請,但他不勝酒力,喝酒就不必了。”
說着,不理其他人的反應,拉着蘇聿轉身便走。
番外
吳道華在茅屋的破床上翻來滾去。
那個自稱叫蕭辰晏的男人并不管他,只是坐在屋裏桌子旁的破椅子上擦劍。
那把劍通體烏黑,全不像一般寶劍一樣銀光閃閃,然而劍上散發出的寒意,連隔了幾步在床上翻滾的吳道華都能感覺的清清楚楚。
蕭辰晏擦劍時動作頗為輕柔,吳道華其實不太明白對方在擦什麽,因為那把劍的劍面已經光潔的能清楚的印出對方俊美平靜的眉目。
屋子裏安靜的奇怪,只聽到外面淋淋瀝瀝的落雨。
吳道華沒事幹,也睡不着覺,只能盯着蕭辰晏看,小時候的吳道華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感覺,直到長大了一點,他才明白對方臉上的平靜,已經帶了點破釜沉舟的決絕執拗。
而現在,吳道華只隐隐覺得他不該說話,雖然他肚子裏有一堆疑問。
蕭辰晏卻感覺到了他的糾結,微微轉頭,看見小孩兒煞有介事的皺着眉頭坐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全無雜質,只是畫了一個又一個問號。
蕭辰晏手上的動作停了停。
他目光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蘇聿,垂下眼又去看他的劍,只是嘴裏說道,“說吧,要問什麽?”
吳道華眨了眨眼,“你怎麽認識我爹的……你真是我爹的朋友?”
“嗯。我是。”
“……那為什麽我從沒聽爹提起過你?”
蕭辰晏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假裝想了想,而後毫無誠意的說道,“是說了你沒記住。”
“怎麽會!”吳道華氣鼓鼓道,“爹給我講過好多故事!他認識的什麽人我都記着的!”說着,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他還掰着手指頭數道,“爹講過萬宗劍客,判官書生,絕色舞姬……”
吳道華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蕭辰晏聽的好笑,挑眉道,“你爹怎麽說的?”
“……說他少時出去游歷時遇見結交的啊!”
“萬宗劍客要是活着至今也得兩百多歲了,判官書生幹脆就是話本傳奇裏的人物,至于什麽絕色舞姬,你爹少時去過西域,西域男女都善舞,但被譽為絕色舞姬的,八成也是前朝傳說中一舞動天地遮日月的鷹白桦……你爹去哪兒認識?”
吳道華瞪大眼先愣了一下,而後毫不猶豫的伸手一指,“……你騙人!一定是爹爹沒提你你嫉妒了才這麽說的!”
“……”蕭辰晏笑了一聲,笑裏有些無奈,只是說道,“是是是,我是嫉妒你爹沒提過我……”
這話說的十分敷衍,吳道華毫不領情,繼續怒道,“哼!那肯定是你自己做了什麽錯事!讓我爹爹生氣了!”
蕭辰晏愣了一下,随即搖了搖頭,“你和有話小時候其實也并不太像。”他不待蘇聿回答,又自言自語道,“不過我們遇到時,年齡确實也大了些,不像你現在這麽幼稚……”
吳道華很不甘心,幹脆爬下床,盡力昂首挺胸道,“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幫爹爹娘親做事了!”
蕭辰晏饒有興趣打量了他一眼,“就你這小身板,做什麽?”
“……鋪紙研磨!”吳道華回答的斬釘截鐵。他生怕蕭辰晏再說什麽話打斷他,趕緊繼續道,“你還沒說!你怎麽認識我爹的?”
蕭辰晏終于不再擦劍了。
他看了看窗外,答非所問道,“明日,你爹應該就回來約定的地點見我。”
“我與他,已有七八年沒見過了。”
“你想知道我怎麽認識你爹的?”蕭辰晏見蘇聿立刻點頭,便笑了笑,“你問我一個問題,我也得問你一個問題才公平。”
吳道華皺着眉頭,戳着手指思考了半天,最後終于覺得還是有些道理,于是幹脆的點了點頭。
“那好,你先告訴我,你爹是怎麽認識你娘的?”
“……”吳道華睜大眼睛,他隐隐覺得眼前這人的關注點似乎總是有點不對,但又說不出哪兒不對,于是他想了想,還是說道,“我沒問過爹爹……唔,但是我有聽說過!是聽我哥哥的爹爹,也是我爹爹的哥哥說的!”
蕭辰晏頓了一下,似乎在理解哥哥的爹爹和爹爹的哥哥的關系,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的應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吳道華皺着眉頭努力組織措辭。
“唔……聽說有一個聖焰教,似乎就是現在鬧的風風雨雨的那個,十年前就追殺我爹爹……”
蕭辰晏眉頭一皺,“聖焰教追殺?我怎麽不知道。”
吳道華很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不知道的人那麽多,為什麽你就要知道?”
蕭辰晏冷哼了一聲,到底沒和他計較。
吳道華又醞釀了一下情緒,才繼續道,“後來我爹逃到了一處奇怪的山谷,”他努力回憶了一下吳有欲的敘述,卡了半天殼,然後斬釘截鐵道,“……據說那個山谷很可怕很奇怪!我爹差點死在裏面,後來是我娘救了他。”他眨巴着眼看蕭辰晏,“于是他們倆就在一起啦!”
吳道華講完以後,還十分理直氣壯的說道,“好了!我說完了,該你了!”
“……”蕭辰晏差點氣笑了。
他略為譏诮的看了小孩兒一眼,說道,“我與你爹認識……那時我落難,你爹接濟了我,我們便成了朋友。後來師門安定,我只能回去,從此就再也沒見過了。”
“……沒啦?”
“沒啦。”蕭辰晏站起身,慢慢将劍歸入鞘,似笑非笑道,“說起來……也不過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回事。”
吳道華不明所以的看他。
蕭辰晏回頭看了吳道華一眼,“大半夜都過了,睡吧,明日帶你去見你爹。”
說着,不再管吳道華,自己走出了屋去。
一如塵寰自覺錯。
蕭辰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雨愈發的大了,蕭辰晏走出幾步,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直愣愣浮出幾段話來。
“江南的雨……既無驚雷,也不打閃,只會沒完沒了的下,仿佛總也停不了一樣。”
“有時間,帶你去看西山晴雪,其實就是山前的一大片桃花,不過,确實……仿入仙境。”
“青山綠水,今日的月亮是豔黃色的,難得。去那邊山上,我給你放燈籠,看不看?”
“我說了,你別生氣。臣晏劍走陰柔,但毫不女氣,只是……卻狠毒了些。”
他陡然發現,他幾乎還記得自己與對方的每一次對話。
“你要走了?”
“我必須走了。”
他想起來了。
那時,面前是漫漫黃沙,背後是一彎淺泉,再往後,是邊界小鎮揚起的炊煙。
“我得走了。”
他想起來了。
他只以為,等他有了足夠的力量,等他在師門中的地位能夠保證,那些人不會傷害吳有話的時候,他就會回來找他。
年少時,将一切看得太理所當然,以為他們都等得起。
再回頭,才知道,舊事罔論,白衣蒼狗。
蕭辰晏冷笑了一聲。
只是……聖焰教追殺吳有話……
他到底還是,跟那些老不死的……少算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