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曼柔今年三十二歲,十餘年前,聖焰教第一次在中原武林現身時,也有二十一二上下了。

當年聖焰教橫掃幾大門派,栖琴閣并不能幸免。二十二歲,曼柔是栖琴閣前任閣主指定的下任接班人,自然也是沖在第一線的人。

栖琴閣占地遼闊,位于千鳥湖中小島,曼柔記得很清楚,那夜湖上起了薄霧,月色盡掩。從島上碼頭向前行十餘分鐘,便是栖琴閣內最高的一座樓,名為鳴琴樓,樓內是栖琴閣不外傳的武功典籍,藥房異寶。

那一段,各大門派人心惶惶,每夜都有近半數弟子守夜,而曼柔便是那一夜守着鳴琴樓的弟子之一。

十餘年前,栖琴閣中弟子是現在人數的兩倍,且有大半弟子都以琴簫笛為武器,用劍用刀如曼柔者極少,也因為曼柔用劍,曾一度有人質疑她是否能當栖琴閣的閣主。

然而琴簫笛這種武器,有一個缺點,便是在真正煉成之前,其攻擊力比起一般的武器如刀劍,要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曼柔猶記得,應是二更天,薄薄涼霧之中,猛然見了一點厲光。

那人就仿佛忽然出現一般,伴着飛來利芒,眉眼如刻,薄唇微翹,眼神肅殺,全是殺意。

她搶身而上,瞬間交三招。

曼柔并不太能回憶起那時的場景。

因為對方的動作太快,而她所有的反應幾乎都只來源于下意識的訓練,被逼的極為惶急,四面八方都是殺意,如何生?

牙關咬碎,長發披散,紗衣盡碎,如何生?

旁邊不知何時起了火,整個鳴琴樓都燒了個通透,院外哀嚎漫天,她全看不清聽不見。

那人使的是雙刀,刀有一臂長,極細窄,刀意本該霸氣,但在對方手裏,卻是陰冷狠決,那也是一種霸,我要你如何,你便該如何,沒得商量!

若不是師父趕來救她,她也早死了。

她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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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收刀要走時,握着窄刀的手掌卻微微一松,刀柄向前一送,那動作極其隐秘,她師父一時沒能反應,待伸手去撥時,才知道對方這看似輕松的一松,卻壓上了十成的內力,一觸,如滔滔江水沖破堤壩,将她們兩人打飛出去直直落入火場。

曼柔神色一凝,勉強将思緒從最後的畫面拽回當場。

幾乎……一模一樣。

她終于知道這種熟悉感。

這種隐秘的,藏在七神幫招式之下的詭谲,雖遠不如當年與她動手之人,但其實……如出一轍。

“我自然是七神幫的蕭若塵。”蕭若塵冷笑道,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已再欺身襲上。

這一次,他渾身氣勢放出,再無絲毫保留。

曼柔腳下點地,亦向前迎去,她知道自己接不下這招。

自那日師父重傷後拼死将她送出火場之後……在先前打鬥中,她經脈髒腑已經受損,縱然這十年苦修,早達不到本身應達的實力。

而栖琴閣……

一場大火燒了所有的武籍,閣中與師父同輩的高手損失半數,她的師兄師姐更是剩不到三分之一,琴簫一脈,最初入門時,若無樂譜,難以修習,武籍盡焚,僅存的幾名長輩花半年的功夫将能記下的樂譜默寫,但仍使得此脈衰落,她繼任閣主後,廣收弟子,卻再沒什麽在琴簫上出色的傳人了。

這也一直是她一生憾事。

曼柔咬牙怒道,“……你分明便是聖焰教中人!”

蕭若塵未答,刀劍相觸,他氣力盡在其上,曼柔只覺手上一痛,劍已飛出,下一瞬,彎刀直直刺入胸口。

“……”曼柔直直看着他,目光怨恨。

蕭若塵漠然抽刀,曼柔的身體緩緩下滑,極慢的坐到臺上。

粉裙绫羅撲地,釵落,發散。

“閣主!”栖琴閣弟子顧不了其他,大喊一聲沖上臺來,伸手去探,曼柔卻已氣息全無。

她死了。

臺下嗡的一聲全炸開了鍋。

蕭若塵注視着曼柔的屍體,她的眼睛還沒合上,目光執着而詭異的看着前方。

他嘆了口氣,到底是慢了一步,讓這女人将那句話喊了出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曼柔的劍氣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傷口,不深,只是滲了點血,但是那劍氣斜向上掀,點位卡的很準,淮水在底下看到清楚,幹脆大叫一聲道,“這人是易了容的!”

這下,臺下更亂了。

蕭若塵嘆口氣,看了淮水一眼,頗有些不贊同的搖了搖頭,伸手輕輕将臉上那一層僞裝撕了。

盡管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他的眼睛變成了黑色,但蕭若塵的面目,一看便不是中原人。

“聖焰教,蕭若塵。”他笑了笑,“曼閣主确實眼利。”

栖琴閣的弟子本呆呆的看着曼柔的屍體,聽他這樣說話,猛一擡頭,她臉上猶帶淚痕,卻幹脆利落的拔劍,二話不說就向蕭若塵撲去。

吳道明看見不對,趕緊飛身上臺,卻晚了一步,蕭若塵只用了一刀,一刀正中咽喉。

那名女弟子的身體撲通一聲向後栽倒在臺上,就倒在曼柔身邊。

只差一步,吳道明就能将她拽回來。

栖琴閣的弟子離比武臺都不遠,一個個氣紅了眼睛瘋了一樣的往上沖。

蕭若塵哪兒看的上她們,一個個心神大亂,出招毫無章法,一刀一個,殺的輕松無比。

吳道明臉色死沉,抽劍便往蕭若塵彎刀下一架。

“刺——”縱使如此,刀鋒仍是将最近的一名栖琴閣弟子勃頸上劃出一道血口,她身後的同門趕緊壓住她頸間不斷噴血的傷口往回帶,但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這是救不活了。

蕭若塵一刀被吳道明架住,反而頓了頓,忽然道,“你是吳家的人?……吳有欲的長子?”

吳道明沒說話,他極為憤怒,只是這憤怒卻使得他愈發理智。

蕭若塵低低笑了一聲,道,“家師有令,吳家血脈,不得傷一。我不滿七歲拜他為師,他将一身功夫盡傳于我,臨終只此一令,則我必不違。”

吳道明冷道,“師承何人?”

蕭若塵搖了搖頭,口中忽而打了聲呼哨,沒過一會兒,只聽遠遠一十七八歲的女聲笑嘻嘻應道,“副宗主被發現啦?”

她的聲音越來越近,所有人都轉頭看去,卻紛紛倒吸了口冷氣。

一頭兩人高十幾人長的巨蟒從林中滑來,過分密集的樹木被它壓的歪歪斜斜,而在巨蟒後面,跟着黑壓壓一片飛蝶毒蟲,一個個奇形怪狀殺氣騰騰。巨蟒頭上去坐着個穿黃衣的少女,臉上倒是笑的極為開心。

于此同時,從林地的另一邊,有另一頭巨蟒同樣滑行而來,上面也坐着個黃衣少女,只是臉上的表情淡淡的,還帶點無奈。

淩漠寒目光向四面一掃,握住蘇聿的手一緊。

蘇聿扭頭看他,從淩漠寒臉上看出了掩藏在冷靜平淡之下的擔憂。

蘇聿忽而覺得,就這麽死了,也……至少比他上輩子那種憋屈的死法好的多了!

比武臺上,吳道明就站在蕭若塵三步遠外,他劍尚未收,蕭若塵卻已經緩緩的将彎刀入鞘,底下的白道盟衆人有的臉色陰沉,有的又跳又罵,但他們都知道一件事——不能輕舉妄動。

“這些毒蟲,皆聽她們指揮。”蕭若塵笑了笑,伸手向一前一後兩個黃衣女孩示意,“她們一個指令,就能讓你們被拆穿入腹,或是即刻暴斃。若是想活命嘛,我們還可以再談一談。”

底下的人群又嗡嗡嗡的響了起來,有人喊道,“談什麽談!我們這麽多人,還沖不出去嗎?!”

然而他一句話還沒喊完,蕭若塵手指輕輕一彈,也虧得那喊話的人激靈,雖然搞不清楚出了什麽事,仍是擡了武器一擋,只聽哐當一聲,氣勁裝在銅鐵之上,那人覺得手上一震,兵器居然差點脫手。

“殺不出去。”蕭若塵若無其事道,“這都是紅葉谷中剩下的毒物,紅葉谷的毒……三步必死,你們就是想多走那三步遠?”

一幹人等你看我我看你,有多的是人不服氣,但更多的人卻沉默了。

底下無嚷嚷一片混亂,也不知道是誰在裏面問了一句,“你的條件是什麽?”

“武林盟主。”蕭若塵一揚眉,嘆了口氣道,“哎,若是曼柔不發現我是誰,現在場面也不必如此劍拔弩張,何必呢?”

“你也太無恥!”人群裏猛地有人罵道,但他也只是站在那兒罵,腳下連動都沒動。

笑話!是個人都能看出來蕭若塵武功有多高,他有爹有娘,有老婆有孩子,不是人人都像那些什麽高手一樣上趕着往前面去送死的!

吳道明皺了皺眉,劍在身側轉了個角度,手臂發力,向前猛刺而去。

擒賊先擒王!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從他身側忽的竄了過去,一只手在他肩膀上一壓,吳道明只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聲道,“看好道華。”

下一秒,長劍彎刀同時出鞘,那巨大的嗡鳴猛然再次響徹天地,仿如驚雷,刀光劍光交錯而起,正若疾電,晴空霹靂,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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