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俗話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是沒有道理的。
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
步子邁大了,容易扯着蛋。
同理,網撒得太廣,容易撈着鯊魚。
房間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江海潮背對着兩人,沉默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黎明的光一點點穿破雲層,照亮人間。
“阿海。”王琳嘆了口氣,按了按江海潮的肩,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畢竟,現在幫他訂機票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你說,霍焰是會先掐死我,還是先捅死我?”
他可能會臍死...王琳咳了咳,安慰他,“不會的,現在是法治社會。”
“哦。”江海潮攏了攏衣襟,當年被霍焰抓回去這樣那樣的時候,也是法治社會呢。
七點半,酒店送來了早餐。
江海潮紅着眼眶,默默吃完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叉燒包、一份蝦餃、一塊馬蹄糕。
小助理:“老板,用不用再幫你叫點吃的?”
江海潮嘆了口氣,“不必,沒胃口。”他吃完最後一塊馬蹄糕,輕輕地放下碗筷,起身。
江海潮:“生死有命,你們都走吧。”
看着鹹魚似地躺在床上的人,王琳只能和小助理商量,“今天上午,我去見隋韻成,你去見許墨白。”
王琳想了想,又說:“記住,千萬要統一口徑——就說江海潮病得不輕,沒辦法出門,知道麽?”
小助理皺着眉,點點頭,片刻,又猶豫地說:“都,都約在水月灣,會不會...”
“不會,水月灣的包廂保密性是最好的,而且還錯開了時間,”王琳神色凝重,“只要我們小心行事,就沒問題。”
王琳也是沒有辦法,他們要接待的人太多,要是見面地點太過分散,一來怕被狗仔拍到;二來時間也難以管理。
“好。”小助理點點頭。
“小蔡。”王琳握着小助理的肩膀,語重心長,“江海潮只有我們了,這一次,我們一定要竭盡全力吧事兒辦好,知道麽?”
“王姐!”小助理紅了眼眶,“你放心!”
水月灣
看着同時站在包廂外的許墨白和隋韻成,王琳感覺自己一瞬間老了很多。
王琳:“我不是叫你錯開時間嗎?”
小助理臉色慘白,“已,已經錯開了啊。”
這倆人的時間前前後後相隔了兩個小時,鬼知道他們是怎麽撞在一起的?
隋韻成一身阿瑪尼黑襯衫,濃而帥氣的五官被鴨舌帽擋住。
他身形高大,從頭到腳都透着難以靠近的鋒芒,哪怕只是閑閑抱着胳膊靠在那兒,以他為中心五米開外,都沒人敢輕易靠近。
王琳真是想破頭都想不通,這樣的一個拽爺,是怎麽被江海潮踹了的。
江海潮跟他提分手的時候,就不怕這位爺忽然暴起把他掐死麽?
“隋老師,您怎麽來得這麽早?”王琳暗暗咬牙,硬着頭皮上前打招呼。
“嗯。”隋韻成掃了王琳一眼,視線卻落在了對面的許墨白身上,“看來,你們還挺忙。”
王琳欲哭無淚,只能強裝鎮靜,“我也沒想到,您會提前兩個小時過來。”
你媽,明明還有兩個小時,你不是拽爺麽,不是脾氣不好不喜歡等人嗎?
他媽的為什麽要提前過來!
隋韻成冷笑一聲,仍舊盯着對面的許墨白。
無巧不成書,許墨白今兒穿了一身白,站隋韻成對面,像極了黑白雙煞。
一個比一個不好惹。
小助理擠出一個笑臉,朝許墨白說:“許導您好,真的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您會這麽早過來。”
媽的,不是高嶺之花麽?不是圈內人人都不敢惹的冷面閻王嗎?不是高冷嗎?
是什麽讓您屈尊降貴提前過來等人!還他媽站在門口等!
這麽大陣仗,是要迎財神嗎?
小助理推開包廂門,“許導裏面請裏面請!”
許墨白抱着胳膊,冷着臉,沒有動。
而隋韻成也不遑多讓,眼神愈發不善。
黑白雙煞無聲地對峙着,視線仿佛要将對面的人釘穿。
王琳誰也惹不起,只能維持着禮貌又不是尴尬的笑容,隔開了兩人,“隋老師,那個——”
“江海潮呢?”隋韻成出聲,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叫對面的人聽得一清二楚,“不是說好了,要來見我?”
許墨白聞言,本就冷冰冰的一雙眼,此刻幾乎能将人凍死。
要完!王琳深深吸了口氣,“是這樣的——”
“老板昨天哭了一晚上,今天早上才剛剛睡下,連起來喝口水的力氣都沒有。”小助理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
不僅帶着哭腔,還十分應景的掉了幾滴眼淚。
不知是吓的,還是急的。
“老板說了,你們都是他最信任的人,”小助理一邊抽泣,一邊默默将兩間包廂改成了一間大包廂,“隋老師,許導,老板真的什麽都沒有了,他只有你們,求求你們幫幫他,求求了!”
***
江海潮是被一陣催命似的鈴聲吵醒的。
他不耐地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可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存了心要跟他作對,锲而不舍地打了一次又一次。
“你!”江海潮的火氣正往上竄,電話對面的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按住了他的火氣。
“老板,我知道您現在很傷心!”小助理哭得聲淚俱下,“但是您不能不吃東西啊,您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麽受得住!”
小助理看了看坐在左邊的許墨白,又看了看坐在右邊的隋韻成,“您放心,許導和隋老師都過來了,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幫您,您一定要撐住啊。”
聽着電話那頭聒噪的聲音,江海潮一句國罵已經到了嘴邊。
“老板!您保重!”小助理飛快地挂斷了電話。
包廂重歸寂靜。
小助理一頓不要命的操作下來,王琳已經徹底說不出話。
“許導,隋老師,”小助理起身,雙手左右開弓,各提一個茶壺,硬是同時倒好了兩杯茶,“喝茶喝茶。”
王琳:“...”
好家夥,好一個端水大師。
“訂一份海鮮粥送到他的酒店。”從始至終都沉默的許墨白,忽然開口,“要清淡的,走蔥。”
王琳正要答應,一旁的隋韻成不知搭錯了哪根筋,跟着出聲:“一份火腿炖雞湯,打包,送到他那兒去。”
許墨白冷笑:“雞湯太油,叫他喝粥。”
隋韻成挑眉,“粥太淡,叫他喝雞湯補身體。”
“成,兩樣都要,”王琳一笑,呵,不就是端水麽,端他媽的!“喝粥再喝湯,營養又健康。”
【王姐!接下來怎麽做?】——小助理一邊笑呵呵地給兩位大佬添茶遞水,一邊朝王琳使眼色。
王琳看了看隋韻成——滿臉寫着不好惹,又看了看許墨白——臉上幾乎能掉下冰渣子。
她咬了咬牙,給小助理發了三個字。
【激将法】
收到!小助理目光堅定,朝王琳點點頭。
“那個,我想冒昧地問一句,”小助理弱弱地出聲,“兩位老師,誰跟老板交往的時間比較久哇?”
“是這樣的,我們這邊迫切地需要一位老板的前男友站出來幫他澄清一些黑料。當然,對方最好是交往時間長,關系又最好的。”
小助理眨眨眼,看着許墨白,“許導,我聽說老板跟您分手之後,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許墨白冷笑一聲,難過?江海潮那種沒心沒肺的家夥也會難過?
即便如此,許墨白也沒有出聲否認,只是開口:“聲明你們自己寫好,到時候發到我工作室。”
小助理用餘光瞥了一眼隋韻成,果然,對方的眼神像是要殺人。
“我想,你們都弄錯了一個事實。”隋韻成掃了一眼許墨白,眼底滿是不屑,“第一,江海潮跟我交往的時間更久,第二,江海潮被爆出來的前男友裏,可沒有許導您的影子。”
隋韻成:“而我,跟江海潮一起在熱搜上挂了三十多個小時。”語氣竟還有些驕傲?
“這樣,”許墨白風雲不驚地喝了口茶,“但我想,江海潮現在最需要的,是更有影響力的人,而不是一個,”許墨白偏頭,緩緩說,“剛在娛樂圈站穩腳跟的新人。”
許墨白想了想,改口說:“我可以親自幫江海潮發聲明,最遲今天下午。”
隋韻成不落下風:“熱搜上所有的黑料,我來撤。”
許墨白不遑多讓:“營銷號手裏的黑料,我這邊負責清理。”
王琳和小助理對視一眼。
孫子兵法誠不欺我。
***
下午兩點,江海潮被準時餓醒。
王琳和小助理都不在,江海潮只能自力更生。
他扒拉着淩亂的發,剛睡醒的緣故,腦子還有些發懵。
他隐約記得,今兒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似乎,好像...有什麽麻煩事兒還沒解決。
江海潮揉了揉眼睛,被火鍋燙傷的地方已經好得差不多,只有一抹未褪的殘紅。
還未等他将腦子裏的亂麻理清,房間的鈴聲忽地響了。
江海潮估摸着是王琳他們回來了,他一邊套上衛衣,一邊打着呵欠下了床。
“好餓,買什麽好吃——”江海潮的笑意凝固在嘴邊。
在看到門外那個高大的身影時,江海潮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人不困了,肚子也不餓了,甚至還有點想奪門而出,以沖刺五百米的速度逃跑。
門外的人一身簡約的鴉黑色沖鋒衣,低調的穿着,卻襯托出線條流暢的身材,高挑的身形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男人戴着一頂棒球帽,帽檐下,一雙瑞鳳眼無波無瀾,倒映出江海潮驚慌失措的臉。
江海潮掃了一眼空曠的走廊,思索着此刻沖出去逃走的可能性。
“酒店裏裏外外,全是我的人。”對方徐徐逼近,垂眸時,一雙眼被帽子遮住,只露出一張噙着笑的唇。
“怎麽,怕我?”男人躍過江海潮,徑自進了門。
冷靜,冷靜...江海潮閉了閉眼,你是影帝,你是影帝。
江海潮按在門把上的手微微一顫,肩膀也緩緩耷拉下來,他垂眸深深嘆了口氣,終于還是關上了門。
“霍焰。”江海潮轉過身,漂亮至極的眼眸垂下,又直又長的睫毛掃下一圈陰影。
他啞聲說:“你一定要這麽跟我說話麽?”
坐在沙發上的人抱着胳膊,目光似乎要将江海潮盯穿。
“江海潮,這麽多年沒見,”霍焰冷笑,“演技見長啊。”
江海潮自嘲一笑,眼尾紅得愈發厲害。
是啊,在所有人眼中,他的難過、心碎,不過都是逢場作戲,用來唬人的把戲而已。
誰又正真在意,他是否真的傷心?
江海潮偏頭,眼底的失落轉瞬即逝,“你來找我,就是為了看我笑話?”他笑着聳聳肩,“現在你看到了,滿意了麽?”
男人沉默着看着他,許久,都沒有說話。
江海潮也不管他,随手拉開行李箱,翻找出一包被壓碎了的餅幹。
他背對着霍焰,默不作聲地咬開包裝袋,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的午飯。
“你助理呢。”霍焰終于出聲。就算江海潮落魄了,也不至于連個照顧他的人都沒有。
而且江海潮嬌氣得那樣,午飯就吃個幹巴巴的餅幹?
“呵,”江海潮笑着說,“霍總,像我這種無依無靠的人,一旦失勢意味着什麽,您可能永遠都不會懂吧。”
江海潮抹了抹嘴,起身,走到霍焰身邊。
他俯身,拿起水杯灌了幾口水。
“好了,午飯解決了。”江海潮混不在意似的,翹着二郎腿坐在了霍焰身邊,“該解決你了。”
江海潮偏頭,看着霍焰,“想怎麽報複我,你直接說,我不反抗。”
“江海潮。”江海潮聽見男人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他無所謂地一笑,俯身攬住了霍焰的肩,在他耳邊低聲說:“又想把我關起來?”
又想把他關在那個巨大的金絲籠中嗎?又想禁锢他,囚着他嗎?
江海潮笑着,卻紅了眼眶,“可以呀,反正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小玩意兒,随你怎麽拿捏——”
忽地,江海潮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的話全都被狠狠地堵在了喉間。
兩年,還是三年,江海潮記不清,上一次被霍焰按在懷裏親吻,是多久之前。
但男人的吻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勢,攻城掠地,不留一絲逃脫的縫隙。
霍焰總是喜歡捏着他的後頸吻他,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徹底地占有江海潮。
男人抱得越來越用力,似乎怕一松手,懷裏的人就會像多年前一樣,抛棄他,丢開他。
毫不留情地離開他。
江海潮知道自己推不開,索性卸了力氣,任由霍焰摟着他的腰,将他抱在了腿上。
好在,霍焰手勁雖然大,卻從來不會真正傷着江海潮。
江海潮也就任由他攻城掠地,毫不反抗。
可是,當霍焰的手摸索至他領口的時候,江海潮還是睜開了眼。
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完。江海潮咬咬牙,推開了霍焰。
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砸落。
霍焰的動作頓了頓,按在江海潮腰上的手也微微一僵。
看着停住的人,江海潮滿不在乎地一笑,他擡手,捧住了霍焰的臉,“繼續啊。”
江海潮閉上眼,睫毛上的水珠顫抖着滑落。
他低聲說:“你不就是喜歡這樣麽,”他自嘲地笑着,“我在你眼裏,不就是個解悶的小玩意兒麽。”
“江海潮,”霍焰看着滿臉淚水的人,皺眉,“你在說什麽?”
忽地,江海潮起身,狠狠推開了霍焰,“你們不都是這樣看我的嗎!”
他紅着眼眶,指着霍焰的鼻尖,“你給我滾。”說完,江海潮偏過頭。
霍焰起身,看着江海潮緋紅的眼尾,和殘留着齒痕的唇。
又傷到他了麽?
霍焰嘆了口氣,想說些什麽,可江海潮根本聽不進去。
他現在身處泥潭,從高高在上的影帝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這樣的落差,任誰都會崩潰。
江海潮擡手擋住了緋紅的眼,聲音顫抖,“你走。”
他推着霍焰,咬着牙,奮力地将他往門口推,“我不想看見你。”
“江海潮...”霍焰見不得他這個樣子。這麽多年,這麽多恩恩怨怨,愛也好,恨也罷,他永遠屈服于江海潮的眼淚。
良久,男人才說出一句“你別哭。”
江海潮偏過頭,始終沒有看他。
“行了。”霍焰無奈,明明,江海潮才是那個背叛誓言、背叛他們婚姻的人,可到最後,低頭俯首的人永遠是他。
再深的隔閡,再痛的過往,只要江海潮一滴眼淚,他就會投降。
沒辦法,愛得深的人,永遠是輸家。
看着眼前幾乎崩潰的人,霍焰頓了頓,最終,還是擡手,揉了揉江海潮的發。
“你放心。”霍焰一向話不多,可每一句話都是落地有聲,必有着落,“別怕。”
放心,別怕——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就是這個男人給出的,最重的承諾。
輕飄飄一句話,卻意味着,男人會抵擋住外面的一切風暴,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江海潮,會将所有污蔑他、傷害他的人全部處理幹淨。
不似江海潮巧舌如簧,霍焰不會說什麽漂亮話,只是輕輕摸着江海潮的發,告訴他,“不怕,我在。”
“我不想欠你。”江海潮冷冷地說,“更不想見到你。”
霍焰緩緩收回了手,江海潮又推了推他,“怎麽,霍總有權有勢了不起麽,您揮揮手,就能救我于水火,是不是挺有成就感?”
“江海潮。”霍焰的聲音已經帶了怒意。
江海潮冷笑,“不痛快了?”他又狠狠推了霍焰一把,“那就滾啊,你滾。”
“我他媽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滾!”
江海潮說着,一把擰開門,“你滾——嗯?”
門外,小助理喜滋滋地舉起手裏的雞湯和海鮮粥。
“老板!許導和隋老師都搞定啦!”小助理邀功似地,臉上挂着勝利凱旋的微笑。
“這是他們特意給你訂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