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五
虛拟網和現實之間有什麽區別呢?
“......虛拟網絡的盡頭是可識的, 而宇宙的盡頭是不可識的——”
“因為我們置身于宇宙之中。”
......
林星綴緩緩睜開了眼。
明明不久之前,他還深受某種靈魂割裂的痛感所擾。但是很快,他就恢複了正常。
“感覺怎麽樣?”
林星綴聽到了這聲音, 擡頭瞥向姬雲程——後者臉上擔憂的表情是那麽的坦誠與自然。那雙眼睛像是脈脈閃動的琥珀,眼角、鼻峰、唇翼, 每一處的線條都像是被精心設計出來的、美麗的巧合。
林星綴看着他, 莫名有些發愣。林星綴覺得自己又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想着該怎麽做出回答才能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态,另一半則幾近躁動地想着,啊,姬雲程也是從那片虛幻的數據之中誕生的。
這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浮于沼澤的森林,看似紮根在黝黑的土壤裏, 實則随時可能沉入永恒的黑暗之中。最要命的是, 這片森林有種能夠捕獲人心的美麗。
......即使森林中, 每寸枝葉紋理的美都是虛假的。
林星綴的心底生出一股淡淡的警惕來。
“沒什麽。”林星綴選擇微笑來掩飾自己的不對勁, 他一向精于此道, “我只是感覺有點不舒服。”
——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
林星綴作為構架師,他所接觸過的“小世界”不足一千也有上百。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小世界”逼真到讓他放棄自己身為局外人的自我認知。
舉個例子,林星綴也曾游玩過某些大型游戲。游戲中存在諸多NPC, 在超智能AI的控制下, 這些NPC們活靈活現, 外形和情感表達都與人類無異。但即便如此, 玩家們在屠戮這些NPC們時也不會有任何的愧疚之感——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在游戲之中, 眼前的這一切都是虛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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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林星綴現在卻無法做出類似的行為。
因為他能察覺到,他所處的這個“世界”,和之前的所有“世界”有着明顯的不同。
比如他眼前的姬雲程——他是“活着”的。
他懂何為痛苦, 何為背叛,何為自由。
還有那些蟲族——林星綴曾和蟲族有過溝通,這是十分不同尋常的信號,但他只将之當做一場不值一提的幻夢。
他卻像一葉障目,選擇性地忽略了這一切異常。
......簡直就像是中了邪似的。
林星綴皺了皺眉。
“你真的沒問題嗎?”姬雲程凝視着他。
姬雲程仿佛洞悉了林星綴拙劣的掩飾。但他依舊沒有選擇捅破那層朦胧的窗戶紙。正如他之前所承諾的那樣,他不會逼迫林星綴做任何不情願的事。
“我真的沒事。”
只是變得清醒了一些。
林星綴低頭,斂去眼底異樣的色彩。
深海基地識破了林星綴作為天災設計者的險惡用心,殘忍而瘋狂的聆神派手中掌握着大半這個“世界”隐藏的真理。
這場游戲已經發生了異變。這不是他設計好的程序。
或許是,他設計的“地森世界”算法......有哪裏出現了問題?
先等等。
飯得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
他得先确定聆神派背後到底是誰在搞鬼——了解“地森世界算法”相關概念的,除了他,也只可能是來自現實世界的人——
林星綴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房門卻已經被人敲響了。
林星綴下意識地扭頭,就看見姬雲程神情凝重地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
是裘考特。
“嘿,你們怎麽樣?真的沒事嗎?剛才你們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裘考特說着開始探頭探腦地往房間裏瞧。
姬雲程面無表情地往前怼了一步,冷漠地說道:“我們好得很——你現在看完了?”
“行行行。”裘考特認輸,“算我鹹吃蘿蔔淡操心,行了吧!但我來主要還是想問問,那個地森什麽什麽的事——”
“geocentic world,‘地森世界’算法。”林星綴也沒打算藏着掖着,但他報出了這個名字,并不代表他會把所有的真相和盤托出,“是一種......很玄妙的理念,我也只是略知皮毛。”
“聆神派的人,應該懂得更多。”
裘考特也是個聰明人,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林星綴的話只說了一半。
“這玩意兒,聽起來是很了不得的東西?”裘考特挑了挑眉,雖然有些疑惑,但他的語氣還是一貫地寫滿了英氣。
林星綴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對。......是很了不得的東西。”
他們幾個人不知道的是,自從深海基地被襲擊之後,監聽設備就已經覆蓋了基地的所有通訊頻道。
......基地數據中心自動檢索到了“聆神派”這個關鍵詞——
然後他們的對話就暴露了。完完整整地。
這是個原本為了應對聆神派潛入而設立的部門,卻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從茫茫訊息海洋中準确地摘出了最重要的線索,将之呈遞到了基地首領撒姆爾的手裏。
geocentic world。
結合林星綴不小心說漏嘴的那幾句來看,這不是一種簡單的算法,而是支撐着這個“世界”演化與發展的根本。
這個算法的名字,本身已經暴露了許多問題——“地球”被稱作是“宇宙”的中心。
如果這“宇宙”間所有的命運都維系在“地球”身上,那他們的太空移民計劃——還有什麽意義?
撒姆爾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空空如也的魚缸。
他的手伸向了面前的光屏——上面顯示着情報部門整理出來的、有關林星綴的一切。
情報部門的負責人甚至在報告之後提供了幾個行動計劃,包括但不僅限于使用威逼利誘的手段讓林星綴把他所知道的信息全都吐出來。
“我們已經有足夠的理由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情報部門的負責人如此說道,“畢竟他和聆神派關系匪淺。”
看來這個消息确實給情報部帶來了很大的震驚——從啓明基地來的援軍居然和聆神派扯上了關系。
怎麽慎重對待都不為過。
但撒姆爾的理智使他在看見這個行動策劃案的第一時刻就選擇了否決。
“......我們不能動他。”
且不說林星綴嘴裏說出的瘋狂理論是真是假——他們還不确定聆神派的标號“G”是否與所謂的地森世界算法有關——光憑林星綴的出身,深海基地就不能輕易動他。
林星綴是從啓明基地來的人,更別說他身邊還有個煞神姬雲程。
目前,他們只能朝着最保守方向去努力——揪出那個殺人後留下了印記的聆神派殺手。
撒姆爾嘆了口氣,淺灰色的發絲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尤其蒼白。
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昏暗的走廊裏,隐隐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
撒姆爾吸了口氣,揮手将光屏熄滅。一時間,從魚缸中投射出來的粼粼波光又成了這片室內最耀眼的光源。
他轉身,往側面的方向瞥了一眼——發現是裘考特。
撒姆爾:“......”
撒姆爾難得有些遲疑。
他能看出來,裘考特對林星綴很有好感。他無意逼着裘考特将林星綴推到深海基地的對立面——現在說這些也為時尚早了。
但裘考特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
“首領,這是沈陸。”裘考特看起來也有些無奈,他把身後的位置讓出來,于是撒姆爾看清了他背後站着的居然是個稚氣未脫的半大少年,“......他有話想對您說。”
撒姆爾有些意外,但還是秉持了他一貫溫和鎮定的态度,說道:“我知道你,孩子——你是邬肖的朋友。”
而且是邬肖被害現場的第一發現人。甚至還和兇手打了一架。
......任誰有了沈陸這樣的遭遇,估計都得半月睡不好覺。
沈陸的憔悴也明明白白寫在了他的臉上。但他身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憔悴的神态,而是他那黝黑的眼睛。
憤怒,恐懼,仇恨——撒姆爾很難從他的眼神中辨析出這些情緒的具體成分,它們混雜在一起,燃燒成了一團幽暗的火。
撒姆爾很少見到這樣的眼神。
“您好,首領。”沈陸眼眶發紅,“......我想知道,邬肖究竟是為什麽死的。”
撒姆爾瞥了裘考特一眼。裘考特眼神無奈,仿佛是在說“這孩子就是這麽倔我也沒辦法”。
誰知,沈陸忽然開口說道:“......是因為基地的太空移民計劃,是嗎?”
撒姆爾愣了一會兒,最終神色複雜地點了頭:“看來,你們的确是非常好的朋友。”
否則沈陸不會了解這麽多事情。
“邬肖沒跟我說過這些,是我自己猜出來的。”沈陸說道,“那天晚上......邬肖被人害死的那天晚上,他本來想跟我說些和太空移民計劃有關的‘真相’——還沒等我回到公寓裏,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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