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一
林星綴沿着幽暗的階梯向下走着, 這是某條緊急通道，剛才蟲族襲擊的陣仗那麽大，宿舍大樓的電能供給系統難免也收到了點損傷——他邁步踩着黑色的旋轉階梯向下, 腳邊沒有幾盞燈是亮着的。
只有他一個人在這沉默的黑暗裏，像是一顆小小的星辰在幽暗的宇宙邊緣漫步, 像是一條魚在五星無月的夜晚穿過黑色的海浪、泅渡一片陌生的江海。
從宿舍樓直接下沉至軍備倉庫的電梯已經停運了, 否則林星綴也不至于淪落到用雙腳去走。這是一段漫長的路程，也好在他的身體不會疲憊——
他的大腦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探尋的問題有了答案：聆神派的人看來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們信仰的神或許是個幌子，或許是僞神，總之他們沒有徹底勘破這個世界的真相，人類的命運……就還不至于向着崩壞的方向發展。
但事實上，他也沒有輕松多少。
聆神派的存在讓林星綴意識到了一個現實：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 那麽他會遭到所有人的憎惡。
深海基地會将武器對準他, 啓明基地會将仇恨加諸于他, 溝谷基地那邊的情況有些混亂, 林星綴也拿不準他們會以什麽态度來看待他, 但有一件事——僅僅這麽一件事——林星綴是無比确定的。
他所認識的、所親近的這些人，一個都不會站在他這邊。
他們是誕生在地球上的造物，而林星綴是為他們制造了災難的人。雖然他們之間的關系看起來就像是創世者與創世者的造物——但現在, 他們之間已經不存在從屬關系, 也不存在信仰義務。由于林星綴和他們“出身于不同的種族”, 所以對于他們而言, 林星綴只是個“擁有強大力量且部署了滅世計劃的外星人”——
在這個“地球”上, 不會有人無條件地相信他。
他自始至終都是孤單的，不會有人與他立場重合。
……說起來，這只是場大型單機游戲而已, 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尋找一群NPC的認同？
林星綴承認自己有失誤，承認自己決心要挽回失誤；他也承認，如果早點進這個世界逛逛，他就不會草率地去編排什麽“天災”，不會讓這群人如今正遭受的災難變成命中注定的事件，畢竟這樣做對這些認真生活的NPC太不公平——
但是 ，拜托，誰會想到這游戲真的能活過來啊？
林星綴走到半途，深深吸了口氣，他打開其他人眼中根本不存在的控制面板，确定地球文明的毀滅程度沒有在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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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來還能再拖一段時間。
其實想想就能明白，地球文明的毀滅進度似乎和他精神力的恢複程度是挂鈎的。
等他徹底挽回了這糟糕的局面，或許就算拿不回控制臺，他也會因為精神力的高度發達而成為這個世界裏的“神”——因為說到底，這個世界最初就是由他的精神力編織而成的。而“控制臺”只是他為自己設計的作弊器。前者是lv999的強大，後者卻是無視規律的肆意妄為。
但是誰說……通關游戲一定需要作弊器的？
就算他只剩自己，他也能辦到。
林星綴站在軍備庫的大門前，門上靜靜躺着一個待機的密碼鎖。
他靜靜地凝視着那個發光的密碼鎖。這個密碼鎖是脫離基地系統工作的狀态，破譯需要的技術含量不高，但它本身非常堅固。林星綴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平板——他真的動過想把缪南塞進平板帶走的心思——以及幾個小巧的工具，很靈巧地就把鎖給撬開了。
走進軍備倉庫，他發現大部分的彈藥和海梭都已經被運送到上層軍部，拿去和蟲族對戰去了。姬雲程、裘考特他們大概正帶領着自己的士兵和蟲族的戰艦打得難舍難分……究竟哪一方會贏，林星綴也沒有多少把握。
但他知道蟲族戰艦的弱點。
蟲後就是根據精神力來命令她的每一個孩子的。但現在這些蟲族都在深海裏，出于它們對海水本能的抵制，蟲後的控制能力會大打折扣。
這時候，他們就需要改變族群裏的精神聯絡結構——安排幾個将領級別的蟲族出來。這些将領級別的蟲族會各自領導自己的軍隊，而它們自己則直接受控于蟲後的命令。這種精神結構雖然更方便，但是更脆弱。
......不過，蟲族的精神力，對于姬雲程他們而言仿佛是另一個維度的事。
然而對林星綴而言，精神力卻是他目前最好用、最得力的武器了。
……
另一頭的深海中，深海基地的士兵們陷入了苦戰。
鯨。聽到這個詞語，大部分人的腦海裏都會浮現出的概念是：那是海裏最大的魚。或許想象力好點的，還會想到綿長不絕的神秘歌聲，或者是一團在海浪中默默游動的巨大暗影。
鯨魚的數量不能算多，甚至有出海看見鯨魚就會交好運的說法。
但只有人們直面鯨魚的時候，才會懂得，什麽叫做深海巨獸。
蟲族改造鯨魚為戰艦之後，最讓裘考特他們感到棘手的不是蟲族戰艦一貫使用的炮火或者射線武器，而是鯨魚這一種族在海洋中所具有的巨大優勢。
鯨體戰艦的速度和靈巧程度都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而那些鯨魚擺尾沖撞時的力度更是強大到令深海基地的潛艇避之不及的地步。
“我的天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潛艇的通訊網絡裏傳來裘考特某個下屬有些恍惚的聲音，“它們到底是……怎麽做到這個地步的？”
“或許是它們侵占地球的渴望太強了。”裘考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集中注意力，先耗耗這幾條大魚的力氣再說。”
“統領，你确定這幾條鯨魚還是真的鯨魚嗎？它們真的像生物一樣會累嗎？”
裘考特：“……”
裘考特：“那我們也得撐到所有人都進避難所再說。”
深海基地的避難所，名義上是用來避難的，實際上都連接着通往諾亞系列航空艦的快速通道——如果事态發展的不可收拾了，他們随時準備搭乘航空艦離開。
裘考特不是什麽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相反，他的戰鬥經歷在深海基地之中已屬翹楚。他當然知道以他們的戰鬥力很難打敗蟲族——但，至少得試試吧？
裘考特深吸了口氣，低頭通過雷達查看姬雲程所在的海梭小隊的戰鬥部署。
姬雲程的指揮能力毋庸置疑，戰鬥素養也是一等一的，但他這回也選擇了迂回糾纏的打法，力求減少隊伍的損失，同時伺機攻擊蟲族的戰艦。
陽光無法穿透大海，因此只有向上的海面是幽暗的深藍色。
紅色與銀藍色的射線炮從蟲族戰艦上射出，像是煙花綻放在漆黑的天幕上，在瞬間照亮了人們的視線。
海梭的尾部冒出星火般的光芒，圍繞着鯨體戰艦發出攻擊，試圖擾亂對方的行動，卻收效甚微。
“通知軍部把導彈發射臺再升高十米。”裘考特皺着眉頭，吩咐道，“我們攻它們的眼睛試試。第三，第四小隊，跟着我做前鋒——我們怎麽着也要在它們身上撕個口子出來。”
“收到。開始确定倒計時......三分鐘後馬上就位。”
裘考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深吸了口氣，雙眼直直盯着在海中游蕩的蟲族戰艦。
忽然，他身邊的探測器響了起來。
“報告統帥！有兩隊不知名的海梭加入了我們的陣型！海梭編號為D6H系列......是武器裝備版本較低、所以沒有被投入戰鬥的那批海梭！”
“什麽？”裘考特滿臉的疑惑，“是誰在駕駛那批海梭？”
“這......不知道。”他身邊的副手瘋狂敲擊着電子光屏，最後得出這麽一個結論，“軍部說——他們沒有派遣這部分海梭進入戰鬥！那些海梭裏什麽人也沒有！”
“什麽人也沒有？......難道還能鬧鬼不成？”裘考特臉上寫着“荒謬”兩個字，吩咐屬下聯系姬雲程，“姬上将，小心那些幽靈海梭。”
姬雲程那邊的回應先是三秒海水蒸騰的雜音，之後他才回答道：“看見了。我們可以無障礙識別它們。”
單這些海梭明顯不是來搗亂的。
它們見縫插針，安安靜靜，還真跟裘考特形容的“幽靈”非常相似——但它們始終是這場戰役裏的變數，無論是姬雲程還是裘考特都想盡快接手這些海梭的掌控權。
“軍部已對海梭發出了遠程命令，命令因不明原因失效。但我們捕捉到了海梭內部的影像......”忽然有人說道，“其中一艘海梭是有人駕駛的！”
屏幕上的照片被放大、清晰化、再次放大、再次清晰化——還是不能看清海梭內的狀況，但駕駛海梭的人，有一頭銀色的長發。
很快，他們就徹底不需要繼續調查了。
那些幽靈海梭忽然點亮了全部的探照燈，像火苗又像流星，義無反顧地沖到了某艘鯨體戰艦之前。
裘考特下意識察覺不妙，喊道：“姬上将——快攔住林星綴！”
“......攔住他！”
可惜，或許激烈的交戰使信號受到了波動——在這一秒間，姬雲程沒有聽清裘考特在說什麽。
他只是看着那些海梭似螢火一樣沖向了某艘鯨體戰艦的眼部......然後紛紛像翅膀被火焰點燃的飛蟲那樣隕落。
它們與戰艦的能量罩相撞。
随着點點螢火的熄滅，能量罩居然真的破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然後，最後一艘海梭即将撞上去。
姬雲程駕駛着海梭以一個漂亮的翻身躲過一束灼熱的射線，此刻的他倒懸在海中，扭頭在屏幕上看見了海梭沖上去的一幕——
那艘海梭在和蟲族戰艦近在咫尺的時候，它的駕駛門居然打開了。
從裏面躍出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來。白色的長袍在水波中獵獵飛舞，卻又似滞空般微微卷曲。他銀色長發紮成了一束，随着他行進的方向飄蕩着，每一根發絲都流轉着銀河的光彩。
......是林星綴。
這裏是深海，人類的內髒理論上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強。
但他就那樣毫無防備地被抛了出來，飄蕩了一段距離，然後整個人貼在了鯨體
戰艦上。
林星綴的神情安寧而堅定，他看起來就像依舊生活在陸地上那樣坦然自若。
然而，在別人看不見的世界裏，他已經揮手撒下了一大片發着光的網。
龐大的精神力像是海波一樣，洶湧地，将戰艦纏繞住。由于這艘戰艦實在太過龐大，所以林星綴把有限的精神力化為了類似突觸或者說是蛛絲的結構，在戰艦之間攀爬捕捉，不由分說地将所有蟲族的意志全都懸在了那張網上。
他捕捉到了幾個精神力最強的節點——想必就是那幾只蟲後為了贏得這場戰争而特別設立的左膀右臂。
林星綴毫不猶豫地入侵那幾只蟲族的精神網絡，将“敵人”與“同伴”的意識标簽瞬間對調。
鯨體戰艦在一瞬間仿佛受到了電擊似的，扭曲掙紮了一會兒，但很快，就紛紛發出了一記明亮而悠遠的鯨鳴。
戰争重新打響——
被林星綴觸摸過的那只鯨魚，忽然像是獲得了某種力量，狠狠地撞向了離它最近的另一條鯨體戰艦。
它們的射線炮口重新預熱，耀目的光線在黑沉的海水中一閃則逝，卻在同伴的身上綻開一處處猙獰的傷痕。
蟲族的戰艦開始互相碰撞，互相攻擊，如果不是大型鯨類通常都沒有尖銳的牙齒，說不定它們還會瘋狂地互相撕咬。
......仿佛是忽然失去了理智一樣。
裘考特的眼瞳顫抖着，看着這幾艘堅不可摧的戰艦翻騰出混沌的海浪，幾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好在他的理智尚存——
“全員，輸出活力，掩護導彈發射！”
人類士兵的炮火和導彈鋪天蓋地地向前沖去。
“快住手，他還在......”
姬雲程的聲音湮沒在轟然的爆炸之中。
那幾艘巨大的鯨體戰艦還在互相戰鬥，炮火使它們外露的金屬層被燒成焦黑色，它們的裝備與骨骼寸寸崩裂，渾身流淌着星火和岩漿的溶烈的橙紅色，但它們卻依舊不知休止——
直到它們全部滅亡為止。
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再看見林星綴的身影。
......
“滴。”
“地球文明毀滅進度：百分之五十。”
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