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提着燈籠的那只手骨節分明,頓了一頓,又靠近了一些。
阿瑤透過那光,隐約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披着年輕男人的側臉輪廓,再往上卻看不大清了。
他始終沒言語,阿瑤便也不知道他是敵是友。
只聽到一道年輕的聲音:“扶這位姑娘起來。”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阿瑤心裏倏地松了一口氣,身子軟軟一倒,被人裹進了一件又暖又厚實的披風裏。
秦衡暈在自己懷裏的姑娘,眉骨精致,一雙柳葉眼緊緊阖住,長睫掃下一片陰影,脆弱又乖巧。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揉揉她亂糟糟的長發,卻又在碰到她的那一刻意識到了不妥,生生止住了動作。
秦衡無聲地嘆一口氣,示意手下帶路,眼睛最後一次停在阿瑤的腰間,然後一把将她抱起,穩穩地摟進了懷裏。
阿瑤醒來的時候,外間天色已經大亮了。她有些疲憊地長舒一口氣,想伸手揉揉太陽穴,可胳膊才一擡起來,就感覺臉上涼涼的,像是敷着傷藥。
她登時清醒過來,撐起身子下床,銅鏡裏映出她敷着藥的半張臉。
竟然被人救下了。
阿瑤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
她心裏升起了一點希望,可到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誰救了她,一顆心始終提在嗓子眼。
不知道這人為何救她回來,甚至沒看清楚那人長什麽模樣。
莫非是段雲舟的舊友,或是屬下?
她的腦子很亂,疲憊到一點都轉不起來了。
但她唯一知道一點是,不管這人是為什麽救她,反正再差也不會比現在的處境差了。
她很快就睡過去,再醒來的時候,能看見朦胧的帷幔外坐着一個挺拔的男人。
應當是昨天的那個少年,阿瑤輕輕撩開帷幔,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人清瘦好看的手。
順着往上,是搭了半截袖口的小臂,平直的肩背,和精致的面孔。
他應當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很年輕,眉眼還沒有完全長開,頰側有些肉感,為他添了幾分稚嫩。
阿瑤不知為何竟覺得眼前這個少年似曾相識,可他們分明從沒見過。
秦衡注意到阿瑤在打量他,挺了挺背,朝她溫柔一笑:“你醒了?”
他年紀雖小,五官卻是英挺清貴那一挂的,卻沒想到聲音這樣柔,像是剛從溫泉裏撈出來的暖玉。
阿瑤點點頭,聲音帶着幾分嘶啞:“多謝公子救我。”
秦衡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來坐的更近了一些,問:“姑娘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你是陵陽人麽,要不要我派人去通知姑娘的家人?”
阿瑤覺出他話裏話外的試探,心中奇怪更甚。
她想了想,決定直接開口:“公子,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麽。今日恩情,我定會報答。”
秦衡卻沒即刻回答,猶豫了一會兒,從懷裏拿出一個墜子,問:“姑娘可認識?”
阿瑤接過那顆紅玉墜,仔細地看了看,發現那竟是她從前在公主府弄丢的墜子。
神色微動,她敏銳地察覺到少年屏住了呼吸,仿佛是在期待什麽,便道:“我的确曾有一顆一模一樣的,可十四歲那年便丢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她将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始終在觀察那少年的神色。
不管這墜子是被誰撿去,也一定丢不到公主府外面去,眼前這少年能拿到這物件,還知道曾是她的東西,定不是普通人。
果然,那少年說:“我姓秦。”
秦乃大梁國姓。
阿瑤怔了怔,不知為何竟想到了小時候曾無意間聽琅音對人說,當今皇上如今一個女兒沒有,便是因為當年損了德行,曾将自己的大女兒親手扔出了皇宮。
又想到太子殿下在陵陽遇刺,并一直養傷昏迷的事。
他是太子,那這墜子……
這墜子是從她出生起便跟在她身邊的,從前她以為是爹娘自小挂在她身上祈福用的,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她的養父母罷了。
這紅玉墜便成了有關她身世的唯一線索。
她神色微沉,沉默半晌,忽然站起身對他福了一福:“參見太子殿下。”
秦衡伸手扶住她,盯着她的臉停了一刻:“姑娘不必像孤行禮。”
他既是承認了身份,也是默認了阿瑤的試探。
說完便離開,只留阿瑤一個人在房間裏。
阿瑤的腦子很亂,坐在桌上愣了一會兒神,伸手去拿茶壺給自己倒水。壺身的青花紋飾看着很熟悉,阿瑤猛地站起身,霍得推開窗戶。
一叢郁郁的海棠倚在院角,邊上有一架孤零零的秋千架。
這竟是她從前住了幾個月的小院。
這是戎嘉平的地方,但是後來她再也沒來過。
太子不僅沒傷,還把她帶到戎嘉平的院子,這豈不是證明戎嘉平就是太子的人?
那麽……段雲舟也是太子的人。
可是……
即便她離京城的權力紛争很遠,也知道太子和琅音是對立的。
段雲舟和公主府定親,卻又和太子有着不為人知的聯系。
他是在利用太子還是利用琅音?
阿瑤忽地想起當日段雲舟對她說過的話——
“我不會娶孟月柔。”
或許,琅音和孟月柔一直是他的棋子,而他真正的立場,始終是在太子這邊。
秋千被風吹得打了個旋兒,在那一刻,她忽然覺得,或許自己從來沒有進入過段雲舟的世界,也從來沒弄懂過他。
迎面的風拂過院中海棠,有幾片花瓣卷着香氣落到她的肩膀上。
有人站在廊下敲門,阿瑤偏頭看他,面皮白淨,聲音尖細,像是太監。
太子竟絲毫不在自己面前遮掩身份,他就這麽放心她嗎?
阿瑤不明白,他是如何确認自己的身份的,難道只憑一個丢了好幾年的紅玉珠子。
阿瑤打開門,那太監是來傳菜的,兩個舉止規矩的婢女端着托盤進屋,沒一會兒就擺了一桌子的菜。
那菜明顯都是補身子的,阿瑤神色微動,說:“我想見你家主子。”
伺候的都很有規矩,立馬應下去叫人。
沒一會兒人就到了,好像就等在門外似的,被只是風裹着吹了片刻,臉色竟有些蒼白。
阿瑤默默盛了一碗湯給他端過去,看他臉上終于有了些許顏色,直截了當道:“你這麽信我?”
不怕我是別人塞來的奸細,不怕我是旁人安排的陷阱?
他笑一笑,頰側有梨渦:“若是連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都要防備,孤豈不是太無能了。”
阿瑤沉默,兩人幾乎算是把話整個攤開了。
她說:“你是來殺我的,還是來救我的?”
秦衡卻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問:“你本就是皇室的人,自然是帶你回去。”
阿瑤反問:“若是你認錯了人怎麽辦?”
秦衡笑了笑:“孤是不會錯的。”
他用的是一種開玩笑的語氣,末了又補充道:“你和我回去,便知道我為何能如此肯定了。”
仿佛是試探,有些小心翼翼的,阿瑤卻覺得可笑,她擡了擡眉,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夾了一片青筍。
“好,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她答應的爽快,秦衡卻愣住:“我以為你……”
“以為我不願意?”阿瑤笑着看他一眼,随即理所當然道,“你想多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沒有人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