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明德帝已是整整半年未上朝了,?太醫院每日的請安脈已不再由起居令史記錄,一應由太子指定的專人負責,雖明面上大內對外宣稱聖體尚安,然而這樣的架勢自是擺明了某種可能……恐怕天喪,?便在這一段時日了。

波雲詭谲的朝局陷入了大變前的寧靜。

轉眼間,?李元憫已在這道場四日。

四日的時光說長不長,但到底是焦心磨人,?尤其這道場講求誠心,?白天除了午時給個半個時辰的歇憩,其餘時辰都需得跪在蒲團上誦經,?裏頭好歹都是些錦衣玉食的皇親貴胄,豈能經得住這遭,然為天家祈福茲事體大,衆人在準天子面前豈有投機取巧的心思,?自個個老老實實跪着,?苦不堪言,?幸運的是,太子事務纏身,?在道場主持三日後,第四日起便回了東宮,?衆人也便相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老老實實跪着,?或是尋個解手的由頭,在外頭歇憩,?或是幹脆改跪為坐,如此,倒比前三日好過良多。

李元憫兒時跪着挨罰是常事,?這幾個時辰的跪倒還好挨,只是如今他身子不比往常,自無法長久跪着,也便跟着取巧些,偶爾也尋些由頭松松筋骨。

為表天家恩德,這一日的齋飯是司馬皇後與鳳鳴公主來送的。

但聽得外頭一陣的動靜,衆人紛紛斂眉屏息,肅穆端正跪了起來,在一衆宮人的簇擁下,身着皇後服飾的司馬皇後攜鳳鳴公主從外殿緩步進來,二十餘拎着提盒的太侍跟在後面。

衆人叩伏,山呼皇後萬安,司馬皇後氣度雍容,與衆人說了些話,便親自帶着鳳鳴公主一一分發齋飯。

司馬家多美人,司馬皇後年逾不惑,然保養得當,看上去仍似三十餘的年紀,而獨女鳳鳴公主李姒更是不遑多讓,她剛滿十七,正是女子一生中鮮妍的時候,在一衆皇家貴女中,容貌已算是冠絕,加之她身份尊貴,自小更是得盡聖寵,早已習慣了旁人聚焦的驚豔尊崇的目光。

然而此次,她發現與以往略有些不同,眼前一群人沒多少人在關注她,少女驕矜甚重,自有些不滿,待分發至隊伍末尾,她看見了陰影處的一個纖細的人跪在蒲團那兒,對方微微低着頭,瞧不清臉面,只露出一個線條柔和的下颌在光線中。

她心間無端端一動,不自主向他的方向走去。

眼前之人終于擡起了雙眸,接過了她手上的齋飯,聲色低微:“有勞公主了。”

李姒頓時愣在那裏。

這一會兒的功夫便有不少的目光往這邊瞧來,正是李姒熟悉的目光,可顯然不是給予她的,她看着眼前之人,心間無端泛起了某種沒來由羞辱的感覺,這讓她皺起了眉。

司馬皇後見她站着不動,眉頭微微一皺,跟着上來了,很快,她也看見了那張臉,雍容端方的面上驟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然而很快便消失無蹤,只溫聲笑了笑:“原是廣安王。”

李元憫忙放下了提盒,朝她鞠了一個大禮,“兒臣參見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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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廣安王三字驚得李姒瞪大了眼睛,此人……竟是當年那唯唯諾諾、卑躬屈膝的西殿賤婦子?

司馬皇後微微點頭,像是忘了讓他起來一般,回頭瞧了一眼猶自震驚的少女,聲調仍是溫和,只稍稍提高了聲:“咱們走罷,該回宮去了。”

李姒咬了咬唇,這才将目光收了回來。

李元憫跪俯在地上,等皇後的儀仗出了天壇,才面目平靜自行起了來。

***

待肅穆的沉鐘響起,這一日的道場終于又結束了。

李元憫悄無聲息退出正殿去,他如往常那般挑了條近道往外殿去,正走着,一個黑影突然從旁邊的花叢裏頭竄了出來撲在了他跟前,李元憫性子雖是沉穩,卻也被來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但見眼前一個身着浣衣局雜役服制的宮女,跪在了地上磕起了頭。

“三殿下救我!”聲音已是帶上了哭腔。

李元憫咽了咽口水,不着聲色四處環視一圈,這才問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哽咽着,緩緩擡起頭來,李元憫眉頭不由緊皺:“秋蟬?”

秋蟬嗚咽一聲,滿面感恩:“八年過去,殿下已長成如今神人模樣,險些叫秋蟬認不出,難為殿下還記得奴婢。”

居然真是她!

李元憫上下打量着秋蟬,那張頗為秀美的瓜子臉已不複當初姿色,雙頰塌陷進去,顯得幾分衰敗,八年前他離開京城,她接了司馬皇後的高枝,做了明德帝的姬女,自此與他分道揚镳,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場。

未等李元憫問話,秋蟬已是跪行幾步:“殿下,求您看在曾經奴婢侍奉你的份上,帶奴婢出宮吧!”

她涕淚滿面:“奴婢再也不想回去那鬼地方了!”

她來之前已經備好了一套說辭,然而眼前之人卻是繞開了她,徑直往前走去。

秋蟬一慌,忙撲在他面前:“殿下!難道你當真見死不救麽?”

機會稍縱即逝,自是不容得她多思,只重重磕起了頭,“殿下!奴婢的命皆系在您一念之間了啊殿下!”

她腦袋都磕破了,想叫眼前人生起幾絲垂憐。

然而當她擡起頭,卻是對上了一雙冷冷的眼睛,叫她心裏發涼,半晌,那雙眼睛的主人淡淡開口了:“你的命從來不在本王的手上。”

李元憫垂眸看着那張狼藉一片的臉:“秋蟬,你聽好,你我主仆情分早在八年前已斷,而今,你我不過路人,惶說本王能有幾分手段救出你,便是當年那欺上瞞下的主仆情分有多重,想必你心知肚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別再跟上來,否則,本王不介意帶你去司管那兒一趟。”

秋蟬驚怒難當,連後招都使不出來了,她今日本就是偷跑出來的,若是叫司管發覺,那老黔婆豈不扒了她的皮,眼前之人不僅容貌變了許多,連性子與當年那個西殿之主判若兩人。

“殿下——”秋蟬絕望至極。

看着那已經漸漸遠去的背影,她重重地握緊了拳頭。

***

許是今日見了太多不想見的故人,教李元憫心間有些隐隐的不安,他想,秋蟬雖無多少厲害心力,然而絕境之人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他心間警醒,自是多了幾分防備。又怕對方将心思再複打到賀雲逸的身上,出了宮後,便急急遣人去賀府上送了口信,約在了以往常去的茶館。

落日挂在天際,漫天的紅霞。

二樓的一處茶座,兩人相對而坐。

賀雲逸給李元憫倒了茶水,笑了笑:“原還以為找我是什麽要緊事,原來便是來說教一番的。”

李元憫見眼前人不當回事一般,心間憂急:“知鶴!”

賀雲逸放下了茶壺,收了笑,“放心,我自不是那等呆童鈍夫,這宮中的風浪,我見到的還少麽?難不成我這院判是白白得的?如今陛下……”

他不再繼續說,只溫聲道:“這段時日,我自是謹小慎微,不說我,殿下也得好生記得自己說的這些話,萬萬保全自己。”

聽他這麽一說,李元憫頓時松了口氣,也明白自己有些太過小題大做,正待再說什麽,賀雲逸已是開口了:“還有,你啊,二十餘的年紀了,怎會怕區區苦藥,不知道的還以為三歲幼童呢。”

當下作勢要給他把脈。

李元憫一愣,忙将雙手放在桌下,胸靠着桌沿,面上帶着讨好:“我真沒事兒,好着呢,只以往吃藥吃怕了,看見大夫給我把脈便心慌,沒病也能把出病來了,不诓你的。”

“你啊……”賀雲逸見他孩子氣的模樣,不由搖頭笑嘆,不過眼前之人近來氣色尚佳,想來這些年确有調理身子,心下便安了幾分,不再強迫他。

李元憫跟着笑,餘光瞥見什麽,面色一下子怔住了。

賀雲逸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個身着玄黑勁裝的男子正坐在不遠處,他身量高大健碩,頗為俊朗的臉面無表情,周身上下帶着一股無形的威壓,隐隐将周圍衆人排了開來。

賀雲逸有些心驚,只皺了皺眉,他總覺得對方有些面熟,但思來想去都對不少號,只心思這是何方神聖。

“此人好生奇怪,怎麽一個人坐着吃茶?”

李元憫心裏咚咚咚地跳,卻移開了話頭:“行了,別管旁的了,此多事之秋,太醫院雖不在風暴正中,卻也不可能獨善其身,得萬萬小心。”

賀雲逸見他啰嗦,笑了笑,卻也應下了:“我記着了。”

李元憫惴惴不安喝了口茶,餘光瞧見那男人隐隐有風雨欲來之勢,當下再也裝不得鎮定,只站了起來:“天色晚了,我們合該走了。”

賀雲逸雖有些不舍,卻也只能将他送下了樓,經過那個男人身邊的時候,那男人向賀雲逸看了一眼來,雖是淡淡的,但不知為何,賀雲逸背上無端端生起了一陣寒意。

回到客棧,李元憫還沒關上房門,一只粗糙的手掌格開了門,高大的男人進了來,他逼近了李元憫,叫他一步步退後了去,他卻像是有條不紊地解開了護腕丢在一旁,然後是腰帶、外衫、中衣。

“去榻上。”

他面無表情地對着李元憫說。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來了!!稍稍多碼了一點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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