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前夫

陶枝看了看程漆的表情,說着無所謂,臉上的表情卻冷冷的,她琢磨不透。

回想起來,好像程漆已經好久沒像以前那樣使喚她故意氣她了,陶枝知道他逐漸接納了自己的存在,把她當自己人。

她心裏其實一直很感激,重活一世能遇上阿婆一家人,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但別人對她好,拿她當家人,不代表她自己就能得寸進尺。

再怎麽樣,她也終究是個外姓女子,以後程漆若是娶親,人家看到家裏還住着個她,該怎麽想?

于是陶枝雙手拉住阿婆的手,笑着搖搖頭:“還要替我收拾一間房出來,多麻煩。幸好工期就這一陣,也不是天天開工,這些日我午睡久一些便也熬過去了。”

程漆方才一直垂着的眼睛擡了起來,鋒利如刀的線條下瞳孔黑得可怕。

阿婆知她有顧慮,不好多說,又在桌子底下偷偷踹了程漆一腳。

程漆結實地挨上了,卻一聲不哼,薄唇抿成一條線。

陶枝掃他一眼,心想程漆果然也是這樣想的,便張羅着分了筷子,笑着招呼:“真沒事,哎呀粥都要涼了!”

阿婆還欲言又止:“可……”

程漆拿起筷子,唇縫間逸出一聲冷笑:“愛住不住,還求着你住?”

陶枝一呆。

阿婆又作勢要打他,陶枝忙着攔,心裏默默想:果然還是拒絕了好。

雖然她自己也這樣想,但吃飯的時候陶枝還是有些走神,心裏有些難受,又覺得自己矯情,吃完飯就匆匆回家了。

如今自己那一方小院已經被各種雜物占滿了,院中一口巨大的石碾,周圍是幾口大缸,兩個夥計看樣子也是幹慣了活,東西雖多,看着倒不是很亂。

這兩日是在研磨蚌粉,夥計只做不問,顯然是陳文隽打點過了,陶枝很滿意。年輕小夥子力氣大,用具也稱手,雖然不如程漆那樣高效,但磨出來的效果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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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時間,想着陳文隽怎麽還沒過來,大門忽地被人推開。木板撞上石牆,“當”的一聲。

陶枝吓了一跳,一轉頭看見陳文隽像團風一樣刮進來,眼底挂着濃濃的青黑,神色不大好。他沖到陶枝面前,看了看四周,然後一把拉起陶枝的手進了屋。

陶枝不明所以,揉着手腕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陳文隽轉過身,抖出之前陶枝給她的方子:“我研究了兩天,這方子不對。”

陶枝一怔:“哪裏不對?”

“少了一味東西,”陳文隽滿臉都是解不出題的焦慮,在原地轉着圈,“按這上寫的做,至多是不會傷及皮膚,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有潤膚效果。可我見過阿姐用後的臉,你做出來的芙蓉粉确實有這個功效——”

陶枝抿唇,知道他想說什麽了。

陳文隽手攥緊,深吸口氣:“陶姑娘,你是不是隐瞞了什麽?”

陶枝走後,程漆半阖着眼,神情懶散。心裏不爽,又不知從何而來,他靜坐了一會兒,才“啧”了一聲從炕上坐起。

胳膊一撐,掌心底下壓到了什麽,他拿起一看,是個印着芙蓉花的小罐,正是平時陶枝随身攜帶的芙蓉粉。

她落在這兒的?

程漆看着來氣,随手往邊上一扔。不料蓋子被彈得翻了起來,程漆動作一頓,又聞到了之前那股他辨識不出的香。

一盞茶後,武館後院。梁蕭敲門後走進房中:“七哥,什麽事?”

程漆不知在想什麽,這才回過神,把那罐芙蓉粉遞給他。

“讓老六查查,這裏邊用的是什麽。”

宋鳴鶴關上雅莊的門,臉上露出一絲煩躁。

這幾天客流少的出奇,新上的那一批香粉根本沒賣出去多少。

更可氣的是,平時半死不活的香居,這幾日居然天天排起了長隊,新出品的那芙蓉粉成了全城一罐難求的寶貝。

宋鳴鶴臉色郁郁,回家徑直往卧房走。一推門,正看見廖清歡在對鏡梳妝,手裏用的赫然是那芙蓉粉。

廖清歡正驚嘆于這香粉的效果,喜不自勝,沒看出他臉色僵硬,笑着問:“夫君回來了?”

平日裏溫柔體貼的宋鳴鶴沉着臉,大步走過來,奪走她手裏的芙蓉粉,問:“你也在用這個?”

廖清歡忽閃着纖長的睫毛,無辜地看着他:“是穎兒給我的……”

宋鳴鶴神色幾變,最後掀開蓋子,蹭了一點在指尖,“這真有那麽好用?”

廖清歡不明所以,嬌嬌弱弱地站起身,貼進他懷裏,軟嫩的手撫摸他的臉頰:“夫君可是有煩心事?”

宋鳴鶴把人抱進懷裏,壓下煩躁,低頭吻住她。

廖清歡很快軟成一灘水,閉着眼睛沉醉其中,卻沒發現宋鳴鶴始終神情清醒,不知在想什麽。

過兩日,宋鳴鶴坐在鋪面裏,外邊晃進一個矮小的男子。雅莊裏沒幾個人,宋鳴鶴一擡眼見是他,直接招他過來:“查着了?”

來人一臉谄媚,知道香居和雅莊是對頭,故意道:“查着了!我就說陳文隽那個木頭樁子怎麽能開了花,果然是找了幫手!”

宋鳴鶴一挑眉,身子前傾一點:“是誰?”

來人搓搓手,笑得像一朵開爛了的花。

宋鳴鶴伸手從抽屜裏拿出個錢袋扔給他,來人喜笑顏開地打開點了點,收好,笑容更燦爛了:“這一通可真是讓我好找,但宋老板您算是找對人了,全京城就沒我打聽不了的人!”

宋鳴鶴眉心飛快地折了折,耐着性子又問一遍:“是誰教陳文隽做的芙蓉粉?”

“說來也稀奇,這人是個女子,還是個被休過的!”來人說得眉飛色舞,“約莫是上周,那女子進了陳文隽的店裏,隔了三天他店裏就開始賣芙蓉粉了,但我怎麽找着這女人的呢,要怪也怪陳文隽太傻,他家作坊不知怎麽的被官府封了,他居然就把作坊搬到了人家家裏……”

宋鳴鶴懶得再聽下去,打斷他:“那女子住在哪兒?”

來人摸出一張紙遞給他:“都寫在上邊兒了。”

宋鳴鶴随意展開,視線一掃,忽然愣住了。

蚌粉做的差不多了,今日收工收得早,還不到阿婆家的飯點。陶枝心裏一直想着陳文隽說的事,臉上顯得心事重重。

還沒走進屋裏,大門忽然又被叩響了,她以為是剛走的夥計忘了什麽東西,嘴裏念着“來了”,去給他們開門。

沒想到門一開,外邊站着的卻是她并不想見的人。

宋鳴鶴神色複雜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後越過她看到院子中的小作坊,半天才道:“枝枝……真的是你。”

陶枝瞬間明白了他的來意,心裏納悶這人消息竟這樣快。但是她倒不急着關門了,大方地把手垂在身前,禮節性笑笑:“有事嗎?”

宋鳴鶴凝視着一個人的時候,總顯得很深情似的。現在他就用這樣的眼神望着陶枝,輕聲道:“枝枝,我們談談。”

出了宮城,鑽進一片寒窯間錯綜複雜的小路,有程漆熟悉的捷徑。

他走得很快,在坑窪不平的地面上,快得如一片鬼影。就像是為了逃離身後的皇宮,逃離那座恢弘的、吃人的怪物。

今天是最後期限,明天就要動刑了。那人還淡笑着問他技藝可曾生疏,他是怎麽回答的?

怎會呢?那些血腥的、殘忍的、非人的技藝,早就刻進他的骨髓,變成他陰暗的一部分。

程漆越走越快,到了家的那條窄巷才停下來,一邊慢走一邊調整呼吸,到家門口時已恢複正常。

推開門,飯的香氣從小廚房飄出來。

想起早上的事,他心裏又有些不爽,眼神不自覺地找那個讓他不爽的人。

程漆先晃進正房看一眼,沒見着,又晃進小廚房,還是沒有。他回了正房,坐在桌旁沉着臉想:又要叫才肯來?

誰多稀罕似的?

過一會兒,阿婆端着菜進來,招呼着他們吃飯。

程漆盛飯,習慣性地盛了第四碗,往門外看一眼,問:“不等?”

阿婆給他遞筷子:“剛阿枝來說了聲,叫我們晚上不要等。”

程漆一頓,唇抿起來:“為什麽?”

阿婆嘆口氣,有些憤憤地把筷子往桌上一跺:“她那個前夫來了,不知道他還來幹什麽!真是不知羞恥。”

程漆怔了怔,然後眸色沉下來,伸手拿了筷子,低頭吃飯。

程實夾了根豆角在嘴裏,唧着問:“不是都有一會兒了?現在該走了。”

阿婆往外看一眼:“也是……”

程漆不擡頭,聲音冷淡:“完事了她不會自己過來?”

阿婆不放心,轉頭拍拍程實:“小十去看眼,叫你姐姐吃飯。”

程實吞下豆角,抹抹嘴“哦”一聲,從凳子上站起身。

他剛要往外走,一直埋頭吃飯的程漆忽然伸手按住他肩膀,把人按了回去。

然後他自己站起來,面沉如水地轉身大步往外走,“你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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