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招牌

陶枝站在店中說出那番話之後,人群中立刻嗡聲一片。

看這女子淡雅衣裙,素面朝天,當真讓人不怎麽信服。圍觀者裏本就有好事者,聞言鬧嚷着起哄,要她拿出點真本事來,不然就是自砸招牌。

廖清歡揚了揚下巴,面色得意。她用了芙蓉粉是實,她臉上生了紅點也是實,她就不信陶枝能有什麽能耐,還能把她臉治好了?

陶枝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終于确定,上輩子的她只有左手的毒,沒有右手的香,否則就不會這樣胸有成竹。

店裏的生意也停了,所有人都望着這個清麗的姑娘。

陶枝彎唇一笑,眸色清澈,溫柔且堅定:“承蒙各位厚愛,芙蓉粉才得以被大家認可,我相信使用過的人都知道芙蓉粉為什麽與衆不同。市面上用的鉛粉有損肌理,長期日久,臉色暗黃,甚至會發癢、變紅,而芙蓉粉摒棄了鉛粉,選用最天然的粉料,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對皮膚有任何損害。”

她聲音輕柔,娓娓道來,帶着股天生的說服力。

廖清歡眼一瞪:“那我的臉怎麽出事了!”

陶枝不慌不忙地看向她,問:“姑娘确是用了我家的芙蓉粉?”

廖清歡怕她不信,“自然!有人可以作證!”

她說完,陶枝便笑了笑,不知怎麽,那一瞬間廖清歡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陶枝心平氣和地看着她:“芙蓉粉絕不會于皮膚有損,我認為姑娘也不會成為特例——不如這樣,當着大家,我幫姑娘把臉上的妝面淨了,看看到底是什麽問題?”

“說的是!”

“洗幹淨了看看!”

這下,廖清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想當衆淨面露出臉上的紅斑,可若拒絕,又像是她在說謊。猶豫再三,廖清歡覺得不能半途而廢,心一橫:“淨就淨!”

陶枝笑着招招手,過一會兒清水端上來,廖清歡伸手就像掬水,陶枝卻輕輕按住她。只見她白皙手指拿起帕子,沾了水,親自拂上她的臉頰。

Advertisement

“我來。”

廖清歡心裏正膈應,忽然聞見一股奇異的清香。似乎來自于她身上,或者是來自她的袖間,淡淡的,如山間草木,清遠甘甜,被一縷微風送到她臉上。

仿佛整張臉的毛孔都被打開,她負重已久的臉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舒适,好像輕飄得要飛起來。她甚至沒顧上想一想,這裏怎麽會有風。

陶枝仔仔細細地擦拭着她的臉,右手掌心湧出源源不斷的熱意。很快,廖清歡妝面下的臉完全露出來,人群之中一片嘩然。

——幹幹淨淨,雖然膚色發黃,但十分光潔,分明沒有一點紅斑。

陶枝退後兩步,右手疊在左手背上,規矩交叉在身前,淡笑:“如諸位所見,芙蓉粉對皮膚絕無半點傷害,請大家放心。”

廖清歡摸着自己光滑的臉,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怎麽會這樣?難道她之前見到的都是幻覺嗎!?

圍觀的人中頓時噓聲一片,有人憤憤罵道:“有病,來找事的!”

“這眼紅得要滴血了,見不得人好!”

“這不就是廖家那個小姐嗎,我跟你說,她呀……”

廖清歡臉色青白一片,登時就想走,卻不想被一只手拽住了袖子。

陶枝一開口,店裏立刻安靜下來:“諸位來買芙蓉粉,無論是為悅己,還是悅人,終究不過變美二字。想必這位姑娘也一樣,既然姑娘對芙蓉粉有誤解,那我就用芙蓉粉,讓姑娘變美。”

“你……”廖清歡騎虎難下,此時腸子都要悔青了。

陶枝眼睛一掃,廖清歡今日恰好穿了件濃豔的牡丹花紋錦陵裙,正适合大氣的妝面。她本身就生得漂亮,正好用來做第一道活招牌。

店裏店外的人也不顧着買貨了,全湊在一起看她。只見陶枝直接從香居裏取材,在桌上擺了一溜妝品,取粉動作行雲流水,看着賞心悅目。

陶枝先以香露敷面,待肌膚潤澤,便在廖清歡臉上搽上芙蓉粉。這一下,效果立現。暗黃的膚色消失不見,反而變為一種極細膩、極潤白的膚質,配合着本就出色的五官,整個人立刻好看了數倍。

而後淡掃峨眉,深淺長短都精細得當。又以朱紅脂粉暈在眼皮、眼尾,莊重而精致。臉頰上薄薄地掃一層淡粉面脂,僅提色,不會喧賓奪主。口脂挑得鮮亮,正正牡丹紅,描出整片唇形,嬌豔欲滴。

以廖清歡的五官,非是壓不住這樣的色澤,只不過不善搭配,才次次都顯得豔俗。

最後,陶枝指尖托着一小片花钿,花型雲母片,點在眉心。

大功告成。

陶枝移開身把廖清歡露出來的那一刻,清楚地聽見了衆人的抽氣聲。

她微笑着打量片刻,滿意地拍拍手。

不僅男子們沒了聲音,就連女子們也是目瞪口呆。眼前這人和方才幾乎不是同一個人,原本小家碧玉的樣貌,在陶枝巧手下,竟生生成了一幅國色。

陶枝笑着走回櫃臺後,提醒一句:“芙蓉粉還剩百餘罐,還有要買的嗎?”

衆女子怔愣片刻,然後不約而同地撲了過去。

“我要!”

“我也要!”

“給我留十罐!”

幾乎全城的客人都被香居攬了過去,生意實在冷清,宋鳴鶴呆得憋氣,幹脆提前關了店門。

剛一走出去,就有熟人沖他笑:“宋老板,令夫人可真是國色天香啊!”

宋鳴鶴不明所以,溫和問:“何出此言?”

“你還不知道?”那人也是個閑湊熱鬧的,添油加醋地把廖清歡在香居裏做的事描述了一遍,“令夫人在香居這一鬧,可不得了……那姓陶的女掌櫃真是個人物,三兩下就能讓人變臉!這下不僅全了招牌,還響了名聲,厲害啊!”

宋鳴鶴聽完,客客氣氣和人道別,轉身臉就撂了下來。

他完全沒想到,廖清歡會去陶枝那裏鬧,何況最後這樣收場。他就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覺得頗為難堪。

廖清歡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她從前分明性格通透,不喜歡與人争,可這将近半年以來,她變得越來越狹隘、也越來越無法吸引他了。

宋鳴鶴想到要回家,心中竟生出一絲厭煩。

如陶枝所料,芙蓉粉被一掃而空。她一下進賬幾百兩銀子,給陳文隽和夥計們分後,也還剩好多。

陶枝心情太好,出了鋪面,一邊琢磨着接下來要做的妝品,一邊往家走。

走到家裏那條窄巷子,忽然看見一個陌生男子站在巷口,一見她,立刻彬彬有禮地拱手:“陶掌櫃。”

陶枝止住腳步:“您是……”

男子走上前,微微笑道:“不才也是做香粉生意的,想和掌櫃聊聊。”

程漆拎着豆沙丸子回家時,在自家巷子裏和一個中年男子擦身而過。他略一頓,習慣性地警惕起來。

這人完全陌生,看穿戴倒富足,一張臉看似和氣,眼中卻滿是鑽營算計。

他半眯着眼,看那人走遠,半晌後才回過頭。

得叫阿婆和陶枝小心點,他默默想。

進了院子,眼睛先掃一圈,在花圃邊上看見了陶枝。

陶枝是聞見甜甜的香味才轉過身的,一回頭,程漆把一根簽子舉到她嘴邊,上邊穿着顆圓滾滾的丸子。

她向來喜甜,眉一搖,接過來:“是什麽?”

程漆漫不經心道:“不知道,随便買的。”

陶枝抿唇一樂,直接咬下:“聞着好香——嘶,燙燙燙!”

那丸子看着已經沒了熱氣兒,誰知道裏邊裹的豆沙還滾燙,陶枝一下被燙了舌尖。

程漆皺眉,立刻伸手捏她下巴:“燙哪兒了?我看看——你就不會吹吹?”

真燙狠了,陶枝眼底團着一點水兒,讓他捏着張開嘴,伸出舌尖。

鮮紅的舌尖,小小的,發着顫。程漆看見,不知怎麽手下忽然一緊,捏得陶枝下巴疼,啪地打開他手:“你別掐我呀!”

程漆收回手,背到身後,攥了起來。

陶枝舉着丸子吹了好久,才放心送進口中,暖甜的香頓時溢滿,她腮幫子鼓着,滿足地眼睛都眯起來:“好甜。”

程漆鼻子裏哼一聲:“下次再不記得吹。”

陶枝直接從他手裏拿過油紙袋,捧着笑一下:“我去拿給阿婆和小十吃。”

程漆抱着胳膊:“那我呢?”

陶枝瞪他:“你沒吃?”

程漆歪頭:“沒。”

陶枝低頭用簽子紮了一顆,舉着送到他嘴邊:“那先給你吃。”

她臉上笑容天真,透着不加掩飾的親近。程漆背後的手攥緊,下意識就把丸子咬了下來。陶枝笑笑,轉身抱着油紙袋進屋。

程漆不知在想什麽,竟忘了那是燙的,咽下去被燙得胃疼時才反應過來。

然後熱意順着胃流便全身,連心口也滾燙起來。

吃過飯,陶枝挽了袖子去洗碗。程漆在主屋坐了一會兒,不知怎麽又晃到小廚房。

已經入了秋,早晚天氣都涼,陶枝泡在水裏的指尖通紅。程漆皺眉看了一會兒,走上去把她手從水裏撈出來。

陶枝嫌他礙事,想抽手:“幹什麽?就快洗完了。”

程漆不讓她動,把她手握在掌心,果然一片冰涼。

他問:“涼嗎?”

陶枝不明所以地擡頭:“水不太涼。”

程漆捏捏她的指頭:“我問你手涼不涼。”

陶枝反應過來,被當成家人關心的感覺讓她心口暖暖的,便笑道:“現在不涼了。”

程漆“啧”一聲,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把她往旁邊推推:“我來。”

陶枝在旁邊看他,側臉十分不耐,卻是很英俊的。她忍不住笑:“不是你天天使喚我幹這幹那的時候了?”

程漆擡起頭,黑沉的目光盯着她。片刻後他擡起手,**地在她腦門點一點,垂下,又沒夠似的捏捏她耳垂。

陶枝笑着躲他:“讨厭!”

程漆收回手,低下頭,垂着的眼睫擋住眼中情緒。

不是那時候了。

有什麽,不一樣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