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隐患
動蕩時期, 本該惶惶終日, 可因為一家人始終在一起, 陶枝倒沒覺得害怕過。
家裏悄悄地收拾起來。從前留待開春播下的花種, 阿婆小心翼翼地收好。好多年舍不得扔的舊衣服,也都紮成捆收進了箱底。程實雖然舍不得郭玲, 但大事前知道輕重,沒有和她明說。
全家人都在默默準備着離開熟悉的地方, 因為信賴, 所以無需多問。
陶枝加快了口脂的制作, 顏色調配好, 用料也一一敲定,提前開了作坊。
程漆也很忙, 這些日子常常早出晚歸。陶枝掌燈等了他幾次, 被好一頓欺負,後來再不敢等他。只是早上醒來時,都安然躺在他懷裏, 便十分安心。
程漆的确很忙, 卻不是因為北樓事務。
倒是自那日後, 北樓和皇權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眼看冬日漸漸過去, 氣溫見天回暖, 停滞不前的運河自然要開工。
但開支已遠超設想,河道像個無底洞,把國庫裏的銀子一筆筆吞進去,連聲響都沒有。不知是誰上奏皇帝, 說效仿前朝發布寶鈔,以抵俸祿,民間商戶內強制流通。此舉相當于從滿朝官員和天下百姓口袋裏掏錢,一時怨聲載道。
奈何正中天子下懷,近日已推行下去。
南閣忙得焦頭爛額,隆宣帝也整日密切關注,一時北樓竟難得清閑。
于是程漆每天都會花半天時間去找那個老叫花子。之所以如此耗費時間,是因為此人實在瘋癫,憋着一口氣耐心問上一個時辰,才能得出一點有用的信息。
不光如此,這老東西被他整煩了還會躲,東竄西跳,程漆好幾次氣得差點動手。
“你怎麽又來了?”老叫花正喝一壺酒,看他一眼,懶得動了。
程漆按捺着脾氣,走上前拱了拱手:“前輩,上次你說,若要解毒,先要以毒化毒。”
老叫花嘬着酒,飄飄欲仙:“我說過?”
程漆額角爬起一根青筋,腮幫子緊了緊,“……我回去遍翻北樓藏書,也沒能找到一種毒性勝過北樓的,要如何以毒化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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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叫花那酒不知用什麽釀的,聞着味兒都烈。他那看不出原色的臉愣是透出點紅,過一會兒竟然打起了呼嚕。
“……”程漆捏捏拳頭,聲音低沉,卻用了內力,“前輩。”
聲音如錐一樣刺入耳中,那老叫花子卻未動分毫,優哉游哉地閉着眼。程漆等了一會兒,終究不能上前逼他清醒,只好轉過了身,想着明日再來。
剛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悠悠的聲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哪……”
程漆眉心微折:“什麽意……”
話沒說完,他猛地一頓,神情有些不可置信:“前輩是認真的嗎?”
老叫花翻了個身,撓了撓自己的屁股,嘿嘿笑了兩聲:“你小子挺有氣運。”
—
“樓主,找我?”
“嗯,”程漆擡眼,“剛聽葛話說,青玉又被召走了?”
“是……”梁蕭嘆了口氣,溫和的臉上露出一點憂色,“西邊又有匪,我本想替她去的,她不讓。”
每一次剿匪都極為不易,那群人就像沙裏的蠍子,抓不住,卻随時蟄伏着咬你一口。之前是因為程漆梁蕭有任務在身,如此這次再去,卻是因為沈青玉熟悉地形,有經驗。
“再怎麽說她也是個女子……”梁蕭蹙着眉。
對隆宣帝而言,哪怕她死在西邊,能用一命換幾百幾千沙匪的命,都是值的。
程漆拍拍他的肩膀:“她沒那麽嬌氣。”
梁蕭點頭,又擡頭:“哥你找我什麽事?”
“如果……”程漆沉吟片刻,斟酌着措辭,“如果北樓能解,你會解嗎?”
梁蕭眼中亮了一瞬,又很快熄滅:“哥你忘了嗎,之前在那裏,我們是怎麽被教的。”
進了這扇門,刻了這道線,從此生是北樓人,死是北樓鬼。
程漆掀起眼皮,鋒利線條之下光亮灼人:“……如果呢?”
“哥,你——”梁蕭話沒說完,忽然被屋外的人打斷。
“報——宮裏傳信,皇上要見副樓。”
梁蕭回頭看程漆,按下心頭的顧慮,“哥,我先去。”
程漆點點頭。
梁蕭便大步向外走,手碰上門框時,聽見身後低低的聲音:“我會。”
堅定沉穩,帶着某種讓人不敢想的決心。
—
作坊趕了幾天工,做出了第一批成品。細滑油亮的口脂,裝在畫了梅枝的白色瓷罐裏,一旋開,便有淡淡的清香。
陶枝非常滿意,收拾好了這十幾罐口脂打算去一趟香居,程漆便等了一會兒,打算送她過去。
天氣漸暖了,昨日穿襖子便有些熱,陶枝正想着今天換個薄些的外袍,程漆已經拿着襖子走過來,抖開披她身上:“風還涼,不許嘚瑟。”
陶枝聳了聳鼻尖,還是聽話好了。
程漆就牽起她的手,出了院子,慢慢往香居走。
陶枝靠着他胳膊,問:“咱們什麽時候搬?”
“快了,”程漆低頭看她一眼,“就最近。”
現在皇帝無暇顧及他,一旦運河的事穩定了,他絕不會放任。只要北樓還在身上,他們就永遠被人捏着生殺大權,所以當務之急便是奪回主動權。
程漆的目光有些複雜,那天老叫花子的意思,他聽懂了。如果陶枝身上的毒真能化去北樓,那老天的确把氣運押在了他身上。
陶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知道他最近煩惱的事有很多。她雙手合握着程漆的手,用軟嫩掌心揉了揉。
到了香居,約定好晚上來接的時間,陶枝便進了鋪面。
斜對面的茶館二樓,蘇酒坐在床邊,盯着鋪面裏不時閃過的清瘦人影看。
那日派去“請”陶枝的是個大內高手,程漆沒有下死手,好歹讓他留了條命回來。那人雖不知道程漆身份,卻也知道幾乎蝕破他喉嚨的是某種□□。而據他所說,程漆用毒時,那女人就在一旁看着。
如此說來,她知道程漆的身份?
還是說……她也熟悉這些?
蘇酒沉吟着走出茶館,在道旁站了一會兒,忽然聽見腳邊傳來貓叫。
他一低頭,對上一雙冷淡的豎瞳,腦海中有什麽一閃而過。
他驀地想起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在程漆家院外,看見過一只小貓,明明趴在血泊之中,毛也沾着血,身上卻沒有傷口。
蘇酒鬼使神差地抱起那只貓,低頭看了看。
小貓不怕生,在他懷裏打了個哈欠。
蘇酒撓了撓它的下巴,笑了笑:“小東西,幫個忙。”
小貓長長地喵了一聲,喵到後邊突然拐了調,變成凄厲的慘叫。
蘇酒手裏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割破了它的肚子,熱血頓時淌了滿手。蘇酒慢條斯理地摸了摸它的背,把它送到香居門口,退到巷子的暗處。
陶枝在店裏坐着,隐約聽見什麽聲響,叫得人心慌。她只好放下手中的東西,四下看了看,走到門邊時,居然看見一只滿身是血的貓。
“天……”陶枝趕快把它抱起來,“怎麽弄的?”
血不知道流了多久,小貓的聲音都有氣無力。
陳文隽湊過來看了眼,抽了口涼氣:“這誰幹的!還是人嗎?”
陶枝搖搖頭,站起身:“你看店,我……給它弄一下。”
“快去去。”
陶枝匆匆抱着貓向後院走,不知怎麽,她心裏慌亂得很,不知道是因為這一手的血還是什麽。
一直走到院角,她看了看四周沒人,趕快把小貓放下,右手覆上去。
過半晌,它便恢複如初,舔了舔陶枝的手心。
陶枝害怕被人看見,給它順了順毛,便托着它的身子送到了院牆上,“下次可要小心,碰見壞人就撓他……”
小貓喵了一聲,轉身跳下牆頭。
一下去,正正被人接住。
蘇酒抱着貓,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眼底的笑意愈發明顯。
“原來如此……”他随手把炸着毛的貓扔到地上,捂着嘴笑出來,“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
晚上程漆來接,陶枝小跑着過來拉住他手,回頭看了眼香居,輕嘆了口氣。
程漆握緊她手:“怎麽?”
“等第二批弄完,就先不做了。”陶枝輕輕晃着他的胳膊。
程漆垂眸看她:“你那些東西,照樣搬過去,想做就做呗。”
陶枝搖搖頭,往他懷裏靠了靠,程漆會意,掀起鬥篷把她裹進來。陶枝探出頭,笑了笑:“買材料肯定沒那麽方便,再說……心境不對,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對,以後來日方長。”
程漆低頭親親她嘴角,聲音壓得很低:“……跟我是不是受委屈了。”
陶枝笑着搖頭,拿嘴唇碰碰他:“我覺得,挺好。”
程漆就笑了,叼着她唇瓣磨了磨,“什麽好?我好?”
已經走到了家裏那條巷子,四下無人,燈影昏黃,程漆幹脆摟着她站好,兩人同裹一件鬥篷,氣息交纏着親吻。
夜是涼的,可程漆身上的氣息滾燙,順着唇齒間渡過來,淌進血液裏,溫暖地流遍全身。
好一會兒之後,陶枝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程漆緩緩摸着她的背,低聲道:“以後盤個鋪面。”
陶枝側過臉:“嗯?”
“門臉給你做生意,後院養我的人,”程漆低笑,“爺罩着你,沒人敢鬧事。”
陶枝想了想那情景,笑出聲來:“真的嗎?”
“真的。”
陶枝眼睛晶亮,眨巴兩下:“那說定了。”
“嗯,”程漆笑着,摟着她腰把人抱起來,“回家喽——”
作者有話要說: 接近**啦 最近都是動蕩裏撒糖,艱難地甜
不過結尾一定是圓圓滿滿天長地久辣
感謝【“”,洳枂】的營養液~
空格同學是不是要包養我啊哈哈哈哈 麽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