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九點多的海市夜晚,?車流如織,高樓裏的燈光穿過街道兩邊的香樟照來,影影綽綽,?又給夜色蒙上了一層淺色的輕紗。

地方離的不遠,二十分鐘車程,?但算上堵車,?大概得要半小多小時。

一直到在第一個紅燈的地方停下時,車裏都沒有人說話,?安靜的只剩高德機械的導航女聲。

紅燈的時間有些長,?遲迎食指曲起,在方向盤上輕輕點了點,然後就好像只是随便看看似的瞥了一眼後視鏡。

陶與舒姿勢跟剛上車時已經大不相同,上半身斜斜的靠着座椅後背,?腦袋半歪着,?再往右一點點就會挨上車窗玻璃。

別人喝完酒都覺得熱,?他卻大概是覺得冷,?下巴還埋在衣領裏,眼睛緊緊閉着,但并不是很安穩,纖長眼睫時不時輕輕扇動一下,要醒不醒的樣子。

已經離佳苑小築不遠,剩下的路遲迎差不多都認識,?他順手關了原本聲音就不算大的導航,又把前排降下一截的車窗的搖上去。

頃刻,?車內就比剛才還要靜。

綠燈亮了,車子緩緩開動,遲迎的視線回到前面。

沒過多久,?就聽見陶與舒在說話。

“今天晚上那個人是不是很讨厭。”

陶與舒聲音很輕,又帶着點兒不管是平時在鏡頭前還是跟其他人說話時的都沒有的軟,但在過分安靜的車廂裏就很明顯,完全可以聽得清。

遲迎愣了一瞬,起先以為他已經睡着,在說夢話。

過了一會兒,又才意識到陶與舒在跟他講話,怔愣未消,“嗯?”

“就一直慫恿你跳槽的那位呗……”陶與舒閉着眼睛,慢吞吞的說,“是不是很煩人。”

不重要的人和事向來不會在遲迎腦海裏占據太多空間,在陶與舒重新提起之前,在包廂飯桌上呆的那十分鐘裏有意義的部分就只剩陶與舒明明很累了但仍然強撐着在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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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迎當時想,陶與舒應該不會想要繼續呆在這裏。

他花了兩秒鐘去回想陶與舒嘴裏那個讨人厭的人的名字和臉,停頓了一下,才說:“嗯。”

陶與舒臉上立刻顯出一點小朋友跟小夥伴分享秘密得到贊同時才有的高興,彎了彎嘴角,慢騰騰的轉了轉身體,靠着另一個方向又阖上了眼睛,嘴巴卻沒閉,說:“我也不喜歡他。”

陶與舒是真的有點醉了。

一杯的量真的不多,但已經是陶與舒剛好會覺出醉的程度,又在等車的時候吹了點兒冷風,盡管車裏還算暖,但他還是慢慢開始有了一點不舒服的反應。

陶與舒開始講一些平時不可能會講的話,聲音是絮絮叨叨的綿軟。

明明在不好聽的緋聞鋪天蓋地後的第二天還會跟經紀人認認真真的講道理,說“我想休息一段時間”的時候用的還是商量的語氣,此刻卻蜷縮在自家保姆車的後座上,一搭沒一搭的跟遲迎抱怨一些很小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知道對方是遲迎所以才這樣,還是真就想随便抱怨一下。

說晚飯好辣,說酒好難喝;說煙味太嗆啦,說海城話難、怎麽學也學不像。

又說今年元宵沒吃到酒釀小圓子很難過,他特別想吃,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吃到。

陶與舒說的很多內容遲迎都不知道怎麽答。但好在陶與舒可能也并不是很需要回答。

盡管如此,在這幾十分鐘裏,遲迎也已經給出了不知道多少個捧哏一般的“嗯”。

陶與舒快要睡着了,所以也就沒聽見他聲音有多溫柔。

車子拐進小區前的那條路時,車裏已經安靜了十多分鐘。

停好車,打開後座的車門,看着揣着手低着頭睡的正熟的陶與舒,想了半天,還是沒開口把他叫醒。

遲迎彎腰,伸手,沒費多大功夫就把人弄到了自己背上,第一個想法還是,好輕。

他帶着陶與舒熟門熟路的上樓,動作很小心,一直到要輸密碼,陶與舒都還沒有醒過來。

實際上陶與舒并沒有完全睡熟,也隐約知道被人背了起來,但那人肩背寬厚,走路又很穩,太舒服了,他不想醒。

也暫時沒去想這樣合不合适的問題。

遲迎不知道他家門的密碼,停了兩秒,還是清了清嗓子,偏頭問:“你來開門?”

陶與舒聽到了聲音,腦袋動了動,右手按在他背上,是要下來的姿勢,啞聲道:“直接按吧,密碼是……”

很常見的密碼設置,是他自己的生日。

遲迎騰開一只手去輸密碼,陶與舒便從他背上滑了下來,一瞬間的清醒讓他有幾分後知後覺自己被人背了一路的羞恥,又立即被陡然落地後的眩暈沖散。

“滴”的一聲,門鎖打開。

陶與舒轉頭想對遲迎說“謝謝”,手臂卻一緊,是被遲迎又拉了起來,一言不發的将他一路弄到沙發上。

沙發又軟又舒服,陶與舒覺得租這套房的時候最正确的決定就是買了它,此刻恨不得倒在上面就這麽一覺睡到明天再醒。

可遲迎還在這,于是陶與舒只是稍微閉了一會兒眼睛,就掙紮着坐起身來,迷迷瞪瞪道:“你還回去嗎?”

他說話的時候,表情還帶了點兒不易察覺的呆,被壓了一路的頭發在前額翹起來一撮,一雙眼睛濕漉漉的泛着紅,看着有些可憐。

遲迎被他那樣看了一眼,就連原本要轉身去燒熱水的步子都不太邁的動,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我不回。”

“哦。”

陶與舒點點頭,好像放心了似的又躺了回去,眼睛閉着,過了會兒,很小聲的說了句“想喝水”。

等遲迎燒完水出來,陶與舒真的已經睡着了。

呼吸平穩,眉頭舒展,姿勢也很乖,雙手交疊着放在腹部,不像方才在車上睡的不安穩的樣子。

遲迎沒走更近,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低聲叫了兩遍他的名字,陶與舒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就把水杯放下了,很輕的一聲,沒在島臺上磕出什麽聲響。

現在在陶與舒已經在家裏,他很安全。

遲迎應該走,因為看起來也沒什麽再需要他代勞的事情。

以“我送你”“我帶你”或者“我幫你做飯”為由的短暫接近永遠不可能持久,也不可能頻繁。

他們的人生軌跡原本就很難有交點,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奢求,再多就是可遇不可求。

但人也沒辦法總那麽理智。

遲迎在玄關的位置站了會兒,還是又折了回來,在沙發上坐下。

陶與舒就側躺着隔他一掌寬的距離,遲迎一低頭就能看到他幹幹淨淨的臉龐,薄薄的眼皮上顯着淡青的血管,眼睑下有睫毛覆着的一小片陰影。

他穿着一件淺卡其色的夾棉外套,裏面是白色的連帽衛衣,巴寶莉的春夏聯名新款,國內除了他,就只還在秀場模特身上穿過。

他的手交握着放在前胸,捏的并不緊,漏出十只粉白圓潤的手指頭,指甲修的很幹淨。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可能有半小時,也可能只有幾分鐘,但遲迎沒去看表,所以也就沒發現自己已經盯着陶與舒很慢的看了一遍。

一直到被他放在腿邊的手機突兀的開始震動,陶與舒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睛,然後跟他對上視線。

陶與舒的眼睛有幾秒鐘沒太對焦,慢慢的看起來清醒了一點兒以後,第一個看見的就是遲迎的臉。

但他沒有露出什麽驚訝或者害怕的表情,只是安靜了幾秒,然後有點茫然的笑了笑,輕聲說:“我還以為在拍劇。”

離的太近,這種距離,除了轉開,好像沒有任何其他方式可以避免對視。

遲迎沒有轉頭,仍然看着他,半晌,喉結滑了滑,問:“什麽劇?”

陶與舒眨了一下眼睛,抿着嘴笑,卻怎麽不肯說到底是什麽劇了。

他臉還是紅,說不上是因為未散的醉意還是因為睡了一覺,粉潤潤的團在因為側躺顯得很有肉的臉頰上,看起來很好捏。

手機還在震,過了兩遍沒人接,然後自己停了。

“遲迎。”陶與舒突然叫了他一聲。

“嗯?”

“我是不是以前就見過你。”陶與舒像在夢呓,“高中的時候。”

陶與舒記性并不差,他高中的記憶裏并沒有遲迎這樣一個人,所以見過的可能性其實并不大。

明誠高一到高三,三千人裏有兩千九百九他都不認識,遑論一個對面高中的學生。

但在這個他意識不怎麽清醒的晚上,他想這樣問一問。

好像是自從知道遲迎也是平市人之後,他就存了這樣一點莫名的好奇和僥幸——你對我這麽好,而我好像也有一點喜歡,或者說,不排斥這種好——那我們會不會是早就認識。

不然也太巧了。

遲迎沒說話,但是心跳的很厲害,比第一次S賽奪冠的時候還要快的多。

陶與舒聲音聽起來比之前精神了一點,貌似是很認真的在發問。

遲迎想回答他“是”,但是回想起五年前僅有的那幾次遇到,又覺得根本算不上是“見過”。

高中時候的陶與舒比現在矮一點,頭發比現在長,很軟的覆着脖頸,襯的臉更小。

他穿着和明誠所有人都一樣的秋季校服,站在人堆裏卻依然很打眼。

學校周邊的早點攤八點後便陸陸續續收攤,到了學生早就開始上第一節 課的九點,往往就只剩三中旁邊的一間早餐店還開着,賣小籠包、豆漿和堿水面。

那時候的遲迎遲到早退,老師不想管也管不了。他九點多來學校,不想立刻進去,在店裏吃面。

他總是碰到同樣九點多才匆匆從保時捷裏下來的陶與舒。

陶與舒在早餐店買一杯豆漿,拿起就走。

他走的很急,明明上課鈴已經響過了,卻好像還是想更快一點進學校。

遲迎坐在很裏面,但他視力好,所以能很清楚的看到陶與舒臉上偶爾會帶的妝,眼皮上沾着沒擦幹淨的細粉,眨一眨,亮閃閃的像碎星星。

後來遲迎在店裏待的時間越來越長,但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碰到。

再後來,他偶爾會特意經過一條馬路,明誠的學生們在十點鐘出操,就會看見一個穿對面中學校服的瘦高男生從操場外面的加固鐵絲網前走過。

所有的暗戀在發生的時候可能都很難第一時間被定義為暗戀,更何況是遲迎。

他習慣把所有難以解決的事情都留給自己,無論是困窘、壓力或者是壞心情。

他不知道一份和對待其他人時不一樣的感情應不應該算在此列,但也同樣理所當然的被收好,然後藏起來。

但在今晚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目光總會落在陶與舒身上的原因,弄懂了就算要找借口也想多接近他一點的理由。

不是好奇,不是執念,是不必額外加以各種注解的最簡單的原因——的确是喜歡,唯有喜歡可以形容,無可辯駁、別無他法。

“沒有。”遲迎想了想,像在解釋給他聽,又或者在解釋給自己聽,“是我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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