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過往

“姐, 星星最近怎麽了?”小助理推了推經紀人,努努嘴,指着那邊正在發呆的盛星, 嘀咕道, “最近都心不在焉的。”

經紀人無奈:“随她去。”

盛星的敬業和專注在業內是出了名的,她一旦進入狀态, 少有事兒能阻礙她, 最近幾天的游離顯然不太正常, 卻也絲毫不影響她在鏡頭前的發揮。

今晚盛星有夜戲。

這會兒正躺在躺椅上出神,蒼穹暗藍、清透,不是純碎的黑, 似乎鄉下的天總是要比城裏幹淨些,空氣帶着點兒涼意。

盛星放空大腦、放松四肢, 完全将自己丢在躺椅上, 一點兒都不想思考、不想動。畢竟江予遲走後兩周, 都沒想出什麽結果來。

這些天,她隐隐冒出個念頭來。

這個念頭,很不可思議卻又極有可能。

盛星雙眼空空地盯着沒有邊際和盡頭的星空, 隐隐覺得自己的靈魂也往外飄去,越飄越高,像是迷了路, 又像是随時會摔下來。

忽然, 盛星猛地坐了起來。

邊上正在念叨臺詞的梁愽生吓了一跳,一臉驚恐地看着盛星, 試探着問:“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盛星擺擺手示意他閉嘴,自顧自地拿出手機找盛掬月:[姐, 我可能拍戲拍傻了。戲裏的女孩暗戀的男孩喜歡她,我覺得我暗戀的男人也喜歡我。]

[姐,三哥喜歡我。]

[我這個想法是不是瘋了。]

片刻後,盛掬月回複:[問我沒用,你去問他。]

[Paidax:月亮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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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亮:睡了別煩。]

盛星:“......”

她恨恨地放下手機,又重重地躺了回去。一邊的梁愽生心驚膽戰,最近幾天盛星經常處于這種一驚一乍的狀态,讓他心裏慌慌的。

難不成和老公吵架了?

梁愽生只敢偷偷想。

那晚盛星被拍到和那男人手牽手逛夜市,劇組裏的小姑娘們都要好奇死了,還偷偷撺掇他問,打聽那男人是誰。

他可不敢。

“星星,愽生,準備準備!”

導員提着嗓子喊他們。

盛星幽幽地嘆了口氣,扯下薄毯,拍了拍臉,冷靜片刻,瞬間切換成了電影女主狀态,看向梁愽生的眼神柔軟、清透,充滿歡喜。

梁愽生:“......”

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害怕。

今晚的戲梁愽生要背着盛星走一段路,他還怪緊張的,拍之前還不忘發短信騷擾陳漱,告訴他我又要背你姐了。

這會兒是四月初,夜裏涼意如水,戲裏卻是夏夜。盛星穿着短袖還有點兒冷,在原地蹦跶了幾下,調整了狀态,暫時把江予遲抛到腦後。

梁愽生做了個深呼吸,和盛星讨論怎麽背舒服點兒。

不一會兒,場記打板,演員入戲。

[蔫巴巴的小狗吐着舌頭懶洋洋地躺倒在路邊。

昏黃的路燈照下,夏日逐漸變得鮮活。

少女慢吞吞地走在少年旁邊,身邊的人慢下腳步配合着她的節奏。

一到夏天她就容易困,吃飽後顯得沒什麽精神氣,就和路邊蔫了吧唧的小草似的。]①

少年側頭看了眼身邊繃着小臉、略有些困倦的小姑娘,忽而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半蹲下身子,低聲道:“上來,我背你回去。”

小姑娘靜靜地看他片刻,爬上他的背,将身體的重量全部交給他,似乎連神經都緩慢松弛下來。

兩人漸漸走入黑暗中。

盛星睜開眼,眸光落在晃動、斑駁的樹影上,輕而平靜地念着臺詞:“對不起,那天我說謊了。我喜歡你,喜歡了十年。”

“加上今年。”

“是第十一年。”

“那時候我沒有機會,現在,我想親口告訴你。”

“我很喜歡你。”②

...

導演從監視器裏靜看着盛星的眼神。

柔軟的眸光中晃着些許水意,細碎的光亮,每一點兒都藏着少女的歡喜和澀意,可這澀意中又藏着別的什麽。

他看得分明,是一絲怯意。

導演沉吟片刻,喊:“咔!”

他揮手招來盛星,指着監視器道:“星星,這裏你情緒不對。這個女孩,她很勇敢,從來沒動搖過。無論是生活裏,還是喜歡一個人,她很堅定,不會退縮、更不會怕。是再試試還是調整會兒情緒?”

盛星俯身凝視着鏡頭裏的自己,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氣:“再試試。”

這場戲結束後已近淩晨。

一段場景他們反複拍了多次,導演耐心極好,尤其是對着盛星,中途兩人還談了會兒心,最終決定明晚再拍。

盛星裹着披肩,低垂着頭上了車。

經紀人難得沒提前離開,從頭陪到尾,上車前還把小助理打發走了,可憐的小助理只好去蹭梁愽生的車。

一上車,小助理就聽梁愽生的經紀人問:“我看着盛老師演得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怎麽就重拍那麽多次?”

梁愽生沒多解釋,只道:“是細節情緒問題。最後重拍那次導演說可以了,盛老師覺得還是不對勁,明晚再試試,這場景也不繁瑣。”

經紀人一見小助理,就想起那晚微博上的照片來,忍不住八卦:“你們瞞得可真夠好的,圈內幾乎沒人知道盛老師結婚了。诶,她老公真是圈外人?”

說起這事兒,小助理還有點兒苦悶:“我們沒見過。”

梁愽生和經紀人眼神驚異,經紀人說:“就我的經驗來看,一般這樣的,不是普通的再普通的圈外人就是身份背景大有來頭。”

說話間,車緩緩啓動。

梁愽生經紀人還在嘀咕着:“說來那天也挺巧,李疾勻、陳漱,還有那個帥得沒邊的投資人都在,盛老師的老公居然也來了...”

小助理一愣,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

忽然,一個急剎車,她想起那天下午給盛星看的小視頻,看完盛星就不高興走了,再聯想到前段時間戴着戒指的江予遲忽然來探班...

小助理靈光乍現,而後目瞪口呆。

洛京,夜市。

炙烤的香氣彌漫,油點吱哇亂響,噼裏啪啦的聲響劃開熱鬧的夜晚,到處都是熱鬧、火熱的景象,路邊的某家燒烤店卻閉門不開。

“遲哥,喝點兒?”鯊魚推過一杯燒刀子,懷念道,“自從回來,兄弟們就再也沒聚過。洛京也就我和你。在西北那會兒,想念家鄉、向往都市,可真來了洛京,夜裏總想起西北的天。”

修長、冷白的手指搭上酒杯,一口幹了,辛辣的酒液淌過喉嚨,帶出一片燒灼感,神經緊跟着跳躍起來。

“西北的天太寂寥了。”江予遲眉眼松散,緩慢回憶着,“揚沙、浮塵,沙塵暴過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鯊魚眼珠子轉了轉,嘆道:“那裏的天真藍啊,雲就跟棉花似的。诶,遲哥,那次我們去荒野演習,你記得吧?”

江予遲斜眼看他,嗤笑:“想問就問,別拐彎抹角的。”

鯊魚嘿嘿笑:“哪知道這麽巧,遇見嫂子劇組在那兒取景。”

兩年前,他們曾有一場荒野演習。

演習整個過程保密,在不影響居民、游客的情況下秘密進行,這對他們也是一種考驗,要是被人發現那可就丢人丢大發了。

也是趕巧,大冬天的居然碰上劇組來這兒取景。

江予遲和鯊魚分在一組,兩人藏在沙坑裏,聽前邊腳步聲匆匆響又安靜下來,反複了有幾百遍,他們始終一動不動。

那是個晴日,天暗下來後,星星也挨個跑出來。

點點星子擠在一塊兒,還挺熱鬧。

鯊魚悄悄看了眼江予遲,他正定定地看着天空,似是在看天,又似是在看星星,眼睛裏藏着他們從未見過的溫柔。

“隊長。”

他用氣聲喊。

江予遲沒應聲,正當鯊魚想再說什麽,頂上忽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女人清亮又帶着點兒嬌憨的嗓音像泉水一樣。

“這兒晚上倒沒什麽風。”她停下腳步,原地蹦跶兩下,對身邊人說,“我看視頻,他們會用石塊壘成臺子,在荒野上烤火。前兩天一個阿媽不是送了我們點兒土豆和紅薯嗎,正好拿來烤着吃。”

鯊魚眼看着江予遲的眼神漸漸變了。

他納悶,卻也不方便問。

一陣忙亂後,上頭似乎點上了火,連帶着他們都感受到了暖意。她們湊在一塊兒叽叽喳喳,但那道嗓音卻始終未響起。

直到有人喊:“星星,過來吃!”

“小心提着戲服,別絆倒了。”

片刻後,叫“星星”的女人在石堆邊蹲下,火紅的裙擺拂過沙坑,輕薄的紗從江予遲的鼻尖一晃而過。

鯊魚發誓,他清楚地看到他們隊長青筋隐隐暴起。

似在竭力克制着什麽。

“嘶,好燙。”

她輕輕抱怨了聲,手裏的土豆竟沒拿住,咕嚕嚕滾入沙坑,正好掉在江予遲身上,發出一聲細微的聲響。

鯊魚愣住,下意識屏住呼吸。

“掉了,我去撿。”她似探頭往坑裏瞧了一眼。

邊上的人拉住她:“黑漆漆的,小心弄髒衣服,再拿一個。”

...

鯊魚回憶到這兒,止不住笑:“我親眼看着你把那顆土豆放進衣服裏,涼透了都沒吃一口,我還挺饞。”

江予遲垂着眼,唇角泛起弧度,帶着笑意:“那時我們結婚不到一年,算起來結婚後就沒再見過她,沒聽她說過話。”

鯊魚擠眉弄眼,又打趣了幾句,說起前段時間江予遲拜托他的事兒:“遲哥,那個陳漱的事兒我打聽清楚了。”

江予遲倒酒,示意他接着說。

“他是西港人,老家是個小村子,整個村靠着邊上的巢山發展經濟。巢山在當地名氣挺大,聽說上頭的巢山寺特別靈驗,每年都有大數額的捐贈。這些先不提,說回陳漱,他六歲後就不在村子裏了,小學、初中在縣城上的,住在爺爺家,高中去了市裏,你提到那個梁愽生,他們是高中同學。說來也稀奇,這小子上了高中就再也沒回過村子,就偶爾回去看看爺爺。還有個事兒,挺古怪的,村子裏人說,原先陳漱家裏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女兒後來被送走了。”

說到這女孩兒,鯊魚還挺唏噓:“聽說陳漱他媽脾氣大得很,不喜歡這個女兒,動辄打罵,她們見着好幾回這小女孩被關進地窖裏,丁點兒大的孩子,也不知道哭,肯定吓壞了,可憐見兒的。”

...

“遲哥,下回再聚!”

鯊魚喝得醉醺醺的,硬撐着把江予遲送到門口,鎖門關燈,上樓倒頭就睡下了,絲毫沒注意被他送到門口的男人壓根沒走。

烈酒燒喉。

酒入肚時都不明顯的灼燒感在這會兒泛上來,熏得他眼都紅了。江予遲站在門口,幾次想走,都邁不開步子。

往後一小時鯊魚說了什麽他已忘得一幹二淨,滿腦子是只剩下他說的那個小姑娘,她挨罵、挨打,被關進地窖裏。

而盛星怕黑,怕密閉的地方。

她那麽瘦小,她...

江予遲攥緊拳,幾度壓下洶湧的情緒,就在他以為再也壓不住的時候,沉寂了一晚的電話忽而響起。

他微頓,甚至沒看顯示,直接接起:“星星?”

經紀人愣了一下:“江先生,是我。今晚星星下戲晚,才睡下。小助理回來和我說了件事兒,我想了想,應該告訴你。錄音事件那天,星星看了個視頻...”

清晨,天際泛出點點微光。

盛星看了眼時間,才五點多,她在被子裏滾了幾圈,有點兒郁悶,那麽晚睡,怎麽一大早就醒了。

滾了半天,盛星認命地起床,披上睡衣,洗臉刷牙,習慣性地拉開窗簾,看看天氣,視線慢悠悠地從薄晨中往下移,最後落到酒店樓下的一輛車上。

車邊倚着一個男人,手裏似乎夾了根煙。

盛星怔住。

只一瞬,那男人似有所感,忽而擡眼朝她看來。

...

“三哥!”

盛星披了件外套急匆匆下樓,朝車邊的男人跑去,他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她向他而來。

他似是一夜沒睡。

眼眶泛着紅,眼底帶着淺淺的青黑,平日裏眉眼間的輕松和散漫全然消失,看起來冷峻而疏離,黑眸沉寂,無聲地看着她。

盛星不安地抿抿唇:“出什麽事了?”

盛星下來的急,顧不上戴口罩。

這會兒仰着白淨的小臉看他,烏黑的眸像是馬兒的眼,乖順、安靜,映着天地和他的倒影。

江予遲凝視她片刻,忽而伸手,用力地将她抱入懷中。

鐵一樣的手臂緊緊擁着女人單薄的肩頭,直到身軀被填滿,他的心才漸漸往下落,落到她柔軟的懷裏。

“星星。”

他啞聲喊。

一夜未睡,他的嗓音像是含了把細沙。未散的酒意絲絲縷縷鑽入盛星的鼻間,她有些無措:“可能會被拍到...”

江予遲側頭,手掌撫上她的發,低聲道:“這些都不重要。以後,在我面前,你想做什麽就做,可以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樣子。”

盛星側臉被他的胸膛擠壓着,腦袋還發懵,驟然聽到這麽一段話,還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只好順着他的話點頭:“好。三哥,我們先上樓?”

江予遲阖眼,将翻滾了一夜的情緒丢回原處,微一低頭,薄唇輕觸上她的發,在她察覺前離開。

兩人快步進了酒店。

天還暗着,大堂只有前臺和打掃阿姨在,冷冷清清的,也沒人看他們。直到出了電梯,回到房間,盛星才仔細瞧江予遲。

“三哥,你喝酒啦?還抽煙了。”

盛星輕嗅了嗅,悶着臉皺了皺鼻子。自從江予遲回來,她就沒見他抽過煙,原以為是戒了,這會兒看倒是沒有。

江予遲輕舒了口氣,坦然承認錯誤:“昨晚和鯊魚吃了頓飯,說起從前,喝了幾杯。抽煙的事,三哥道歉。”

盛星拉着江予遲在床邊坐下,蹲下身,手動了動,試探着握上男人的手掌,輕聲問:“你心情不好嗎?”

江予遲反握住盛星的手,黑眸和她的眼靜靜對視着,她雙眸明亮、澄澈,完全沒被生活和過往磋磨,她是這樣用力地活着。

沉郁在心裏的所有念頭都在這一瞬消散。

三年之期、過往、暗戀,所有因盛星而起伏的情緒和忍耐,江予遲都不想再去考慮。他這一生,從沒有不管不顧過。

往後,他想當個凡人。

自私、貪婪、充滿占有欲。

江予遲的眉眼漸漸松散開,他對着盛星,忽而笑了一下:“看見年前的視頻了?我對別人說,喜歡漂亮、乖、說話輕聲細語、孝順長輩的女人。”

盛星一怔。

江予遲摩/挲着她的指尖,繼續道:“以前大院裏都知道,不管天上有幾顆星星,我們這兒就一顆。星星,三哥沒見過比你更漂亮的女人。你打小就乖,乖乖等我回家喂你吃飯、背你下臺階、接你回家。沒和別人急過眼,說話輕輕的,帶着點兒氣音,我和盛霈總擔心你在學校受欺負。三哥不在的這幾年,辛苦你陪着爺爺奶奶。”

盛星腦子亂糟糟的,一時間竟沒聽懂江予遲的話。

直到他輕笑一聲:“說得像不像星星?可我的星星,不是這樣的。她不乖,夜裏總愛偷偷爬出窗,會欺負說她壞話的小男孩,會因為我遲到鬧脾氣,會故意借着我的名字吓別人。她兇起來的時候,會咬人,像只小豹子。她不愛在家裏呆着,拍電影就不用回家了,是不是星星?”

江予遲說話的時候,始終盯着盛星的眼睛,看着她一點、一點紅了眼眶,他俯身跪坐在地上,再次将她擁進懷裏。

似蒲公英一樣輕的聲音傳入盛星的耳裏,她聽他一字一句說:“我的星星,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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