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搬家是一項挺費體力的活,林璐雖然不至于自個兒擄袖子上陣拎包提箱的,不過他也在興致勃勃指揮着仆從把林黛玉的屋子布置好。
自家妹妹從小有什麽喜好,喜歡什麽物件,林璐自忖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幫起倒忙來還挺開心,最後被終于受不了的木蓮和白音聯手趕了出來。
林璐圓圓的鵝蛋臉上堆滿了惆悵郁卒,他自從來了這個鬼世界,就諸事不順,現在竟然被兩個小丫鬟當孩子哄出來了。
林璐縮在角落裏緬懷了一把自己以往的峥嵘歲月,一轉頭跑去了演練場,還沒走進去,就聽到破石之聲,探進去了半個腦袋,正看見林琳一腳踹爛幾塊石板。
林璐咽了一口吐沫,小心地繞過碎屍四濺的中心地帶,沖着武器架旁邊的虎牢招手:“過來,過來!”
虎牢急忙朝他走過去,憨厚一笑:“大爺,您怎麽來這裏了?噪聲太大,咱們還是出去說話吧?”
林璐聽得更郁卒了,這哪裏是嫌噪聲太大,雖然和尚弄出的噪音确實趕得上五個女人了,但是也不至于站得這麽近連說話聲都聽不到。
林璐水潤潤的目光從虎牢傻傻的笑容上掃過,這是嫌自己站這裏礙林琳的事兒呢,還是害怕自己在這裏受傷呢?
——不論是哪一個,都給他的小心肝帶來了無情的打擊。林璐眨了眨眼睛,吩咐道:“把前個兒扣押的那幾個小子給琏二表哥送過去吧。”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賈琏和王熙鳳幫襯着他搬了出來,林璐除了給他們吃一顆定心丸外,還另附上了一張地契。
“大爺二爺,海蘭察大人過來了!”大管家林順急匆匆走進了演武場,見他也在,明顯松了一口氣,“不過不是海大人一個人過來的,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官老爺!”
林璐呆了三秒鐘,然後轉頭,果然看到林琳扔了手中的石板,皺着眉頭走過來,慢吞吞重複林順的話:“一個三十多歲的官老爺?”
雖然林琳已經是林府的二號主子了,林順還真沒跟他說過幾句話,此時見他走過來,眉宇間帶着絲絲縷縷的冷意,小心斟酌着道:“回二爺,是這樣的,奴才看情形,似乎更像是海蘭察大人陪着另一位過來的。”
林順也是林家家生子,他家往上數三輩,也是在林府當下人,打小跟着林如海一起長大的,情分非比尋常,平日裏也見過不少達官貴人,看人也看得精準。
他聽門衛說了,自己特意去看了一眼,立刻發現海蘭察和那位三十多歲的陌生人之間有着不明顯的上下級從屬關系。
所以此時林順說起話來顯得格外小心翼翼,他是知道海蘭察的身份的,能讓一等侍衛這樣恭恭敬敬對待的,再怎麽說也該是劉統勳那個等級的官員。
皇帝佬這又是發的什麽神經?林璐看向林琳,見他輕輕搖頭,便知他同樣沒有弄清楚一個腦抽皇帝神奇的思考回路,吩咐道:“快去備茶,檢查一遍書房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也不用林璐拉着林琳跑到大門口迎接了,大管家早把人客客氣氣請到了會客廳,林璐先走進門,打眼一看,果然同海蘭察一道前來的正是傳說中日理萬機的乾隆皇帝。
乾隆穿的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打底的是妃色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着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富貴而不打眼。
先前第一次匆匆忙忙的,林璐為了不露出破綻,不叫皇帝佬發現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一直沒有機會細看,此時仔仔細細一端詳,發現林琳同乾隆雖說不是沒有一丁點相像的地方,乍一看不知情的人還真不會想到這一對能是父子,恐怕和尚多随了他那位母親。
林璐有點明白過來為什麽乾隆第一次見面就覺得林琳格外眼熟,進而專門派人去查他的底細,發現了這個流落民間的龍種了。
林琳确實生得俊俏,不過周身氣質跟畫一樣精致的眉眼有點不那麽匹配,才沖淡了那份過于濃重的驚豔感。
林璐可以想象如果他的五官搭在一名女子身上,該是何等的賞心悅目,美豔無雙,這樣的美人,皇帝時隔這麽多年還留有一點模糊的印象,也是很合理的。
林璐端着笑臉湊了上去,行了禮,張張口為難地看了看乾隆,又看了看海蘭察,澄淨的黑眼睛中帶着些許詢問。
禮節還好說,稱呼問題上卻挺棘手的,林璐又沒法裝傻,他跟海蘭察結交了這麽長時間,中途旁敲側擊得了很多消息,乾隆之前拉偏架也拉得很順手,要說仍然不知道眼前這尊大佛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就未免太假了些。
可是直接叫人家“皇上”也不行,畢竟是白龍魚服、微服私訪,看起來這皇帝還真有點玩上瘾來了,真叫破了身份又是一樁事非。
乾隆自然看懂了他的進退兩難,此時因為心情正好,解圍道:“出門在外,無需如此多的講究,你叫我艾老爺就可。”
怎麽不叫你喲老爺呢,還哎老爺,真把天下人都當傻子呢,林璐點點頭,笑了一下,重新行了一遍禮。
他這樣落落大方,乾隆反倒有點驚奇,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不過主要注意力壓根不在他身上,立刻就把目光轉向他身後。
林琳剛才已經跟随着林璐行完了禮,此時貼着牆根往角落裏一站,也不出聲,一點也沒有響應乾隆深情款款的眼神號召的意思。
林璐在心中偷笑,他是挺理解林琳的冷淡反應的,雖然皇帝都巴巴找上門來了,你再擺高姿态晾着人家是不大妥當,無奈乾隆容長臉上堆得滿滿的洶湧澎湃的父愛實在殺傷力太大,別說林琳這種抗擊打能力比正常人低的可憐兒,就算林璐非等閑賤人,都有點承受不住。
皇帝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難得也沒有進入傲嬌狀态,仍然是虎軀一震,自動把它歸結到兒子害羞上面去了。
歷史上的愛新覺羅弘歷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性格,如今已經無從考證了,不過看過《還珠格格》的人都知道,裏面的乾隆多多少少都有點受虐傾向,為兒女擦屁股收拾爛攤子的事情做起來都樂呵呵的,不僅不生氣,還挺樂在其中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為人父的二逼自豪感。
他主要也是一輩子順風順水慣了,吃多了山珍海味,總是想換點清淡小菜,兒子女兒們一個個雖說對他不敢不敬,心生畏懼的也不在少數。
乾隆在早年的時候是很享受這種被兒女們畏懼敬佩的生活的,他在孝賢純皇後的喪禮上就因為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不夠悲切,便嚴辭斥罵,将兩個年級最長的皇子貶斥得一文不名,并自此一蹶不振,一來确實因為跟孝賢純皇後鹣鲽情深,情緒激蕩下難免失态,二來也是為了敲打一下兩個長子讓他們老實規矩行事。
不過乾隆一時沒有把握好分寸——或者說他高估了自己兒子的承受能力,并不是所有皇子都能有康熙八阿哥那樣被親老子指着鼻子罵“缧绁罪人”“母家亦甚微賤”這樣的話能沒事人一樣過日子的——永璜被罵的第二年就病弱而死,永璋至今也是病歪歪卧床不出,看着也不是長命的樣子。
乾隆對于自己高估了兒子的事情進行了深刻的反省,他雖然拉不下臉來對着小輩承認自己的錯誤,到底也不是心中沒有觸動的,近年來也在小心修正自己的行事,并不再如先前那樣苛責兒子。
最重要的一點在于,乾隆是一個好面子的人,他之前幾年為了面子能硬着心腸不道歉看着永璋一天天虛弱下去,此時自然也可以硬着心腸不認林琳,而且這一次他的理由更加充分,這是為皇室臉面着想,畢竟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私生子,對皇帝的形象有很大的打擊。
既然在此時的乾隆心中,林琳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名正言順的皇子,自然跟大統無緣,這一點跟他的其他兒子有着本質的不同,這讓乾隆可以放心大膽地對着他展現濃濃的父愛,也借此彌補一下自己的虧欠之情。
乾隆派了不少人監視着林家的動向,所以林家前腳搬出了賈府,後腳乾隆就找上門來了,他也挺贊成搬出來的,畢竟賈家在他眼中就是一群奴才,哪裏有主子住在奴才府上的道理?
乾隆也真心想給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一點補償,可惜林琳的态度一直比較回避,不僅對他本人采取不冷不熱的态度,對于他插手管閑事也表現出了輕微的抗拒。
乾隆看得出來林琳傲骨天成,對于這樣的人來說,一上來就施以重恩只會引起他的反彈與反感,一切都需要徐徐圖之。
這是一向很新奇的體驗,以往只有他的老婆孩子文武百官費死勁讨好巴結他的份,突然間角色調轉,乾隆一頭撞上了林琳這麽個不識好歹的異類,大感新鮮之餘,自然而然産生了興趣。
這就如同一個有趣的游戲,通關的唯一要求就是提高林琳的好感度,乾隆感受到了久違的新奇刺激,這給他一成不變、日漸無趣的帝王生涯注入了新的血液。
對此,自诩慈父的乾隆帝展現出了非凡的耐心,坐在主座上喝着茶,聽着林璐和戰戰兢兢的海蘭察說些閑話,時不時對着林琳抛個媚眼,展現一下自己健壯的肱二頭肌。
——在乾隆第十三次自我感覺良好地端着笑臉對着林琳呈蛋疼狀點頭示意的時候,海蘭察終于忍不住仰起脖子灌了自己一大碗茶,才咽下了在嗓子眼中劇烈跳動的心肝,從他這個角度,能夠清楚地看到林琳額頭上新冒出來的第四條青筋。
——要知道當他面對薛蟠瘋言瘋語的時候,額頭也只帶了兩條青筋。
海蘭察抹了一把冷汗,覺得自己不能夠坐視事情發展下去,必須要在事态失控前有所表示。
海蘭察給林璐打了幾個眼色,見對方只是端着茶準備看戲,只能一邊咬牙,一邊轉向乾隆,笑道:“正巧老爺今日得空,奴才有件事正想求老爺呢。”
乾隆轉過頭來,臉上帶着幾分興趣:“哦?什麽事情,說來聽聽?”
“奴才于武道上有幾分能耐,恰巧子毓也是打定主意要走武舉的人,平日裏勤懇練武,刀馬娴熟。奴才同子毓早就約定好,想要找機會比試一番呢。”海蘭察有點僵硬地牽動嘴角,他其實挺不想跟林琳對上的。
單看林琳那日在嘉木舍教訓薛蟠時的動作就能夠看出來,此人走的是至剛至猛的路子,下手狠辣,武功路數就決定了他一出手非死即殘。
海蘭察恰好也是走的剛硬路子,兩個人相遇,如果能速速結束戰鬥也就罷了,可是海蘭察根本沒有自信能夠憑借幾招收拾掉林琳,接下來的必定是一場惡戰,一個不小心就會有人受傷。
作為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歷練了幾年的人物,他是從屍山血海中拿命換來了今日的成就,海蘭察本人不怕受傷,他就怕一個失手把林琳給打傷了,而且海蘭察身為武者的驕傲也讓他不會放水,這不僅是看不起他,也是在侮辱林琳。
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以林琳的性格并不會找借口推脫,輸了也不會把海蘭察恨上,可是當着乾隆的面就不大好了,海蘭察十分清楚皇帝的小心眼和護短程度。
乾隆早苦于找不到由頭同林琳搭話,此時一聽,大喜過望,在心中大大贊嘆一番海蘭察的知情識趣,笑道:“有何不可,擇日不如撞日,便在今天吧。”
林璐十分懂事,立刻叫來大管家林順打開演武場大門。
林如海是文官,林家傳承了這麽多代,子孫也都是中規中矩以文入仕,不過林家初代家主卻是因軍功封的侯爵,林府中原就有演武場,只是常年不用,因為這一代多了個林琳,才清掃幹淨,重新修繕,得以啓用了。
林璐把自己上一次來時順手搬過來的椅子讓給乾隆坐了,自己在旁邊站立着,在隐蔽的角落對着海蘭察豎了豎大拇指,示意他加油。
從小時候開始就這樣,林璐挺渴望有個人能挫挫林琳的銳氣,可惜也不知道是他的人品太差,還是林琳的人品太好,這麽多年了,那個神秘人一直沒有出現。
林璐雖然在心中暗暗在給海蘭察打氣,但是對海蘭察能贏和尚也不抱多大希望,用他們第一次見面後他跟林琳提起海蘭察時,林琳評價海蘭察的原話來說,就是“身手不錯,不是頂頂拔尖的,以他的年紀也算難得了”,能用上這樣的詞句,就說明在林琳心中海蘭察還不夠跟他同級的資格。
像林琳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是不屑于在這樣的問題上扯謊的,而海蘭察縱然無法代表這個世界武功的極致高度,最起碼也應該算在一流高手裏面。
林璐哀嘆一聲,只能祈禱也許張三豐和獨孤求敗也重生在這個坑爹的世界裏,好好幫他教訓一眼臭和尚。
林璐所料不差,海蘭察确實不是林琳的對手,一開始兩人還是互有攻守的局面,不過半柱香光景,海蘭察就有了不支的跡象,已是明顯的攻少防多。
兩人是空手格鬥,林琳從很小的時候就打熬筋骨,走的是外家橫練的路子,一身銅皮鐵骨,掌、指、爪盡皆淩厲至極,海蘭察常年在軍中,更擅長使用兵器,自然先輸了一籌。
林璐見海蘭察果然不是對手,頗感無趣,低頭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就聽到乾隆拍手喝彩道:“好!果然是我大清勇士!”
乾隆跟林璐這個純然的武盲不同,他很有幾分眼光,看得心神搖曳,喝彩連連,大笑道:“得以觀此一戰,朕今日不虛此行!”
老頭一高興就把身份漏了出來,幸虧林璐先前已經把閑雜人等都支開了,連大管家林順也沒讓陪在身邊,此時只裝作不覺,也沒指出他的口誤。
那邊形勢正一片大好,林琳身形晃動,一腳踢在兵器架上,自取了一柄昆刀。海蘭察叫了一聲好,探手接住了長劍。
拿了兵器在手,海蘭察明顯武力值上升了一整個檔次,劍招忽快忽慢,毫無規律,卻又處處暗藏機鋒,白刃映日,猶如萬達金蛇亂鑽亂竄。
乾隆這下子顧不上看猴戲了,“騰”地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本想出聲阻止,見林琳應對如常,方才強忍下到嘴邊的話,他可是很清楚,現在叫停,絕對讨不了好,只能倒扣印象分數。
與海蘭察吃了興奮劑一樣的表現形成鮮明對比,林琳拿着兵器戰鬥力卻不升反降,明顯有點束手束腳起來,用了一點時間才适應了逼至眼前的層層劍影,開始醞釀反擊。
兩人刀劍對撞數次,海蘭察正撤力間,突見林琳丢了兵器空手抓過來,不及細想,下意識用劍格擋,被他一把抓住了兵器,轉眼碎裂幾段。
海蘭察捏着劍柄愣了三秒鐘,然後一抱拳,落落大方地認輸。
他心裏面其實有點郁悶,林琳一雙肉掌運上氣後比他的劍都硬,砍上去不僅不出血受傷,劍刃都崩卷了,更別說最後那一手功夫,着實變态,海蘭察以前都沒聽說過世界上還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乾隆的喝彩鼓掌聲震天,想忽略都難,無産階級草根海蘭察默默在心中淚流滿面,他用腳後跟想都能明白,這輸贏要是掉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