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行覺唇畔的笑意愈濃,起身靠近戚情,與那雙淺色眼眸對視着,嗓音含笑:“不是吧,元帥大人,都這樣了,還相信我無害呢?”

他像只散發着香甜氣息的果子,毫無自知之明地湊上來,引誘着人咬上一口,又問了一次:“你覺得是我殺了伊瑟嗎?”

“我想不到你殺他的理由。”

戚情有些受不住,按着他的腦袋,把他摁回去坐下,冷聲道:“不用試探,我從不覺得你會做那些事,調查你也不是為了這個。”

季行覺怔住。

戚情低眸看着他:“我不确定你會做什麽危險的事。”

“所以我要看住你。”

很難描述聽到這句話的心情。

季行覺眨眨眼,掩飾過那一瞬的情緒,調笑問:“那你也要審問我嗎?”

“我會等你說出來。”戚情語氣平淡,“或者我自己查出來。”

他不再多說,準備離開:“人我派達梅爾盯着了,這種破地方不用待到晚上。”

季行覺遲疑了一下:“凱茜會被定什麽罪?”

“這重要嗎?”戚情側身望他,“在做出錯事的瞬間,她就該做好接受相應懲罰的準備了。”

季行覺覺得自己很強人所難,但還是忍不住問:“可不可以放過她?”

戚情指尖一頓:“給我一個理由。”

“回家以後告訴你,”季行覺輕聲問,“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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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情沒有吭聲,按下了按鈕。

合金門開啓,又咔地輕輕一聲合上,只剩季行覺一個人。

桌上那盞小燈幽幽地亮着,暖黃色的燈光柔柔的,讓他心裏安定了不少。

他在心裏估測了一下時間,閉上眼耐心等待。

季行覺被安全部的人帶走的消息很快席卷了帝都,震動了整個安卡拉大學。

到處都有人在讨論這件事。

尤其是和季行覺一向不對付的艾黎。

西塞莉和宋枚沉着臉,從小樹林穿行而過,抵達實驗樓。

倆人才去了趟軍部找蘭德上将,撲了個空,又覓不到戚情的蹤影,回到學校就撞見艾黎冷嘲熱諷,就算罵回去了,也憋悶得要死。

實驗室的門開着條縫,裏面的對話聲隐約傳出來。

西塞莉聽出了說話的是坐在她後面的那個新人:“沒想到是這樣,難怪昨天完全看不出季教授難過。”

裏面沉寂片刻,有人感嘆着應和:“我們離殺人兇手居然這麽近,季行覺這個人太可怕了。”

“嗤,我倒是不意外,學校就不該聘請這種劣跡斑斑的人,遲早出事。”

“別急着下定論啊,我們和季教授一起工作幾年了,他也不像那種人。”

那個新人怯怯道:“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您也不怎麽了解季教授吧。”

“……”

西塞莉細眉一掀,擡腳猛力一揣,嘭地踢開了門。

實驗室內霎時一寂。

她踩着高跟筒靴,噠噠噠走進門,雙手環抱着胸,冷冷掃視了一圈:“都閑得沒事做?”

說得最歡的那幾個是平時就看季行覺不順眼的,忿忿道:“說說怎麽了,他自己做的事,還不讓說了?”

西塞莉上下嘴皮一碰,直接頂回去:“喲,你親眼看到季行覺殺人越貨了,還是你在旁邊遞刀送槍了?”

對方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空氣中火藥味濃郁,幾乎一觸即發。

新人連忙起身調解:“西塞莉教授,您和季教授關系那麽好,想維護他的心情我們也理解,可是安全部和警察局就介入調查了,季教授到底清不清白,還是得看他們……”

宋枚愕然看着他,忍不住開口:“你還挺會拱火啊。”

新人愣了愣,有點委屈:“我只是不想大家傷了和氣啊。”

西塞莉眯了眯眼,正要開口,實驗室外突然傳來陣整齊的腳步聲。

來人禮貌地敲了敲門:“打擾了,我們來找個人。”

宋枚距離門口最近,順手拉開門,眼前登時一暗,面前站着個穿着軍部制服的高大男人。

認出這是季行覺的朋友,達梅爾友善地笑了笑:“宋教授,你好。”

随即他擡起頭,目光在實驗室裏逡巡一圈,定在了西塞莉面前的人身上,神色一冷,吐出兩個字:“帶走。”

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季行覺有了盞小夜燈陪着,安安穩穩地待在安全部,甚至還得閑補了會兒眠。

醒來是被開門聲驚醒的。

他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望向來人,也不意外:“德恩殿下?您又拿到什麽新證據了?”

看他一片悠然,德恩臉色不虞:“你居然還睡得着。”

季行覺翻身起來,懶洋洋地把滑落肩頭的外套往上拉了拉:“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開心——殿下這是又要提審我了?”

“匿名證人願意出面指控你了。”德恩冷笑一聲,“走吧季教授,說不定這是你最後一次覺得開心了。”

季行覺并不贊同他的說法,欣然跟着他走出牢房,在警衛的看守下,步過深黑的長廊,回到了審訊室。

這回除了兩個調查員,還多了一個人。

季行覺無聲嘆了口氣:“凱茜。”

這麽一出面,想要毫發無損地保住她就很難了。

凱茜坐在他對面,臉色慘白,眼圈紅紅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開口的嗓音喑啞:“對不起,季教授。可是……我必須為伊瑟學長報仇。”

面對調查員的審訊,季行覺還能侃侃而談。

可是面對這個小姑娘通紅的眼睛,季行覺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之前見過一面的女調查員道:“凱茜同學,請把你了解的情況再說一遍。”

凱茜緊張地攥緊了衣角:“五天前,我聽說了伊瑟學長的死亡信息,就、就整理了一遍和伊瑟學長發過的郵件,發現裏面有一封被打亂的隐藏信件,解碼之後發現,是伊瑟學長的……求救信息。”

她深深吸了口氣,嗓音發顫:“我下載了裏面的加密內容,裏面是學長的日記,還有生前最後的影像。”

提到日記和視頻,她的語氣陡然激動起來:“到那時我才知道!是你為了研究成果,殺了學長!這半年來,我每次問伊瑟學長的消息時,季教授,您不心虛嗎?”

季行覺默然不語。

兩個調查員也望向季行覺:“季教授,根據我們調查,你向蘭德上将做報告的時候,伊瑟已經成為你的學生,即使沒有加入項目組,他選擇了仿生人智能的方向,自己獨自做研究也不是不可能。”

審訊室內氣氛緊繃。

就在調查員要乘勝追擊之際,審訊再次被緊急叫停。

倆人有點惱,用力一拍桌:“搞什麽?”

季行覺在心底估算了下時間,嘴角微妙地勾起:“可能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女調查員看了眼終端信息,壓着火氣:“殿下讓我們帶他去休息廳。”

凱茜有點無措,左顧右盼着,茫然地跟上幾人。

休息廳離審訊室不遠,從門口就能看到裏面站了不少人,除了安全部的,還有身着帝國軍部制服的軍人,隐隐形成了對立之勢。

兩邊領頭的赫然是戚情和德恩。

“元帥閣下,”德恩有些不悅,“你突然帶人闖進來,要帶走我的證人,是什麽意思?”

見人來了,戚情轉過目光,吐出兩個字:“公事。”

接觸到他的眼神,凱茜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不等她做出反應,戚情在她身上一掃,直接道:“拿下。”

跟随而來的軍部士兵一擁而上,擒住了驚愕的凱茜。

德恩怒道:“戚情,你要幹什麽!這裏是安全部,不是軍部!”

“軍部主導與安全部聯手辦案,抓捕嫌疑人,安全部理當配合。”

德恩氣笑了:“你和季行覺什麽關系?為了保他還颠倒黑白亂抓人?”

聽到“什麽關系”時,戚情揚了揚眉,露出副“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的表情:“殿下的安全部調查效率真是不敢恭維,凱茜·柯蒂斯被‘聖教團’徒蒙騙,做出假證,我帶走調查,應該沒什麽問題。”

沸騰的休息廳頓時靜寂下來。

“聖教團”就是那群支持星盜的邪.教自稱,自從戚情發現上報後,帝國安全部追蹤了幾年,但除了教團是由“聖子”和“教皇”掌管外,其餘一概不知。

這個教團極為詭秘,危險性比星盜還高。

戚情不會拿這種事扯謊。

“看來殿下只顧着查季行覺了,那就由我來告訴殿下吧,”戚情嘴角勾起絲嘲諷的弧度,“五天前,凱茜·柯蒂斯在去實驗樓的路上,遇到了隐藏在安卡拉大學的聖教團徒,那個人告訴她,季行覺為了研究成果,殺害了伊瑟,他和伊瑟的關系很好,所以伊瑟在臨死前将日記和視頻發給了他。”

他的嗓音不高不低,每說一句,凱茜的臉就白一個度。

“他告訴凱茜,自己不敢舉報季行覺,怕被報複,但是看到伊瑟的死亡消息,又覺得難以忍受,所以來問她,敢不敢出面指證。”

凱茜的嘴唇都在發抖:“不、不可能是假的……”

德恩心底一沉。

光看凱茜的反應,他就知道這是真的了。

“想必後面的事也不需要我再多說了,”戚情淡淡吩咐,“把她帶走。”

兩名士兵押着凱茜,直接出了休息廳。

德恩猛地反應過來:“不行,人得我們……”

“作為交換,那名聖教團徒我帶來給你了。”戚情強勢地打斷他的話。

恰好,去學校抓人的達梅爾按着一個戴着眼鏡的瘦弱青年走了進來。

這位被押送來的“聖教團徒”,正是季行覺的實驗室裏,那個自稱從第四星系考來的新人。

戚情這才補充:“至于季行覺,也該我帶走了。”

差點就被戚情領着節奏帶跑了。

德恩眉峰一挑:“慢着!那份日記和視頻的來源可靠,季行覺的嫌疑還沒洗清!”

旁邊的調查員終端突然響了一聲,他漫不經心地瞟了眼,神色驟然大變,悄悄拉了拉德恩的袖子:“殿下。”

德恩正在氣頭上,語氣重了不少:“說!”

調查員猶豫了一瞬,硬着頭皮說:“……梵特公司的星網官方賬號被盜了。”

盜號者定時發布了一條破解梵特公司防火牆的視頻,裏面還有一條遠程虛拟會議記錄,視頻裏,梵特公司的幾位高層和一個滿口“宇宙終點”“神的護佑”的人在開會。

雖然工作人員反應過來,立刻删除了視頻,不過……

安全部現在的調查對象,應該是梵特公司了。

時間正好。

季行覺面不改色,眼角一彎:“哎呀,還真發生了不得了的事。”

戚情走到他身邊,瞥了他一眼,沒有對他這個浮誇虛假的演技置評。

被達梅爾押着的聖教團徒原本低垂着頭,聽到季行覺說話,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那眼神一改往日的謙虛和善,兇惡狠厲,陰滲滲的,仿佛啄食腐肉的禿鹫。

接觸到那道眼神,季行覺瞬間警鈴大作:“達梅爾,按住他!”

達梅爾下意識地按住了聖教徒,然而手掌下那道瘦弱的身軀竟在這一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道,甚至将他一把掀飛了出去!

也不見聖教徒怎麽動作的,手铐就砰地落地,他在掙脫的瞬間一把抽走身邊士兵腰上的配槍,對準季行覺。

這一切幾乎是瞬息完成,電光火石之間,戚情猛地抱住季行覺,往旁邊用力一撲,躲到了掩體後。

原地登時落下了數道槍洞!

警衛和士兵條件反射地擡槍就打。

季行覺只來得及喊了聲“別開槍”,但為時已晚。

身中數槍的聖教徒仿佛沒有痛感一般,赤紅着眼沖着季行覺這邊撲過來。

戚情衡量了下距離,飛快摸出配槍,季行覺的手還被拷着,撐坐起身,壓低聲音提醒:“眉心!”

戚情眼風未動,對準聖教徒的眉心一記點射。

聖教徒沒有應聲而倒。

他的腳步變得遲滞,身軀晃了晃,下一瞬,“轟”地一聲,那道身軀竟然四分五裂,爆炸開來!

季行覺抓住時機,飛身而起,護着戚情砰地倒下。

距離過近,強烈的沖擊波讓季行覺眼前一黑,喉間立刻泛起了血腥氣。

視線模糊起來。

他使勁眨了眨眼睛,還是看不清戚情的臉,低低咳了一聲,咽下一口血沫,啞聲道:“我有事要告訴你……”

戚情的手腳都在發涼,翻身小心抱起他,不顧一片狼藉的大廳,跑向外面,聲音裏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車上有醫療艙,等你恢複了再說。”

他的喉間像是吞了塊鐵,話音艱澀:“你在流血。”

“……是那個人的血吧。”

季行覺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變得這麽嬌弱,被一個人體炸彈沖擊了一下而已,就血氣翻湧動彈不得。

他抓着戚情的手臂,勉力喘息道:“很、很重要。”

日記是假的。

但視頻是真的。

他是親眼看着伊瑟的星艦爆炸的。

伊瑟不該、更不可能還活着。

那份視頻是誰傳出來的?

他動了動嘴唇,卻沒能發出聲音,眼前一黑,徹底堕入了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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