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小姐……”一個蒼老又熟悉的聲音從草叢中發出。
陸清曜一愣,扭頭看去,随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怎麽可能會是她!
一個佝偻着身軀的老婦從花叢中走出,一身白麻衣,花白的頭發散亂,滿身塵土,看起來憔悴又狼狽。
陸清曜翻身下樹,看着老婦那滿是褶子的臉,握緊了手:“李嬷嬷,您怎麽會在這裏?”
“這位是?”謝璧采擡手擺了擺,疑惑地看向陸清曜。
“李嬷嬷是我阿姐的奶娘,一直跟在我長姐身邊。”陸清曜并沒有急于上前,站在樹下冷冷地看着李嬷嬷,“但我阿姐已經……”
“小小姐!”李嬷嬷上前死死抓住了陸清曜的手,噗通一下朝她跪下了,“小小姐,快、快去救救皇後娘娘——”
“你說什麽?!”陸清曜抓住了李嬷嬷的手。
一旁,謝璧采雙眸一凜,眼中精光一閃。
“我阿姐不是、不是已經被……”陸清曜死死地看着李嬷嬷,想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些什麽。
“娘娘沒死,陸家出事的時候,當時她已經懷有五個月的身孕了!在陛下暗中幫助下,轉移到了長門宮……”
“我阿姐怎麽了?!”
謝璧采按住了陸清曜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下來,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嬷嬷,冷聲問:“嬷嬷是怎麽來這的?”
“是娘娘将我送出來的,讓我來找小小姐,說要是小小姐還活着,定然在謝家。”李嬷嬷擡起渾濁的眼睛,看着謝璧采,“還說,屆時若是見到小小姐就将小小姐帶去見她。”
“你是怎麽進來的?”謝璧采收回自己的手,慢悠悠地将手攏進袖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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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進不來謝家,只能在外面徘徊,然後是一位黑衣銀刀,肩頭繡着赤龍的少年郎,聽了我所說之事,帶我進來,說讓我在這裏等着。”
“是謝影川?”謝璧采低聲沉吟片刻,“你方才說,皇後娘娘怎麽了?”
“我臨走前聽外頭的侍衛說,顏貴妃不知從哪裏聽說皇後娘娘還活着的消息,召見了顏公,要帶人來闖長門宮!”
李嬷嬷膝頭挪向陸清曜:“小小姐,求求你快去救救皇後娘娘吧!”
“長門宮是什麽地方,為何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陸清曜壓低了聲音,向謝璧采問道。
“夜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宮裏人。”謝璧采随手折下一枝花,放在手中把玩,“長門宮,本漢宮名,位于長安,漢武帝時,陳皇後失寵後居住的地方。”
“到本朝,遷都建安後。”謝璧采揉碎了手中花,花瓣片片飄落,“長門宮就是在建安城中一個西北角裏的一座冷宮,裏頭多是因罪流放到那裏的宮女嫔妃。”
“只是我不太明白,陛下不是已經讓皇後娘娘‘暴斃’了嗎?她為何又出現在長門宮?顏貴妃又是怎麽收到消息的?”
“小小姐!”李嬷嬷的頭磕在冷硬的石頭上,很快就出了血,“老奴只是一個奴婢,不懂得那麽多彎彎繞繞,但是娘娘還在長門宮裏等着小小姐啊!”
“若是、若是讓顏家人闖進去,娘娘還有小殿下恐怕性命不保啊!”
“您先起來!”陸清曜趕緊扶住李嬷嬷的肩膀,阻止她繼續磕頭。
“陸清曜,你可要想清楚了,萬一這是顏家的陷阱……”
“但他們說我姐姐在那裏,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陸清曜厲聲道,“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謝璧采冷冷地看着陸清曜,陸清曜毫不示弱地與之對視,兩人誰都不肯相讓。
“喂,馬廄在花園西北角。”
正在兩人僵持之際,樹冠間發出一陣騷動,一個身影倒挂下來,插在兩人中間。
陸清曜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謝影川。
謝影川漆黑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她的臉,陸清曜只聽他冷冷地說道:“你不是要去救你的姐姐?愣着幹什麽?”
陸清曜猛地回神,将腳上木屐一甩,扛起地上的李嬷嬷,直向謝影川口中的馬廄掠去。
“哎!”謝璧采扶着額頭,長嘆一聲,轉而看向謝影川,問道,“你是不是故意來搗亂的?”
謝影川一個用力,将身子蕩直,雙眸空洞地望向遠方:“她是我期待的對手,你的庇護只會毀了她。”
“你去帶上摧龍槍,跟我一起追過上去!”謝璧采足尖一點,飄然上樹,一把拎起謝影川的後頸衣領。
“為什麽?”
“我可不會武功,可不得要你鎮個場?”謝璧采笑眯眯地抖了抖謝影川。
“我……”謝影川正想拒絕。
只聽耳畔謝璧采溫柔的聲音:“敢說一個‘不’字,這個月的糕點全給你扣了。”
“哦——”被擊中七寸的謝影川只好勉強答應了。
“李嬷嬷,剛剛得罪了。”陸清曜飛快地牽出一匹馬,将李嬷嬷放上馬背,飛身上馬,一夾馬腹,駿馬如離弦之箭飛奔出去,“接下來勞煩您指路了。”
“無妨。”李嬷嬷艱難地搖搖頭,“不知小小姐打算怎麽辦?”
“谯郡顏家,商賈出身,在建安城諸多世家中連個一流都排不上,這一代家主顏世安更是個酒囊飯袋,也就生了個好女兒罷了。”陸清曜一面策馬狂奔,一面駕馭着駿馬在人群中靈活穿梭。
上一世,要不是顏世安爛泥扶不上牆,她早就被顏貴妃弄死了。不過,也正是此人的碌碌無為,讓陸清曜一直沒能抽出手去對付,以至于到她死都沒能搞垮顏家。
“只要顏世安的女兒顏貴妃不在,我一個人對付一個顏世安還是綽綽有餘的。”
“駕——”就在她們身後,謝影川背着一杆銀槍,揚鞭策馬,而謝璧采坐在謝影川身後,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
“以前怎麽沒看出來這丫頭的馬術這麽好。”謝璧采擡眸看了眼陸清曜越走越遠的背影,拍拍謝影川的肩膀,“怎麽樣,追的上嗎?”
“能,抓緊了。”謝影川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後的謝璧采,猛地甩了一鞭子,差點給謝璧采甩出去。
……
“來人啊!”
一向冷清的長門宮外,今日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為首的是一個賊眉鼠眼長相猥瑣的高瘦男子,一身綠色雲錦,趾高氣昂地指使身邊五大三粗的壯漢:“把這破宮門給我撞開!”
而在他們身後,停着一頂奇怪的轎子——那個轎子上下綴滿了花裏胡哨又名貴的各色布料,還在轎頂鑲嵌了一顆普通女子拳頭大小的明珠,四角挂着一枚精致的鎏金镂空風鈴。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純粹用來炫富但是造型極其浮誇的轎子。
為首的男子吩咐完,一路小跑來到轎子前,彎下腰恭恭敬敬地說道:“承恩公,您要下來看看嘛?”
良久,轎子裏才傳來一個憨憨的聲音:“我就不下來了,趕緊進去把那個、那個……”
綠衣男子殷勤地在一旁提醒:“廢後陸清晚。”
“啊,對,廢後陸清晚。”然後,從轎子中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來,狠狠拍了綠衣男子一下,“你別給我多嘴!”
“是、是……”綠衣男子挨了一下,卻更加恭敬了,不住地點頭哈腰。
“你們趕緊進去,把那廢後陸清晚給我抓出來!”
一衆大漢一齊撞向長門宮的大門,而這看似破舊的大門卻紋絲不動。
正當綠衣男子打算放火燒了這座宮門時,一匹駿馬飛馳而來,揚起大片的塵土,一時間讓人無法睜開眼睛。
馬上的陸清曜調轉馬頭,操縱駿馬後蹄揚起,将宮門前的壯漢們狠狠踢開。
等到塵埃落定,長門宮偌大的宮門前,陸清曜端坐在馬上,微笑着看着滿臉塵土的綠衣男子和那個花裏胡哨的轎子。地上七零八落地躺着一群壯漢,而李嬷嬷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陸清曜身後。
陸清曜看着那個辣眼睛的轎子,不由冷笑一聲。
這顏世安還是這幅老樣子,要不是有顏貴妃顏子衿,她都不知道這人在建安城中能不能活過三個月。
話說顏子衿真的是這個草包的女兒?啧,她怎麽覺得這人頭頂有點綠呢!
“承恩公,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陸清曜把玩這手中的馬鞭,笑眼盈盈地看着顏世安的轎子。
“大膽!你一個罪臣之女……”
綠衣男子剛剛上前,以為自己極有氣勢地吼了一句,還沒說完,就被陸清曜一鞭子抽飛。
“我這是跟承恩公說話,你算什麽東西,敢在我面前亂吠!”陸清曜狠狠甩了一鞭子,響亮的鞭聲聽着讓人發憷。
當年,清河陸家還在時,陸清曜就靠着一根馬鞭,橫行京城。
上打過貴妃車架,下揍過欺人纨绔。
想想前世為了複仇忍辱負重的日子,此刻的陸清曜覺得還是拿鞭子抽人比較爽!
“你、你……”轎子裏的聲音有些顫抖,顯然以前也是挨過陸清曜的打的。
“三月未見,承恩公還是老樣子啊!”
“陸清曜,你如今已是罪臣之女,怎敢、怎、怎敢在我面前放肆!”
顏世安色厲內荏地說出這一番話,還未等陸清曜說點什麽,只見一匹快馬像風一樣地跑了過來,轉眼間就把這頂花裏胡哨的轎子掀翻在地。
一個紫色的肉球灰頭土臉地從轎子中滾出,而剛剛那匹到達現場的馬上傳來謝璧采溫潤并且無辜的聲音——
“喲,這不是承恩公嗎?您怎麽躺在地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夜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宮裏人——李白·長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