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水被一盆盆端出來,雜亂的腳步聲中還夾雜着李嬷嬷喊聲:“娘娘!用力啊!”

陸清曜才跑上臺階,陸清晚漸漸微弱的呼痛聲就傳進她的耳朵。

“啊——!!!!!”

“清睿……司馬清睿!”

“我好痛啊!好痛啊!”

陸清曜的心頭一顫,心跳失序,呼吸也急促起來。

不、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出事的!

正當她和司馬清睿準備沖進去時,一擡眼,就見素問卿風風火火地走了出來,手裏捏着一張紙,臉上滿是汗水。

還不等他倆開口,就被素問卿開口打斷。

“快點讓人再準備些熱水,把裏頭的血水倒了,其他人別圍在這裏礙事!還有我準備的藥材不夠,這個藥方拿去,煎好送過來,記得,我要頭煎,只要頭煎!先拿人參湯過來!快點!”

麻利地吩咐完,素問卿擡手擦了擦額頭,正要轉身,卻被司馬清睿攔下了。

他的聲音低沉,似乎在壓抑什麽,但他抓着素問卿的手正不受控制得顫抖:“青梧怎麽了?!”

“氣血虛弱,胎膜早破,下血量多且黯淡,頭産交骨不開……哎,就是難産!”素問卿甩不開司馬清睿的桎梏,急得直跺腳,“快讓我進去!人命關天!”

司馬清睿抓着素問卿手一僵,等他回過神來,素問卿早已沒了蹤跡,他急忙擡腳,想要跟進去。

“陛下、陛下不可啊!”一旁的趙常侍急忙攔住了司馬清睿,“陛下千金之軀,不能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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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浩,你給孤滾開!”司馬清睿雙眼通紅,伸手去推趙常侍,“是不是連你也要忤逆孤!”

“讓開,不然孤連你也一塊斬了!”

“你沒聽見青梧在喊孤的名字嗎?!”

“她在等我!!!”

而那趙常侍也是個死心眼的,一聲不吭,任司馬清睿如何打罵都不肯讓開一步。

一旁的陸清曜看司馬清睿那副模樣,沉默地退回臺階下。

現在這幅模樣,做給誰看呢?

陸清曜擡手捂住了眼睛,她努力地眨眼,想要阻止自己流出眼淚,發現卻根本阻止不了。

“清睿、清睿……”

阿姐,你為什麽喊着他的名字?

她記得,當初阿姐曾含羞笑着對她說:“清睿許諾一生只有我一人,白首不負。”

可大婚之後不過三個月,他就下令選秀、充實後宮。

她還記得,當年陛下還是皇子的時候——

阿姐跟他上過戰場,去過疫區,為了扶持他登上皇位甚至不惜頂撞爹爹,被爹爹抽了三十軍鞭,去掉了半條命……

你做這一切,難道就為了換得如今這個局面嗎?!

阿姐,別死啊……

你還要看着我為陸家報仇雪恨啊!!!

我這麽容易心軟,如果你不看着我……要是我下不去手怎麽辦?!

所以,千萬、千萬別死啊……

陸清曜抹了抹眼睛,再拿開手的時候,臉上除了淚痕,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啊——好痛!!!”

陸清曜忍不住一步向前想沖進去,但又顧慮到這樣是否會給素問卿添亂,只能攥緊了手,默默收回腳步。

一聲聲痛呼灌入腦海,可陸清曜毫無辦法,只能蹲在地上抓着自己的頭發,沒過多久又站了起來,接着蹲下。

反複數次後還是十分煩躁,只能站起來,在臺階下來回踱步。

不會出事的!有素問卿在場,她有醫仙之名,上輩子救了她那麽多次……阿姐一定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就在她坐立不安、焦躁萬分之際,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掰開她的手指。

陸清曜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入目便是滿手的血。

她這才發覺自己無意間把将手掌上的傷口給摳破了。

“有素醫仙在,沒事的。”謝璧采擡手理順了被陸清曜自己揪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溫柔地拭去沾在上面的血跡,“還不是最壞的情況,不是嗎?”

陸清曜擡眸看去,只見謝璧采的眼眸深邃如海,正映着她的模樣。

狼狽極了。

但不知為什麽,她的心莫名地就平靜了下來。

“對!一定不會有事的……”

夜色漸漸深了,宮牆外,隐隐傳來些許笛聲。

笛聲婉轉,在溫軟的風中飄揚,在建安城的朱雀大街上,則又是另一番景象。

……

朱雀大街位于建安城貫穿南北的中軸線上,是城中最繁華的地段。

此時,這裏已是華燈初上,人群熙熙攘攘,正是一副盛世圖景。

琳琅滿目的商品在此彙集,又化作金錢的洪流流向四方。

而就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坐落着整個建安最為清貴風雅的茶樓——竹心小築。

說是小築,但這座茶樓采用“明三暗七”的樣式建造。

即外頭看上去是個只有三層帶回廊的樓閣,可當你走進去,就能發現這座樓除了外頭看到樓層外還有三個暗層,加上屋頂中留出樓層,足足有七層樓。

這是建安城中除去皇宮銅雀臺外最高的樓閣。

走進竹心小築,朱紅色的木樓梯沿着四壁盤旋而上,除了從不開放的頂層,其餘每一層樓中都被分隔出九間雅間。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就算你在房間中高談闊論,只要拉上房門,就聽不到一絲聲音。

每日都有名士大儒來此清談闊論,為他們引路的是容貌各有千秋的侍女們——她們穿着素绫裁剪的長裙,裙擺上繪着水墨竹子。

還有侍女則捧着乳白色的瓷碗,裏面盛着琥珀般的茶水,花朵般的茶葉在其中沉浮。

茶碗是從北方邢州運來的白瓷,它們中的大部分都作為貢品送入了皇宮,剩下的則被城中的一流世家瓜分。

這是城中大部分世家子弟都接觸不到的東西,在這裏卻像是最普通的茶碗一般随處可見。

而碗中的茶也不一般,那是來自閩地白雲嶺絕壁上的“白雲茶”。

相傳此茶的茶樹生在在料峭的絕壁上,常年與雲霧一同生長,茶農們以果為餌,訓猴采茶。盡管如此,就算在最好的年份裏,一棵茶樹也只能得個六兩茶葉。

整個白雲嶺上,這樣的茶樹也不過十幾棵,而年份最老的茶樹産出的茶葉更是萬金難求,有價無市。

“呦——今個兒真是熱鬧吶。”

一道慵懶嬌媚的聲音從頂樓傳來。

緊接着,一只纖長、如羊脂玉一般的手落在朱紅的欄杆上。

一時間,所有的侍女都停下了動作,無聲而恭敬地向着那道聲音的主人躬身施禮。

在場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人身上——

那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女子,她穿一身大紅對襟齊腰襦裙,抹胸上用金線繡着一朵盛開的蓮花樣式,發髻高聳,插着一只累絲金蝶嵌紅寶石步搖。

她半倚着欄杆,手裏拿着一把折紙扇,身段玲珑有致,臉上并不上任何敷粉,只是用紅色胭脂微微拉長了眼角,顯得妩媚又淩厲。

在場的侍女們無一不是貌美如花,而與這位女子比起來,就顯得黯淡了許多。

“哎呀呀,蘇老先生怎麽來啦?一個個愣着做什麽?還不趕快引老先生到‘秋水’坐下?”

“這不是張尚書?上次您講到的‘澄之不輕,渾之不濁。不行而至,不疾而速。’實在是讓人振聾發聩、受益匪淺。”

“竹音,給‘知北游’送份冰鑒,天氣熱了,季老可受不住。”

“昨個兒不是從嶺南送來了‘挂綠’?趁着新鮮趕緊給劉祭酒送去。”

身為竹心小築掌櫃的羅敷媚扶着欄杆、拖着長裙從樓梯走下,臉上帶着明豔的笑容,娴熟地跟各式各樣的熟客打招呼。

她的裝扮看起來與這清貴的地方格格不入,更像是附近酒家裏年輕妩媚的老板娘。

可這些往日裏目下無塵、視金錢權貴如糞土的大儒名士們卻很樂意賣她一個面子。

原因除了這羅敷媚羅掌櫃長得曼妙可人外,大概就是她那通曉諸子百家的學識。

無論你在讨論什麽話題,只要讓羅掌櫃聽上一耳朵,就能跟你說上個一二三四五,字字珠玑,絕不是沽名釣譽之輩。

雖然總有些個別老古董看不慣羅掌櫃的舉止,但對于羅掌櫃的學識還是尊重的。

“羅掌櫃,‘影龍’來了。”一位不起眼的侍女不知從什麽地方出現在她的身邊,低聲說道。

羅敷媚聞言,忽然收斂了笑容,禮貌地鞠躬致歉後,徑直轉身向樓上走去。

她來到竹心小築頂層的雅間,進門前脫掉了木屐,踮起腳尖走在地面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雅間的地面由昂貴的金絲楠木鋪就,室內卻只用簡約的素绫屏風分隔,屏風上畫着仕女圖,窗戶敞開着,滿城繁華盡在其中。

屏風旁放在一張桌案,桌案上隔着一個素淨的白瓷瓶,瓶中插着一支大紅色的月季。

一只白若月光的手輕輕捧起花盞,一紅一白極其鮮明。

月季花花枝上的刺早已被剔除,那人拈起花枝,放在鼻下深嗅。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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