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詳的預感盤旋心頭,司馬清睿的心慌亂地跳了起來。

他讓宮人将孩子抱下去吃奶,徑直走進了産房。

入眼的,便是陸清曜和謝璧采跪在床前,其他人低着頭站在一旁,時不時擡起手,不知道在幹什麽。

房間裏沒有人說話,只能隐約聽到陸清曜的抽抽搭搭的哽咽聲。

“青梧?”司馬清睿扶着門框,低低地喊了一聲。

躺在床上的陸清晚似乎聽到了什麽,掙紮着睜開了眼睛,目光越過床前的陸清曜,向門邊看去。

她的眼神清亮,一如他們初見。

司馬清睿不由想起,那年建安城中煙雨朦胧,秦淮河畔垂楊下,一個帶着笠帽的青衣少女揚鞭策馬來到他的面前。

只見她利落下馬,手指擡起笠帽,瞳孔裏倒影出他落魄又落湯的模樣。

“我叫陸清晚,清河陸家的陸清晚。”

“你長得真好看,我喜歡你。”

“喂,娶我怎麽樣?”

“我不要別的,只要你娶我一個,一輩子都對我好就行。”

青梧啊青梧……

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傻的人啊……

司馬清睿雙唇顫抖,徒勞地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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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似乎是回光返照,陸清晚伸手扒着陸清曜的肩膀,努力地挺直了身子,嘴裏發出尖銳而詭異的笑聲,“陛下你來啦。”

她的眸子裏像是燃燒起了無邊大火,勢要将這個世間燃為灰燼。

司馬清睿上前兩步,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來看你了,青梧。”

陸清晚笑着搖了搖頭,語氣裏帶着嘆息的意味:“可我就要死了,陛下。”

“你若死了,孤就讓這裏的所有人為你陪葬!”司馬清睿冷聲說道。

陸清晚臉上的笑容斂去,冷冷地看着他。

“青梧,只要你活着,孤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她的臉上露出刻骨的怨毒,半晌,低低地笑了起來,帶着一絲瘋狂的意味:“晚了啊,我的陛下……”

她擡眸看着司馬清睿,眼裏是無盡的恨意。她大口呼吸起來,肺部像是殘破的風箱,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事到如今……早沒了轉圜的餘地。”

陸清晚的指甲深深扣進陸清曜的肩膀中,氣若游絲的話裏帶着刻骨的瘋狂。

“陛下難道能讓我的親族複生不成?呵呵哈哈哈哈哈……”

陸清曜肩頭的傷口再次撕裂,染紅了衣衫。

“青梧!”司馬清睿低聲喝道。

“別叫我青梧!”陸清晚的眼裏含着淚水,“司馬清睿,我不要你的命……”

“我要你坐擁萬裏河山……”

“我要你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陸清晚目光裏的火光如燃盡的木炭,漸漸褪去了色彩,聲音猛地拔高了些,顯得尖銳又凄厲。

“唯有孤獨和猜疑常伴此生!在你身邊的所有人……都……咳咳,都不得好死!”

陸清晚松開了手,一滴淚從她的臉上滑落,她像是一只垂死的鳥兒,發出最後一聲哀鳴後再也無力掙紮。

“司馬清睿,最後……願你我,黃泉路上,來生來世……不複相見。”陸清晚低聲呢喃道。

司馬清睿渾身一震,想要上前,腳下卻如同生了根一般,讓他動彈不得。

最後一語畢,陸清晚的手從陸清曜的肩膀上滑落。

她輕輕靠在陸清曜的肩上,雙眸緊閉,像是睡着了一樣。

陸清曜顫抖地伸出手,想去摸陸清晚脖子上的脈搏,可她的手實在是抖得太厲害,幾次都沒按到正确的位置。

“阿姐?”陸清曜輕輕喊了一聲,“阿姐,你醒一醒……”

可是已經沒有人能回應她了。

整個世界都寂靜得可怕。

阿姐……

“啊——!!!!!”

……

與此同時,竹心小築,頂層雅間內。

素衣侍女将兩盞白瓷蓮紋的茶碗放在貴客身前的桌案上,再優雅地提起紫砂茶壺,往其中注入一泓碧綠清亮的茶水。

侍女朝着貴客緩緩一躬身,慢慢起身、倒退,無聲離去。

溫軟的微風纏綿地揚起挂在窗邊的竹簾,窗外是朱雀大街的繁華景象。

那位貴客盤膝坐在窗邊,此人形貌奇偉,方臉大口,碧眼紫髯。

此刻,他正遠眺着窗外,眼裏含了一絲精光。

只見他渾身肌肉都緊繃着,雙手按在膝間的長劍上。

他的穿着像是建安城中最普通的世家子弟,一舉一動間卻如同一個兇狠的暴徒。

這樣的人,怎麽看都不像是會來這種地方喝茶的人物。

只見他緩緩抽出膝間長劍,一瞬間,湛然劍光照徹室內,露出的劍脊上赫然銘刻着篆體“純鈞”二字。

在建安城中,無人不知這“純鈞劍”乃是蘭陵蕭家現任家主——蕭溫的佩劍。

蕭溫屈指一彈,一聲劍鳴。

只聽他伴着劍鳴吟誦道:“把吳鈎看了,闌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忽然,有掌聲響起。

“蕭公好雅興!”一個陰柔輕緩的聲音在蕭溫身後響起。

一個清瘦的身影從屏風後走出——他穿着寬袍大袖,衣擺上繡着青竹,一頭青絲拿了條青色發帶随意束起,臉上帶着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

他邁着悠閑的步子,向蕭溫走來。

“卻不知蕭公為何發出如此感慨?”來人一挑衣擺,坐在了蕭溫對面。

“想我那個好外甥啊!”蕭溫收劍入鞘,一聲铿然,“如今這陸家倒了,下一個,怕是就要對付我這個舅舅咯!”

“呵,這清河陸家倒了,這朝中,又還有誰能攔得住您呢?”那人輕笑一聲,端起茶盞向蕭溫示意,一仰頭,将茶水一飲而盡。

“此話怎講?”蕭溫好似沒聽懂對方的話外之意,只是端起案上的白瓷茶盞,黝黑的膚色與茶盞産生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自從衣冠南渡以來,兵權一直為陸家把控,蕭公靠着自己硬生生在其中殺出一條路來。”男子放下茶盞,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扣了扣,“蕭公如今虎踞荊州,只要揮兵沿長江南下,攻下建安豈不是易如反掌?”

蕭溫目光一凜,轉手将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樓主這話,僭越了。”

“僭越?”男子嗤笑一聲。

“蕭公,這裏只有你和我,又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男子歪過頭,看着窗外,“你我相交五載,您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我也清楚您是什麽樣的人——

您是一個賭徒,若是賭注足夠大,回報足夠豐厚,再大的風險對您而言也不足為懼,不是嗎?”

純鈞劍铮然出鞘,冰冷的劍鋒落在男子的咽喉處。

男子并未流露出害怕的意味,反而有些興奮,語氣裏都帶着微微挑釁,“怎麽,蕭公要殺人滅口不成?”

純鈞劍入鞘,蕭溫放下茶盞,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樓主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些,就不怕我真的殺了你?”

男子聞言仰天大笑:“若是怕了,就不敢請蕭公來喝茶了。”

“建安城……”蕭溫看着窗外,風中傳來秦淮河上的吳侬軟語,他手指摩挲着純鈞劍的劍鞘,“溫柔最是銷魂冢。”

“偏安一隅的安逸繁華已經消磨了這裏大多數人的雄心壯志。”男子臉上的惡鬼面具笑得詭異,“建安城像是個将行就木的老人,捂着眼睛假裝看不見外頭的狼顧虎視,真可笑啊。”

“若是有機會,我一定一把火燒了建安城,到那時,我就坐在這裏看着,那樣的場景一定很美。”

“你可真是個瘋子。”蕭溫說。

“我就是這樣的瘋子啊,不然怎麽跟您這樣的賭徒做朋友?”

“你在建安城裏,可有仇人?”蕭溫抿了一口茶水,試探性地問道。

“仇人?”男子搖了搖頭,“我沒有仇人,我只是……很想燒了謝家而已。”

“謝家?”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裏那麽髒,早該用一把火燒了。”面具後,男子的眼神亮了起來,像是個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我要把那裏燒得幹幹淨淨!”

蕭溫皺起眉頭——此時竹心小築的樓主的眼神越純淨、越開心、表現得越像是一個孩子,就越讓人感覺不寒而栗。

這個瘋子!

“你想與我合作,就是為了這個?”蕭溫緩緩問道。

面具後,傳來那人詭異的笑聲:“是的,蕭公。若您能幫我,那麽,竹心小築将為您所用。”

“這裏不會讓您失望的,我們會是您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刀。”

蕭溫端着茶盞,沉默半晌,最後飲盡了碗中茶水:“讓我再想想。”

“若蕭公有逐鹿天下之心,還是不要猶豫太久的好。”男子将雙手按在膝蓋上,看着蕭溫的目光裏含了一絲挑釁,“說不定我什麽時候就改變主意啦!”

“嗯。”蕭溫放下茶盞,拿起純鈞劍,震袖起身,“先行告辭,請。”

“蕭公,請。”男子緩緩一躬身。

蕭溫邁着大步向外走去,走到侍女屏風前,突然停下腳步:“以後像‘雲霧’這樣好的茶就不必上了,我是個粗人,不懂品茶。”

男子看着蕭溫離去的背影,輕佻地笑了一聲:“真是無趣至極。”

言罷,他摘下臉上的面具,面具後,是一張與謝璧采一模一樣的臉。

只見他放下面具,擡手輕輕摩挲着自己的臉,看向窗外,語氣溫柔,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暧昧,卻偏偏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呵,陳郡謝家,謝璧采,希望這份大禮,你們會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謝璧采:不,我不喜歡

虐虐的部分已經告一段落了,下一章開始甜了QAQ各位小可愛走過路過別錯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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