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謝璧采落下一子,并未回答。

陳郡謝家背後的水有多深, 連他這個謝家人都未必清楚, 更何況這些也不是能與外人說的東西。

還好太玄并未在意謝璧采的沉默,嘴裏的話題轉換地飛快:“頭兒給我傳信, 說京口疫情已經控制住了,順便讓我給你帶句話——

便宜徒弟, 要是能下地走路了,就趕緊滾來京口幹活。”

陸清曜百無聊賴地拿起棋子在桌子上這裏敲敲, 那裏敲敲:“我一言難盡啊, 我忍不住傷心……

他這個便宜師父前腳剛算計我, 後腳又開始使喚我了是吧。”

太玄往四周東看看西看看,鬼鬼祟祟地湊了過去:“我偷偷告訴你, 我們頭兒私底下可嫌棄你了。說就你們陸家人這個腦子,肯定學不來他的‘算無遺策’。

要不是沒得選, 他更想選謝三公子當他的徒弟啊!

這樣的便宜師父你要來做什麽?

你也不想想, 就他那事逼的樣子, 打一場仗恨不得算個面面俱到, 前期準備個一年兩年都不是事,你說累不累?”

陸清曜跟他義憤填膺的點才不一樣:“他罵我一個人就算了, 怎麽還把我一家子都罵進去了?!真當我沒脾氣?”

太玄一看有戲,立馬煽風點火:“陸小姐,您可得争口氣!到時候等你扳倒了我們頭兒,看在這幾日的交情上,您可一定要把貧道撈出來啊!”

陸清曜立馬露出了個嫌棄的表情:“撈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被坑死。”

太玄立馬擡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凄凄慘慘地扯着嗓子幹嚎:“你這話說得!我好傷心,我好難過,嗚嗚嗚……”

“诶诶诶,該你落子了。”陸清曜不耐煩地拿起棋子在太玄面前敲了敲,“我看着棋勢……道長,你要被翻盤了啊!”

太玄聞言急忙放下袖子,哇哇大叫起來:“這絕對不可能!你等着!我肯定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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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卷着枯葉從衆人頭頂飄過,暮色四合。院子裏漸漸安靜下來,不知不覺間,這裏就只剩下了陸清曜與謝璧采兩人。

這半天下來,太玄愣是沒在謝璧采手上贏得一盤棋,最後悶悶不樂地走了。

臨走前還不忘叨叨謝璧采一頓,放狠話讓謝璧采以後做事最好別留下個什麽把柄,不然就等着被他收拾吧!

“總算是走了,這個臭棋簍子。”陸清曜一只手托着臉,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謝璧采的臉,“謝三公子今天辛苦了。”

“他是臭棋簍子。”謝璧采拈起一顆棋子,丢進棋盒,瞥了她一眼,“那你豈不是臭棋簍子都不如?”

“我?”陸清曜也幫着他一起收拾棋盤,“我那是懶得跟他下!”說着,她的手指就碰到了謝璧采的指尖。

還不等她反應,謝璧采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陸清曜掙了兩下,沒掙開,她沒好氣地擡頭看向謝璧采:“謝三公子今個兒怎麽了?火氣那麽大。”

感受到掌心裏傳來的掙紮,謝璧采放輕了力道。

“月娘,你說過,會來我的及冠禮。”謝璧采看着她的眼睛,神情裏帶着幾分低落和委屈,“如今呢,還來嗎?”

陸清曜臉上的表情一滞,僵在了臉上,而後低下了頭,心虛地錯開了謝璧采的目光:“我……”

她覺得自己真的太對不起謝璧采了,明明之前都說好了……

謝璧采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随即松開了她的手,繼續收拾棋盤上的棋子,自嘲道:“罷了,走吧。”

陸清曜聽着這話覺得刺耳,心裏很是不舒服,不由皺起了眉:“我說出的話自然會做到!你……”

“月娘。”謝璧采的食指摁在她的嘴唇上,俯下身去,嘴唇貼在陸清曜的耳邊。

陸清曜只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臉頰也燙了起來。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摳了摳石凳,眼裏滿是不知所措。

“如非必要,勿回建安。”謝璧采以極其低的聲音說道。

一瞬間,所有的旖旎心思都被壓了下去。

陸清曜目光一凜:“怎麽了?”

謝璧采直起身子。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搖了搖頭。

柔和的燭火落在陸清曜的臉上,襯得她的膚色瑩白。

此刻陸清曜微微擡着頭、目光懵懂,落在謝璧采眼裏,不知怎麽就多了幾分向他索取疼愛的意味。

謝璧采目光微斂,喉結上下動了動,舌尖抵在上颌處,舔了舔。

不能太急了,萬一把人吓跑了就不好辦了。

謝璧采迎着她的目光,忽然笑了起來,語氣裏帶着些許纏綿的意味:“月娘,為我束發,可好?。”

……

手中的青絲如綢緞般泛着淡淡的光澤,陸清曜拿着梳子,怔怔地看着銅鏡中照出的兩個朦胧人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她怎麽就答應下來了呢?一定是今晚月色太好了!對,一定是這樣!

“我束發的水平有些差。”回過神的陸清曜眨眨眼睛,一臉大寫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別嫌棄。”

“好。”披散着頭發的謝璧采唇角的笑意更深,聲線溫柔,“我不嫌棄。”

房內的燭火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吹滅。

月光透過窗紙照了進來,在謝璧采的臉上打出一層陰影。他的半張臉鍍上了一層皎潔的月光,而另一半落入了黑暗之中。

陸清曜的動作有些生疏,但仍舊穩穩當當地把頭發梳到頭頂,用玉冠別住,露出謝璧采那幹淨漂亮的颌骨線條來。

這樣一看,鏡中的少年褪去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成熟來。

陸清曜放下梳子,拿起早已準備好的仿竹玉簪,嘴裏念念有詞:“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畢福。”

謝璧采透過銅鏡,看着她那張認真的臉,心像是被泡在了溫暖的水裏,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泡。

他伸出手指,落在銅鏡上,摩挲着鏡子裏陸清曜的臉,眼裏充斥着滿滿的占有欲和執拗。

他的。

這個人,是他的。

陸清曜板着一張臉,用平生最嚴肅正經的語氣念完祝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低聲抱怨道:“當初我阿姐的及笄禮和二哥的及冠禮可熱鬧了!

跟他們一比,你這個也太沒排場、太随便、太簡陋了!”

見陸清曜看了過來,謝璧采的眼神又恢複到往日裏的模樣,唇角依舊帶着溫文爾雅的笑:“有月娘在,就夠了。”

陸清曜被噎得無話可說,被謝三公子那麽屁大點的出息給氣得:“謝三公子,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謝璧采突然站起身,轉身朝陸清曜走了過去。

陸清曜被吓了一跳,見黑色的人影帶着壓迫的氣勢從頭頂壓了下來,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謝璧采的眸色一暗。

他以為同寝之事過後,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會近些。

還是太急了嗎?

可此次一別,再相見就真的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這樣的認知讓謝璧采有些煩躁,對自己的約束力也差了些。

“我明天就要回啓程回建安了。”謝璧采抿了抿唇,有點不情願地說道。

陸清曜一愣:“這麽快?”

“你醒了,我自然應該啓程回去了。”

陸清曜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陸清曜的心情莫名有些低沉:“那你……”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我不在的時候,記得換藥。”謝璧采打斷了她的話。

陸清曜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發現謝璧采正半阖着眸子,眼睫微微顫抖,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麽。

但兩人皆沒有動作。

又過了一會兒。

謝璧采自嘲地笑了笑,他還在期待什麽呢?

他停留在這裏的時間已經太久了,夜深了,他必須得離開了。

只是……他還是有些遺憾,遺憾他的月娘仍舊不肯再親近他一些。

就在謝璧采擡腳就要離開時,陸清曜腦子一熱,突然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伸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月光籠罩在兩人身上。

謝璧采感覺到陸清曜扣在他腰間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擡起手,在空中猶豫了片刻,最後只是在陸清曜的背上安撫似地拍了拍。

陸清曜松開了手,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只聽她低低地說道:“珍重。”

“嗯,珍重。”

……

四年後

乾元八年十月十五

當日光将照及太初宮前八磚時,京司文武職事九品以上,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員外郎、監察禦史、太常博士已經悉數到場,而龍椅之上還空空如也。

衆人不免竊竊私語起來。

“今個兒陛下怎麽了?”

“蕭公拜表辄行,攜五萬大軍順江而下,陛下這帝位怕是……”

右手邊,在文官那一列打頭的正是宰相謝奕,此刻他拿着笏板,耷拉着眼皮,對身邊的一切充耳不聞。

就他下首處不遠,謝璧采穿着一身官服,也耷拉着眼皮,也是一副老神在在、沒有睡醒的模樣。

就在謝璧采與陸清曜分別後的第二年,蕭溫攻破成漢國,奪回了蜀中。

陛下下令,封蕭溫為一品大将軍,兼都督中外諸軍事。

當年冬至,蕭溫攜十萬大軍兵臨建安,宰相謝奕出城犒兵。謝璧采與之同往,只言片語間彌平兵禍,退十萬兵馬于城外。

後,陛下欲封其為四品禦史中丞,謝璧采固辭不受。

次年元春,陛下被迫裂土分封,将蜀中賜給蕭溫,并封其為征西王。

二月,建安世家大亂。三月,蕭溫統領建安三分之一的世家,與其餘世家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禮。

四月,北方匈奴來犯,世家派應浩急功近利,以致大夏折損三萬兵馬,蕭溫一派趁機而動,力壓世家一派。

兩派你來我往争了半年,朝野一片混亂。

冬至,謝璧采集結大儒、國子監祭酒、太學學子、寒門學士,于宮門前獻策于陛下。陛下閱後,封其三品尚書令,統轄吏治改革一事。

謝璧采正式踏入朝堂。

纏鬥不休的世家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朝中上下的官職已被寒門把持了一半。

雖都是職位較低的官吏,但這也足夠讓世家們如鲠在喉,夜不能寐了。

一時間,朝中勢力三分,争執不下。

“不過這也說不準吶!我可聽說了,陸家的那位可準備回來了,誰都摸不準她會站在哪邊,變數還大得很!”

謝璧采的眼皮往上擡了擡。

“哪個陸家?”

“嗨,還有哪個陸家?自然是那清河陸家!”

“可我聽說,這清河陸家不都……”那個官員擡起一只手在脖子上一劃。

“這不是還有一個孤女沒死嗎?”

“區區一個孤女……”

“皇上駕到——”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太小了,才十四,只能抱抱

趕緊讓她長大,好親親抱抱舉高高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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