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出了市集又長長地挂了幾街彩燈。

賈煙說,這是照影潭邊上的春會。各路商旅常在此時過來歇腳,若是幸運,或能淘上一兩件稱手的寶貝。

他到底生了一副好皮囊,叫攤上的女子面染紅雲,少了他些許銀錢。

城中一帶河水劈開,橋上來往行人如織。

小公子見了熱鬧自然要往上湊,拉着方玄過了橋去。

方玄在橋頭見着一個老叟用着絲葉竹篾在編些花鳥魚蟲,不由看得入迷。

賈煙返身回來找她,便見她靜坐那處,四處圍着一團小孩,雙眼直盯老人枯槁的手指。

你想要哪個?

方玄聞聲看向賈煙,眼裏似乎帶着淡淡喜意。

賈煙立在燈火裏,眸子裏宛若盛滿流光。

草垛子早前插的一些蟲魚鳥獸,童真童趣的,又栩栩如生。

此時見老人手中已完成一只展翅飛鳥,方玄站起身,朝老人說聲多謝,就和賈煙往前走去。

身後的小孩子們看着又插上來的一只彩禽啧啧稱奇。

她剛才給了老人幾文銅板,說想坐下瞧瞧。

話說回來,那石板上挺涼。方玄不知那老伯可否受得住。

怎地不拿一個回來?我瞧着你歡喜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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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偏愛看這些編草花繩的手藝。

可學了來?

只是愉悅眼睛罷了。

在已經不知年月的記憶裏,方玄曾給她小師弟編過一些小東西,他也笑着受了。兩個餓得要死的小鬼頭沒有什麽精力去鬧些玩樂,方玄也曾爬上樹去掏過鳥窩果腹。

你若是會了,可要贈我一只。他日作別,正好是個念想。

方玄面上挂着淡淡笑意,只覺這小公子真像她的小師弟,想來該是少年心性最為相似。

暗巷裏似有邪祟,深處又似欺男霸女。

不過去麽?

不了。

她下了山這些年,似乎忘了求仙者還該懷一分悲天憫人的心性。

仙者難求,仙途難登。書劍可焚,名利可攜。所以道門争利,道人争名,誅殺計算,哪一處比不得俗世精彩?

或該嘆她雁斜峰向來疏懶,不絆塵事,不羁俗務,不過是個來回走動充數的人。到頭來也是出走的出走,堕魔的堕魔,她這個六弟子外人也作是瘋了。

不過一陣劍光,那處又複于平靜。巷裏走來幾個少年劍客,另一名身上背着昏迷女子,想來要尋去醫館。

你知道那裏有人?

你如何斷定我是四大派人?

方玄突然發問,賈煙啞言。

小公子詐我。方玄似乎嘆了一聲。

方玄又說,照影春會,各方俠客,名影浮動,自會大展拳腳。

賈煙說,你的包裹,是一方門物。

方玄想了想,小公子眼睛真夠尖的。這塊包裹布沒什麽特別,只不過是破了的邊角上銜了一小塊布料,幾經疊染,經用多年,竟叫他認了出來。

公子家可是做染坊的?

賈煙頗有不悅,皺了眉頭,本公子自有研習,莫要憑空捏造。

師姐行記

10.

無意行至勾欄處。

賈煙說,聽聞上了新的本子……

方玄搖頭,不了。

勾欄對面便是紅樓,嬌聲嘹鬧,莺莺燕燕。

賈煙見她有些出神,出聲道,阿玄,莫不是你……

方玄回看他一眼,你想上去?

哪裏的話……

那便回吧。

賈煙看她神色淡淡,跟在身後問她,阿玄厭煩得緊?

無非餓了罷了。

方玄對這些地方沒有什麽觀感,年少氣盛時還上去聽了幾首曲子。

各家子弟就愛在美人叢中你追我趕,打些啞謎,有時也少不得上到裏間去打探消息。

至于何時開始對那些樓中小姐公子起悲憐之意,她倒是不記得了,不過是自此有了遠離之意。

她并非見不得,無非是騙自己。

她還記着自己在花樓中和方焰叮囑幾句便匆匆離去,誰料回了山門之時卻得知小師弟已身奔上花宮而去。

此間非是傷心地,不過遺憾而已。

小公子見她并無愠意,便道,常聽人說,樓裏的花魁或許自仙家來,那些公子也可能仙家出身,總叫人想去一睹神采。

方玄也不出聲,只聽這爛漫的小公子絮絮叨叨地說了一路。

面上沉靜如水,不見歡喜,也不見憐意。赫然是又沉進了自個兒的思緒裏。

11.

就着一碗面條,方玄吃得歡快。賈小公子到底是沒有正經接觸過幾個修道人,只覺她對吃有些執著。

那些勾欄戲院裏唱的都是露水鮮花,沒有什麽正經食物。辟谷一開,自此便沒了人間味道。

旁人見了方玄,抛開她的身姿,或也覺着和走镖的武人無二。

方玄幼時餓過肚子,又不曾辟谷,自然對吃的衷愛些。

她自認并無道心,下山已逾六年,對吃的越發毫不遮掩。

雖然如此,賈煙依舊瞧不出她有什麽特別熱愛的,大抵真的只愛“吃”了。她似乎對所食何物不甚在意,獨愛“吃”這一字。

不知道是不是方玄實在太像一個剛入道門的野丫頭,引得賈小公子問她:阿玄,你家中可還有兄弟姐妹?

聽起來仿如要替她尋見家人。

如方玄這般的人,大抵是家破人亡,單憑自身難以為繼,是故投身道門。

試問這天下求道人,當初有幾位是要真心問道的?不過是以身相寄,求得一時性命。至于後來如何誠心向道,或許便是所謂因緣造化。至于求長生,求駐顏,也皆在求道之中。

想來是小公子自溫柔罐中長大,還不曾見識過什麽颠沛流離,自然也不知其中滋味。

方玄将碗中肉湯飲盡,掀起眸子,看着眼前這個如玉人物。

當真是個嬌公子。

心底也說不清是憐愛還是憐惜,只覺如今這個明媚可愛的小公子當得幾分愛護。至于成長,那是他自己該去錘煉的事物。

家裏還有一個弟弟。她如是說。

心裏眼裏便是一陣憐意。

方焰如今雖已入魔,卻不妨礙她心中憐愛那時同她一道的小孩兒。

他們淋過雨,露過野,涉過溪,爬過山。逃過人牙子,乞過碗裏食。躲過野狼,退過蛇蟲。

她大多的過命之交都付與了那個孩子,反倒是後來的師兄弟之間感覺泛泛,或許只因那時已有傍身之物,便當這些都是尋常之事。

自然,方玄心知是她偏愛。

那時小孩兒對着一葉清水也會開懷,他會笑着将它飲下。他那時雖身披碎布,腳着芒履,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是澄澈。

她愛憐那個孩子。

自然也痛恨那個堕魔的方焰。

只是那恨意早已麻了,如今便也找不出什麽心情。

方玄便想着,如此甚好,兩人聽聞對方死訊時,大抵沒有什麽痛意。

賈小公子在那頭說,阿玄,這次下山來,怎地不去尋你弟弟?

他擡起手來支着下巴,一片爛漫。

見你模樣,想必感情甚篤。

師姐行記

12.

家事并不足為外人道,更何況還是這相識不過一日的小公子。

方玄見他如此,也不忍壞他幻想。

雖則已是深夜,熙攘人流不斷,街上彩燈通明,有如一座不夜城。

方玄在那苦寒荒地裏待了六年,自是沒瞧見這麽張揚熱鬧的景象,便是每逢年節時和店主他們一同逛過的花燈也沒有這裏這般巧麗奇特、光彩奪目。這裏如此大開大合,實在有幾分攝人心魄。

小公子巴巴地等着方玄開口多說一些自己的事情,卻只見她抿嘴一笑,就要起身,不禁有些失望。

要回去了麽?

他坐直了身子,一改剛才的憊懶姿态。

時候不早了……

方玄說着就見小公子一副還沒盡興的樣子,思及今晚兩人不過是走馬觀花亂看一陣,想來賈煙想去摸摸玩玩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還沒見過多少,于是改口,登時小公子的臉上就放出了光彩來。

旁桌上坐了一個人,細問了些東西,接着朗聲要了碗面。

小二賠了聲笑,只叫來人稍作等待,便到後廚報菜去了。

方玄也早被旁桌的聲音吸引,早早地看了過去。

那是她八師妹。

只見她八師妹一身褐衣,一頭秀發也結成一團紮在腦後,剛把身上的鬥笠取下來放在一邊,正是一副遠足行客的姿态,哪裏還有在山上時水靈靈的樣子。

她八師妹這時也正巧擡眸看了過來,露出意外之色,一時驚喜,停了手中動作,站起身,喚她:六師姐。

要說方玄的這些師兄弟中,卻是只有她八師妹願意喚她一聲“六師姐”。一來是她本就排在後頭,後面只有三個師弟師妹,能叫她“師姐”的本就不多。二來是九師妹方棋本就不願喚她師姐,也随着各位師兄師姐喚她“六玄”,而她小師弟正經叫她師姐的時候也不多,便只剩她八師妹這一個了。

方玄也站起身,道: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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