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魚

火苗漸漸變弱。

她打了個寒戰, 睡眼惺忪地醒來。

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刺眼的光線透過洞口垂挂的冰棱照射進洞內。

出于不喜陽光的倉鼠習性, 她往陰暗的角落挪了挪肥嘟嘟的身子。然後, 她驚訝地張大眼一坐而起。

鷹不見了?

四下環顧周圍, 原來鷹睡覺的位置只留下幾片羽毛,卻沒有鷹的蹤影。

誰在給她玩大變活鷹麽?她往洞外望了望, 陽光明媚得讓她出洞不能。

難不成鷹能飛後就把她丢下, 不管她死活了?她不免考慮起它會不會是一只負心鷹,一只拔爪無情的鷹。

早知如此,她就先做那只不回頭的鼠, 好過現在不安地在洞口來回徘徊。

不過下一秒, 她便發現自己多慮了。鷹的身影慢慢地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還無法飛的它,蹒跚地踩在雪地上, 金眸專注地盯着冰封的湖面之下,幾尾游動的陰影。

鷹想幹嘛?她四下掃了一圈,找到一張像小荷葉般大小的枯葉。小爪握住葉柄,她把葉片當遮陽傘舉着,麻利地用三只腳來走路。

她爬向鷹的身邊, 它仍然目不轉睛地看着湖面。這家夥該不會是想捉魚吧?

果然如她猜測的那樣,鷹想确定了位置般低首, 用尖利的鳥喙啄出一個冰洞。冰洞中傳出嘩啦啦的流水聲,幾條小魚競相甩尾,在鷹如炬的注目下毫無自覺地游來游去。

她站到鷹身投下的陰影裏,忍不住跟着全神貫注的鷹一樣, 屏住呼吸。

鷹快如閃電地出爪,鈎爪沒入水面,精準地穿透小魚滑溜溜的身體。只聽“啪叽”一聲,鈎爪将還垂死掙紮的魚甩到一旁的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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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長得像鯉魚王的魚,紅彤彤的魚身原地彈跳,她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原來鷹捕獵這麽在行,連捕魚都不在話下。那它怎麽捉她,總捉不住呢?

思考良久的她,得出結論。她比鷹聰明,鷹比魚聰明。

這就體現出學習的重要性。

人笨所以要多讀書。讀書讀書,受的是教育;教育教育,授之以漁那是傳授知識。

知識讓人類立足于食物鏈頂端,動物要想超越人類,建立文明的話,也應該多讀書。她頭頭是道地暗自分析。

但她沒得意太久,又一條魚就朝她的臉甩來。這次是“吱”的一聲,她被魚壓在身下,吃了好幾記魚尾巴掌。

她怒氣沖天地從魚肚下面爬出來,卻見鷹歪着頭眯着眼直瞅着她。“吱吱吱吱(你故意的)?”她嚴重地龇牙抗議。鷹一方面聽不懂她的吱星語,一方面似乎懶得費時間搭理,它把小魚推到她面前後,扭過頭繼續認真地抓捕獵物。

哼!她好鼠不和鷹鬥。她咬住小魚的尾巴,将它往山洞的方向拖。她決心讓鷹見識見識什麽是知識的力量!

搬完魚後,她趁雪停的這段時間又找了不少枯枝敗葉拿來當柴火。

嘗試過一次生火,她就停不下來了。之前殘留的火堆,還有些許火星。爪子小心翼翼地攉取鷹掉下來的羽毛,給這火種續命。

搓搓爪,接下去就是動手處理魚了。她要鷹對她的料理甘拜下風。不是她吹,她還是人的時候,可是點滿了廚藝技能。

區區一條魚,看她怎麽收拾它!

三分鐘後,滿面鮮血的她,把提着魚回洞的鷹吓了一大跳。鷹丢下魚,好像護崽的母雞似的,朝她直奔而來。

她推開鷹的腦袋,忍着嘔吐感,爬到一邊的泥堆迫不及待地打了個滾。她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的聞過生魚味,更何況她只能用牙割斷魚的內髒。這重口味縱使她以為自己身經百戰,但依然吃不消!

狼狽地趴在泥濘的土裏,她忽然覺得內心一陣空虛。她怎麽忘了她現在是只倉鼠,不是人。對人來說很簡單的事,對她來說是難上加難。

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一撮魚肉倒挂在她眼前。擡起頭,原來是鷹叼着魚肉來喂她。它誤以為她不會吃魚麽?她嫌棄地移開嘴,她可不吃生魚肉,更不吃嗟來之食!雖然她已經吃過好幾次鷹喂的食物,但今天不一樣!

事關她的尊嚴,她才不要一只鷹來同情她!她左顧右盼了片刻,找到昨兒生火時削的木棍,她把木棍的頭啃得更尖銳一些後,捧着它去戳魚肚,一點點刮掉魚腥臭的內髒。

這道工序由一只倉鼠操作,真的非常繁瑣。鷹費解地望向忙得不亦樂乎的她,明明能用嘴解決的事,她為什麽還要特意使用木棍?

鷹不明白這叫工具,更不會懂吃熟肉比吃生肉更容易吸收肉裏的蛋白質,以及其他一些養分。

不誇張地說,人類的先祖大腦之所以比其他動物發達,就是從吃熟肉開始。

至于制造和使用工具,對人類來講,更是再正常不過。有時候她會突發奇想,帶着人類智慧降生為倉鼠的她,是不是也可以做一回倉鼠的祖先。

指不定她的後人能創造一個屬于倉鼠的文明。她洋洋得意地幻想,到時候她就相當于倉鼠世界的夏娃。

可誰會是她的亞當?她看向那只外表英姿飒爽,注視她表情卻呆萌的鷹,肯定不是鷹。她和它絕對不可能,沒結果的,不用想,根本就不是同個物種!她腦子裏冒出許多“不”字。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是鷹與鼠。

那其他鼠?想都別想!除非對方像貓和老鼠裏的傑瑞,那她還稍微勉強考慮一下。

鷹完全不知她此刻豐富的內心獨白,只見她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青,最後又轉白。

雜念多,可她處理魚的動作沒停下,好半晌,她終于将這條小魚清理幹淨。

頗有成就感地把魚插在木棍上,她舉着棍子,又将它靠向火堆。她期待地撅着短尾巴,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直盯被熱煙熏得滋滋作響的魚。

嗅着熏魚冒出來的香氣,她感動地抱緊木棍。鷹已經把爪下的魚吃得差不多,她這邊才兩面翻煎地将魚肉弄熟。

滿懷激動地收回棍子,她伸爪碰了碰熏魚,有點燙,吹一吹,試着咬了一口。

清淡只有鮮味的魚肉,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吃到的熟肉。她兩眼淚汪汪地嚼着鮮美的魚肉,重點是熟的,熟的啊!

鷹目瞪口呆地凝着吃魚吃得如此辛酸?不,是如此幸福的她,不禁疑惑這只小家夥很喜歡吃魚?

作為鷹的野獸思維,入夜前,它給她抓了能填滿半個洞的魚……

酒足飯飽,哦,沒有酒。別在意細節嘛!她制作了許多條可供她吃好久的熏魚,剩下的魚都留給捉魚小能鷹。

好在外頭氣溫夠低,天然的冷凍保存,保證魚肉的新鮮可食用。

她靠在鷹毛茸茸的胸膛前,閑來無事的她,握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畫了交叉的兩筆,再在後邊加上一筆。小爪指了指魚,又指了指她畫的簡筆魚。

“吱吱吱(這是魚)。”她有模有樣地教導着鷹,聽不明白看明白也行。

重複了幾遍後,鷹似懂非懂地望望魚,又瞧瞧她畫的魚。它依瓢畫葫蘆地擡起鈎爪,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畫了和她一樣的圖案。

鷹的聰慧令她喜出望外,她興致勃勃地畫了一只倉鼠,結果發現自己畫的倉鼠,長得和她一點都不像。

看來她畫不了太複雜的圖畫,絕不是她沒繪畫天賦,而是她現在是只倉鼠,別對倉鼠要求太高。

那怎麽樣才能完美的表達,她的存在,又能教鷹有印象。她思索了一番,靈光乍現。兩只爪夾着木棍,她畫了一顆大大的愛心。

然後她指了指自己:“吱吱吱(這是我)!”這招簡直機智如鼠。

鷹照學不誤地畫了一顆心,鈎爪輕輕地碰了碰她的小腦袋。她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孺鷹可教也!

餘下的時光,她畫了不少圖騰,鷹能不能理解,她已經不太在意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如此惬意地享受時光。之前僅僅為活着,她就已耗盡全力。

鷹一如往常将她收攏進翅膀下,她是夜行動物,晚上才是她精力旺盛到處跑的時候,可就這麽靠向這雙溫暖的羽翼,她的感覺也不賴。

其實她有私情,畫了個愛心代表自己,欺負鷹不懂人類之間交流的寓意。

也許是吊橋效應,也許是她真的寂寞太久了。鷹為她做的那些看似瘋狂,實則不可思議的舉動,柔化了她心底某根繃緊的弦。

她不是無血無淚的石頭,盡管她暫時還無法徹底接受鷹,接受現狀,但她願意嘗試。

畢竟過去不能改變,可明天總要如約而至。她往鷹的身下鑽了鑽,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果然是鷹的兩腿之間。

她宛如鷹孵的蛋,伸爪撓了撓被羽毛撩撥得癢癢的後頸。

而鷹貌似很不高興。首先它是公的,她是母的;其次這小家夥的心到底有多大,雄性的兩腿間是可以随便鑽的麽?

但最後鷹只是收緊了腿,讓她躺得更舒适暖和……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我是又哭又笑地更完這一章。養了兩年的倉鼠回到了吱星,很突然,它像睡着了般。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瞬間的心情。一開始我沒有哭,我甚至不太相信它是走了。直到晚上更新這篇文,它是我這篇小說的原型之一。我才真的意識到它離開了我。兩年不長也不短,我很感謝它能陪伴我度過這段時光。笑是因為寫文治愈了我,關于它的記憶躍然紙上。我希望它以另一種形式活着,活在我的故事裏。我會繼續寫下去,也謝謝能陪我看到最後的你們。晚安,祝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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