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真相
景平的夜比涼州要來得更早,天色昏黑時,禦劍緩慢的南門柳才趕到半路,不得不停下找客棧歇息。
陳開無需休息,所以等到小徒弟睡熟後,摸了摸他的頭,在他枕邊留下一紙守護符咒,就只身飄進了景平。
多少年沒回到這裏了?
雖然這是陳開出生的地方,但他無意計數,因為陳國內亂剛剛爆發時,他就被師父撿走,帶去了景平與北江之間的一處山脈修行,所以對景平也沒有思鄉之情。
在深山中,陳開殺了無數盤踞山道、殺人越貨的魔獸,導致山谷中聚集瘴氣和惡鬼,後來成了南門柳修煉的道場,如今則換成了蕭知去碰運氣,說起來也是因緣際會,妙不可言。
後來陳開的師父讓他下山,去仙界找位禪師,來這個山谷超度魔氣,陳開倒是順路來了一次景平,但那時景平不似其他地方,已經是現在這樣的一派安寧繁榮,所以陳開沒有停留就離開了。
如今景平表面的安寧之下,暗湧着血腥污穢,就像這整個濁世,暗無天日,陳開想到當年的自己,最終還是不忍心讓小徒弟接觸這些,決定親自再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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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僅十四的陳開愛憎分明。
他拿着一把刀,往仙界一路走,一路殺,把一切不平事管了個遍,凡是看不順眼的,無論王侯将相還是帝王仙者,統統叫他人頭落地。
從那之後,戰亂百年的人間終于安定了下來,但他卻再沒有回來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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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的皇宮裏,“滴答滴答”的聲音回蕩在禦花園中。
皇帝沈瀾坐在廊下,手持檀木和刻刀,背靠一顆芭蕉樹,正在低頭削着佛像,每一刀削下去時,都像削着真正的人體一樣,會莫名削出一道鮮血,滴入他面前的血池。
那佛像的容貌酷似陳開,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削到臉的時候,沈瀾忽然動作一頓,擡頭喝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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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開沒有回答他,而是化作一個微弱的光點,悄然飄進他背後的大殿,拿出了一只乾坤袋。
殿內一片漆黑,但陳開沒有在意,擡手将裏面的東西全都裝進袋子裏,就無聲地離開了皇宮。
沈瀾似有預感,警覺地起身,扔下手中木偶,緩緩走向大殿,鼓起勇氣猛得一推大門,月光的清輝灑向殿內,裏面已赫然空無一物!
“他來了……他來了!”
皇帝跌坐在地,狀若癫狂地從喃喃自語到放聲高呼。
“佛爺顯靈了!”
禦花園中随侍着三名妃子,帶着三個少年皇子,聞聲連忙對視一眼,喜出望外,六人一同起身,跑到沈瀾身後,卻不扶他,而是跟着跪下。
“朕就知道,朕的心血不會白費,”沈瀾跪趴着轉了個身,面向門外,邊拜邊說,“佛爺在上,受小人一拜!”
妃子與皇子們也膝行到他身後,調轉了方向,跟着他一起磕頭,周圍的侍衛、宮女、太監更是“嘩啦啦“跪了一大片。
“快去請清都公主!”沈瀾推了一把身邊的小宮女。
陳開已飄出宮門,回了小徒弟栖身的客棧。
夜尤其靜。
陳開在飛進房間之前,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血腥味,但進屋後又沒有看出什麽變化。
唯一與他出門前不同的是,那時南門柳剛剛睡下,還是仰卧的,現在則改成了側躺在床上,睡顏仍然安靜可愛,只是頭發有些散亂,眉頭微蹙,雙手抓着被子的一角,透露出了一絲不安。
陳開又摸了摸他的頭發,他的手指才稍稍松開一些。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段時間,陳開捋順完他的長發,順手又摸向他鎖骨處的亵衣衣襟內側,取出了小徒弟的乾坤袋。
這只乾坤袋藏得很隐蔽,僅在兩根絲線中間,一般人是找不出來的,陳開在送給他衣服時告訴他,他可以把重要的東西藏在這裏,比在衣袖裏要安全很多,他便照做了,将他娘親從前給他繡的小袋子放在這。
陳開拿起這只袋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魂體聞不到确切的味道,只能感知,但陳開的感覺比普通魂魄明銳得多,能肯定這袋子裏不僅沒有血腥味,反而還沾染了小徒弟身上那股淡淡香氣,柔軟而清新。
忽然,身後的窗不知何時被風吹開了。
即使是春風,在日出前夕的夜裏還是有些涼的。陳開起身去關窗,返回床邊時,已經将他從趙國皇宮裏拿出來的東西放進了乾坤袋裏,然後又把袋子放回了小徒弟的衣襟內。
接下來他坐在桌子前,專心地畫了很多張符紙,直到天亮。
晨光照耀進來時,床上的小鼓包動了一下,翻了個身,又過一會才軟軟地坐了起來。
“師尊……”南門柳吐字時有些拉長音。
“醒了就起來吧,”陳開壓好符紙,“為師有事要同你說。”
“嗯?”
南門柳揉了揉眼睛,很快穿好衣服,但清晨有些冷,他還是坐在被窩裏。
陳開走到他身邊,坐在床畔,幫他扯了扯被子,仍舊讓他蓋着,他就幹脆抱起膝蓋靠坐在床頭。
“你要去清都公主府了,為師需要把這樁案子相關的事先告訴你,”陳開撚起他的一縷頭發,随意在指尖撚着,說道,“還要從為師的師父開始講起。”
小徒弟睜大了眼睛。
陳開是陳國的皇子。陳國分裂後,他明明有能力,卻沒有子承父業一統人間,反而大義滅親,殺了十餘個挑起戰争的當權者,随後又甩手去了仙界修佛飛升,這段故事,許多人都知道,南門柳也聽說過,但師尊的師尊,他是一無所知的。
陳開在人間的傳說,會在人間、幽冥和仙界三界流傳,但到了仙界之後的傳說,就都留在了仙界。
人間和仙界之間隔着一條冥河,兩邊向來不怎麽接觸。冥河裏尚且偶爾有鬼魂去人間托夢,仙界的修者卻多半連句話都懶得同凡人講。
“師尊的師尊,也是位大師嗎?”南門柳問,歪頭枕在膝蓋上。
陳開擡手撩起他壓亂的頭發。
他似乎很看不慣南門柳弄亂又黑又直的長發,每次看到都要出手梳理一下。
“這個不是,”陳開摸着小徒弟的頭說,“現在要說的,是個穿越者。”
南門柳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他名叫顧臨,是個少言寡語的劍修,外表很美,看上去仙風道骨、正氣凜然,”陳開道,“為師在出家之前,曾心悅于他。”
“……”
南門柳呆住了一瞬,很快就垂下眼眸,眨了眨眼,又擡眼緊盯着陳開,表情有些放空,看不出在想什麽。
陳開提到這個人和自己對他的感情時,都那麽泰然自若,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但實際上他們的交清絕非是這樣清淡如水的。
陳開天生沉着懂事,但在內亂時還太小,差點被兄弟姊妹繼母家仆等至親之人害死,四處逃竄時被顧臨撿回帶到十四歲,隐居山林中,與野獸一起放養長大,逐漸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所以他對顧臨既有孺慕之情,又有少年人初慕少艾時的沖動。
人常說,和什麽樣的人相處久了,連性格也會變成什麽樣子,但陳開卻完全相反。
顧臨讓他下山試劍,去仙界請禪師清除山間的魔氣,他就意氣風發地順手平了天下。
“陳開”這個名字因此在整個人間都被傳得沸沸揚揚。大臣用他勸谏君王,父母用他吓唬小孩,是以顧臨對他非常不滿,忍不住下山一路追到了人間極東邊的清都郡,與他大吵了一架,說他“有了點功夫就得意洋洋,忘了下山時的初衷,連嫡親的兄弟姊妹都能照殺不誤,毫不手軟,枉為人子”。
“他怎麽能這樣說你!”
聽到這裏,南門柳跪坐起來,憤怒地指責顧臨,再不管他是不是師尊的師尊了。
陳開淡然地說:“為師也是這麽想的。”
十四歲的陳開不服氣,第一次頂撞顧臨,說他“聽風就是雨”,氣得顧臨拂袖離去,但是不過片刻,陳開就後悔不跌,在顧臨的房門前轉圈,敲門,想跟顧臨解釋,可顧臨卻怎麽都不肯開門,待他等不及了,強行破門而入,才發現顧臨已經不知去向,只在屋裏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寫着給天音寺的“雪寂禪師”。
陳開等了幾日,确定等不到顧臨,就拿起信,提刀淌過冥河,先去了仙界。
遞上信後,雪寂禪師卻說:“你師父已經走了,他在信中說,将你托付給貧僧。”
就這麽被抛棄了。
少年陳開很是迷茫。
雪寂禪師将信遞給他,嘆了口氣:“他說你有修成大道的能力,但戾氣太重,他不敢也不能再繼續教導你,你也不要想去找他了。”
陳開接過這封信後,木然地看了一遍,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這信中所寫,恐怕已經比師父這些年同我說過的話還多了吧?
“既然如此,”雪寂禪師說,“你以後就留在貧僧這裏吧。”
顧臨是化神修士,放眼仙界也是頂層的水平,這樣的人都說教不了陳開,雪寂禪師自然也是不敢,于是只收他為門外弟子,讓他每日同和尚們一起修行。
聽到這,南門柳緩緩眨了下眼。
“師尊這麽快就放下這段感情,出家了嗎?“
“兩年,”陳開搖頭道,“你忘了?為師十六時才出家築基。”
“哦。”
南門柳幹巴巴地說了一聲。
兩年。
一份需要兩年才能忘記的感情而已。
“後來為師飛升之後,把持了天道,才明白,”陳開慢條斯理地說,“原來顧臨是個穿越者,他手裏拿了半本書,書中正好寫到為師築基那年。”
所以陳開在今日之前說過的師父,其實指的都是雪寂禪師,因為顧臨算不上他真正的師父。
南門柳一動不動地盯着他:“那顧臨呢?”
陳開沒想到他會先問這個問題。
“他消失了,就像真正的蕭知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
沒有棄坑,就沒有殺害。
(這是一個沒有寫到火葬場就因為數據太撲街而棄坑了的作者釀成的慘劇,清冷師尊謀殺案。
(此處省略一萬字小柳內心戲(開玩笑下章寫
(補充一下,陳開沒有喜歡過別人,感情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