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滅門
“還沒有剃度,”陳開将額前的頭發撩至腦後,道,“當然是長發。”
南門柳看了他一眼,匆匆回過頭,垂着眼睛找手帕。
陳開忽然歪了一下頭,嗅到了一絲血腥味。
“流血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走路還磕磕絆絆的……陳開無奈地問,“嚴重嗎?”
“唔。”小徒弟含糊不清地咕嚕了一聲,而後捂着嘴巴疑惑道,“師尊,你……神識也不能視物嗎?”
“要适應一下新的明鏡身,等拿回眼睛就不需要再用神識了,所以暫時什麽都看不見。”陳開沖他勾了勾手掌,“過來,我摸一下你傷得怎麽樣。”
能怎麽樣?磕一下而已。可師尊要摸一下,怎麽能不給摸?
“等、等一下,”南門柳悶聲說,“不疼的,我都築基了,身強體壯,不怕碰這一下,先給師尊找件衣服吧。”
随後傳來了翻布料的聲音。
“你那裏沒有我能穿下的衣服,”陳開無奈道,“別找了,快過來。”
南門柳最後悶悶不樂地給他拿了上次買的鲛绡。
僧人有塊布蔽體即可,可沒有穿這種東西的,陳開也是讓他找一匹布的意思,結果拿到手裏,一摸就知道是什麽,很是無語,匆忙用淨靈水沖掉了身上的冰霜,邁出浴桶,将布料在身上随意一卷,仍舊是袒露着右肩,撩起衣擺半蹲下來,摸了摸小徒弟的膝蓋。
“!!!”南門柳吓得全身一抖,“師尊!你不是看不到嗎,怎麽知道我磕到的膝蓋?”
“我是瞎了,不是聾了。”
陳開捏了一下他的膝蓋,沒有流血,又起身摸了一下小徒弟的後腦勺。
圓鼓鼓的後腦勺很可愛,就連鼓起來的一個小包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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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走了!”
南門柳沒等他反應過來,彎腰從他手臂下方鑽出去,拿上劍就要跑。
“急什麽?”陳開疑惑地撈住了他的腰,“新的劍招還沒教你。”
小徒弟的腰肢太細,陳開手臂一勾,感覺空蕩蕩的,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就握住了他腰上的劍,順勢拔了出來,帶着他緩緩劃了一個圓,而後豎砍一刀。
“這一招叫縱橫捭阖,”他收了劍,推了一把南門柳的後背,“記住了就去吧,好好試試。”
在陳開看來,劍招不必多,貴在熟練,會拔劍、收劍,記得提防身後的敵人,也能正面迎敵,這就足夠了,而且這裏是人間,幾乎沒有金丹期的修士,即使有也是像廉悉那樣有傷在身的,很好對付,小徒弟在辟谷期,去皇宮也許危險,但去公主府歷練正好,回來之後也許就已經過了心動期了。
“那我去了。”
南門柳剛還急着走,現在又有些戀戀不舍。
“兩天之內回來,”陳開說着,走到桌邊坐下,又取出筆來,仿佛還要繼續畫符,“否則我去找你。”
南門柳走到門口,又磨磨蹭蹭地回頭問:“那師尊這兩天看不見,走路豈不是很不方便?”
“你見過我像你一樣摔倒嗎?”陳開反問他,“世間一切我都記在心中,該怎麽走路就怎麽走路,有什麽不方便?”
好像是這樣……
南門柳出去了,但過了一會又返回來,在門框邊探頭,問:“那師尊這兩天做什麽,豈不是很無聊?”
陳開放下筆,正色道:“晚些時候我再出去買衣服,明天再去附近的靈脈布陣。”
安排得還是挺滿的。
“哦。”南門柳無話可說,掏出一只幕離放在門邊的桌子上,小聲道,“師尊出門最好帶上這個,也不要剃度哦。”
陳開:“……”
他說完就走了,跑得飛快。
門被關上後,陳開松開手裏的筆,突然想到了什麽,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是鼻血……
還真是小孩子。
·
靈通書院的信物是一卷竹簡,上面用鮮紅的朱砂印着一方陰刻的小印,落着“靈通君”三字。
洛茵茵沒說過這東西怎麽用,南門柳拿在手裏,也不知道要如何處理,所以到了清都公主府只能請人帶話進去,就說“靈通書院的人來了”,不肯交出信物,只給對方看了一眼。
門外巡邏的侍衛上下打量過他,連那竹簡都沒接,就一臉不屑地說:“公主不在,你滾吧。”
除了因南門小姐而搭上仙界的靈傑書院以外,只有背景深遠的高門大戶知道一些仙界的事,比如靈通書院的人是穿紫衣、帶紗帽的,還配着紫色劍穗,可南門柳還是一身白衣,缂絲的紋路上流轉着淡藍月光。
衣服倒是不錯,侍衛暗暗嘲笑道,可惜冒充之前也不打聽好消息。
滾?
南門柳低頭笑了一下,再擡起溫柔儒雅的一張臉,眼神誠懇。
“那公主什麽時候回府呢?”
侍衛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忽然問:“你看着臉夠嫩的,今年多大年紀,有什麽本事?”
“已經十三歲了。”南門柳說。
這倒不是說謊,他正是二月二十九的生辰,還有幾天就十七。
侍衛眼珠一轉,改了主意,道:“公主昨夜就進宮去了,你在這裏不定等到什麽時候,我看你年紀這麽小,也不容易,不如先随我進去到門房裏等,也能喝口熱茶。”
南門柳連忙笑着鞠躬:“多謝軍爺。”
兩人從一處偏僻的角門進了府邸,門外不遠處的拐角晃過一點微光。
客棧內,陳開收回了一縷神識。
他昨天入宮就料到,沈瀾一定會宣見公主,這樣府裏沒了防備,南門柳調查起來應該會更加方便。
其實這樁案子很簡單,因為人間沒有強大的修士,所以一旦有不得不求助仙界才能解決的問題,那一定是因為出現了別的東西為人所利用,要麽是如水靈魄這一類被鬼修吞噬導致鬼修實力暴漲,要麽就是什麽塵封已久的神器被人撿到,為禍四方。
清都公主就是後一種情況。
她多年前曾在因緣巧合之下,從某個摸金校尉手裏收了一支神筆,作畫可以成真,筆名叫做“峥嵘”,是仙界流落凡間的物件,擦去筆杆上的墨跡後,還能看見一方“靈通君”的紅泥小印,一看就是靈通書院的東西,但她怎麽可能會還回去?當然是收為己用。
大手一揮,萬千兵馬躍然紙上,有了峥嵘,原本無力與其他人一較高下的她也有了希望,野心勃勃,計劃稱霸天下。
然後沒過兩天,她連一座城都還沒打下來,陳開就下山了。
說她走運,是真的走運,但說她倒黴,也是真的倒黴。陳開還沒走到清都的時候,就提前去信給了她,讓她趕緊撤兵,否則別怪刀劍無情。
公主不撤,打算試一試。
那時陳開還沒築基,不過一個小小刺客,威名确實是很大,但別人有峥嵘嗎?她有。她有千載難逢的機會,整個人間的大好河山就在眼前,她要搏一搏。
最終的結果是她失敗了,但陳開也沒有殺她,只讓她用峥嵘寫下了一句誓言,再不能挑起戰亂紛争,然後陳開就動身去了仙界,頭也不回。
很快,錯失良機又不能上戰場的公主就被隔壁趙國俘虜了。
當時天下太平,沒人敢再動兵,全都生怕“那個陳開”又跨過冥河掉頭回來算賬了,所以趙國也只是溫和地将清都收為自己的一個郡,兵不血刃,還封公主為清都公主,給她在景平建府,好吃好喝地養着她。
公主手裏空有一杆神筆,不能打仗,于是琢磨起了別的念頭。
一開始,她給自己畫了一張不老的臉。
緊接着,她又給自己畫了不老的手。
後來,她逐漸畫了四肢、軀幹、甚至內髒……
最後,她得到了永生。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趙國的皇帝一代代老的老、崩的崩,死了一二三四個,卻只有她,以一個凡人之軀,得到了連許多仙者都要垂涎的不朽,像只機關制成的金絲雀兒,待到沈瀾登上皇位時,這個新皇帝終于忍不住了。
沈瀾也想要長生。
清都公主早就料到這種情況。她是個果斷的人,早在被囚禁于景平之前,就已經将自己小臂上的尺骨替換成了峥嵘的筆杆,掌心和五指指骨作為筆尖,外面裹着一層白嫩柔軟的肉皮,平時不管用什麽樣的筆,只要運起靈力,都等同于在通過峥嵘落筆,除非是知道峥嵘的陳開回來,否則誰都不可能看透其中的玄機。
當然,如果落筆成真這件事被仙界知道,靈通書院的人也會猜到真相,但沈瀾才不會這麽做。
沈瀾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外傳,否則怎麽一個人占便宜?
他給清都公主用刑過後,得知“公主是被天道庇佑,所以擁有了這種能力”,對此深信不疑,為了保證可持續性的利益,又不敢鋸掉公主的右手,于是只好想出了用童男獻祭天道的點子。
首先,天道要降世,不是沒有過的事。
陳開遵循雪寂禪師的叮囑,偶爾會現身提醒窮兇極惡之人改邪歸正,但是從來沒降臨過人間,因為人間全是廢物,不會動搖三界的根本,他的道要求他得時刻保證“不必要,不摻和”的基本原則。
沈瀾不這麽想。
他以己度人,将這個原因歸結于人間的貧困。
沒聽過鳳凰非梧桐不息嗎?佛爺不是不來,是他廟小容不下。皇帝尚且會微服私訪,如果有了肉、身,還愁佛爺不下界體恤民情嗎?擺着仨瓜倆棗的佛龛,和堆滿明鏡石的祭壇,你是佛爺,你去哪家?這還用問嗎?
那麽接下來另一個問題就出現了:誰去撈明鏡?
在凡人的傳說中,冥河是天道因果循環的往生井,上游就是天道所在的地方,所以常有人往河裏扔女兒,以祈求下一胎生個男孩,但沈瀾反其道而行之,專門扔童男,因為據他祖上所記載,陳開去仙界前似乎和一個美貌男子交往過密,而且……天道不是講究陰陽和諧嗎?
陰間那麽多女孩,扔幾個男孩進去平衡一下,就是在為天道做貢獻了,多麽貼心!
讓清都公主把童男們畫出來,讓畫裏的童男紛紛投江,讓水中的鏡片堆滿大殿,妙哉。
公主竟無語凝噎,偷偷寫了一封信去仙界,求靈通學院來人。
……
這樁案子正如南門柳所說,黑白分明,而且因為耗費人力物力巨大,稍微逛一圈公主府就能都查清楚,但是陳開卻仿佛極其困惑似的,等在客棧中,沒有像他告訴小徒弟般出門活動,陷入了冥想。
兩天後,約定的夜晚到了,陳開才想起來沒買衣服,起身出門去找成衣店。
今夜無月,天色很黑,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所以他也沒有帶幕離,走到某個路口時,一個少年腳步輕快地從他背後撲了過來,雙手捂住他的眼睛,挂在他脖子上。
“師尊,”他笑着開口問,“猜猜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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