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問心有愧

未免夜長夢多,殷豪讓一雙兒女立刻就走,也沒什麽必須要帶的,他們家房産多,平時殷梵和殷蔓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回來,現在避開殷槐才是最重要的,免得被她察覺。

到底是親生兒女,範桂玲再不舍得,也得把殷梵殷蔓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在她看來大女兒無疑是個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瘋子,兩個孩子留在家裏不會有好事。

就這樣商量好了,夫妻倆忍不住要把兒女送到門口,可一家四口剛從樓梯下到一樓,就聽見殷槐滿是好奇的聲音:“天都要黑了,弟弟妹妹是要往哪裏去?”

她冷不丁地出聲,宛如背後靈,把原就心中有鬼的殷家人吓了一跳,一回頭,正瞧見殷槐靠在二樓的欄杆上,手裏還撐着那把黑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

“阿槐。”殷豪努力穩住心神,用盡量和藹的語氣說道,“小梵跟小蔓都是有自己事業的,咱們家畢竟住得有點遠,所以我跟你媽想着讓他們倆去公司附近住,這樣就不用起個大早了,你放心,爸媽一直都留在家。”

“可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怎麽能少呢?”殷槐顯然不大樂意,她鼓起了一邊腮幫子,“我舍不得弟弟妹妹啊。”

範桂玲哪裏敢讓殷梵殷蔓真的留在家裏,見殷槐難纏,饒是心中再惶惑不安,亦鼓足勇氣展現為母則剛的大愛:“沒事的阿槐,你弟弟妹妹只是今晚在外頭住,隔三岔五都是要回來的,你若想他們,叫他們回家也就是了。”

“不行。”

殷槐臉上的笑瞬間就消失了,看得出來她很不高興,就像小孩子,不高興便會發脾氣,“我不想弟弟妹妹離開我,我要一家人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不許走。”

殷梵本想回一句你說不許走就不走,可不知為何,看到殷槐不笑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好好,不走、不走。”殷豪生怕她真發火,連忙拍了拍殷梵跟殷蔓的肩膀,“行了行了,快回房打理一下自己,等會兒出來吃完飯,阿槐,你晚上想吃什麽?”

他面上慈愛,倒真像是關心阿槐。

殷槐遲疑片刻,認真思考:“有肉嗎?”

“當然有,你想吃什麽肉?”殷豪繼續問。

阿槐陰恻恻咧開嘴:“生肉。”

她這話一說,殷家人被她瘆出一身雞皮疙瘩,只是下一秒殷槐再度笑意盈盈:“開玩笑的,我才不吃生肉呢,我愛吃什麽媽媽應該還記得的吧?不用我再重複的吧?”

範桂玲能說什麽?只能連連點頭:“記得、記得。”

其實她壓根不記得!

阿槐又撐着她那把黑傘回房了,她知道,她說過不許走,殷豪與範桂玲就不會允許殷梵走,而殷蔓,不需要父母阻攔,她也不敢走。

這樣就對了,要認清楚在這個家裏誰說了才算。

殷梵實在不知道爸媽為什麽要這樣怕殷槐,他有心想刺兩句,可想起自己先前面對不笑的殷槐時表現也沒強到哪裏去,便又悻悻然閉上嘴,剩下範桂玲在那絞盡腦汁:阿槐愛吃什麽?愛吃肉嗎?是什麽肉?該怎麽做?

她想不起來啊!

身為母親的範桂玲都想不起來,父親殷豪更不必多說,畢竟是十五年過去了,他們又刻意想要忘記殷槐——本來已經成功了,這個人已經從他們的記憶中與人生中徹底消失,可突然她又回來了,這讓人怎麽去想呢?

最後範桂玲沒有辦法,她當了十五年貴婦,早就不下廚了,家裏有專業廚師,現在讓她進廚房,鹽跟糖她都不一定分得清。

所以就讓廚師多做,十五年前無非就是些家常菜,多做幾道,總能碰上殷槐愛吃的。

等到晚飯開始,大家都等着殷槐,而殷槐姍姍來遲,仍舊帶着她的黑傘,好像這把傘不撐開她就沒法活一樣。

殷家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

面對滿桌菜色,殷槐先是非常高興,然後她的目光在桌上掃視一圈,慢慢變得冷淡又失落,這讓範桂玲感覺非常不安,她試探着問:“……怎麽了阿槐,是有哪一道不符合你的胃口嗎?”

“媽媽根本不記得我愛吃什麽了對不對?”

範桂玲被質問,心髒頓時揪起:“怎、怎麽會呢?你看啊阿槐,這麽多年過去了,媽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沒有變化,所以才讓人做了這麽多,你先嘗嘗,要是感覺不好,媽再讓人給你重做好嗎?”

“不好。”阿槐的黑眼珠濕漉漉的,專注盯人的時候像神秘又危險的黑色旋渦,“我愛吃的是媽媽親手做的,桌上的這些我全都不喜歡。”

“媽媽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我很不開心。”

她說她不開心,範桂玲吓得腿都軟了,被阿槐盯着就像被野獸打量,“阿、阿槐……”

“除非媽媽現在就進廚房重新給我做,否則我是不會原諒媽媽的。”

殷豪連忙道:“好好好,馬上就讓你媽給你做,你別生氣,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快,桂玲,重新給阿槐做晚飯,快。”

範桂玲顫巍巍地從椅子上起身,同手同腳地朝廚房走去。

她都多少年沒進過廚房,裏頭的一些現代化廚具都不會使用,手早生了,打開冰箱,裏頭新鮮食材不少,可已被富貴生活養出惰性的貴婦人根本無從下手,她回想起說自己不高興的殷槐,拿着菜刀的手一抖,肉沒切好,倒是把自己的手指頭削去一小塊,頓時血流如注。

聽到廚房裏的驚呼聲,殷梵第一個沖過去,然後帶着受了傷的範桂玲出來,他吃了殷槐那一巴掌臉還腫着,不敢再對殷槐吆五喝六,可母親受傷還怎麽做飯?

“媽媽不能做了啊。”殷槐不關心範桂玲流了多少血,她只覺得遺憾。“那就爸爸做吧。”

哪怕是十五年前殷豪也沒進過廚房!

他幹巴巴道:“可、可是阿槐,爸爸不會做飯,萬一不好吃怎麽辦?”

“沒關系的,只要是爸爸做的我就很開心了。”殷槐笑得很甜,“讓弟弟妹妹跟爸爸打下手吧,讓我來關心媽媽。”

她的語氣完全不容置喙,根本不是在建議,殷豪只能示意兒子女兒跟上來,于是餐廳裏就只剩下了範桂玲跟殷槐。

有殷槐在,範桂玲甚至感覺傷口都疼得不那麽厲害了,因為內心深處的恐懼遠遠大于身體上的疼痛。

殷槐嘴上說關心媽媽,卻一個字都沒說,範桂玲強撐着露出笑容,以一副慈母神态詢問殷槐:“阿槐,都回家了,怎麽還在家裏打傘呢?屋子裏打傘會長不高的哦。”

殷槐确實個頭不高。

比起一米八幾的弟弟殷梵,還有一米七的妹妹殷蔓,她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撐死了只有一米六,如果她真的只有十六歲的話,那還有上升空間,但是……

“媽媽知道的,我不可能再長高了。”

範桂玲滿是恐懼地看着大女兒。

殷槐笑意盈盈,她的喜怒來得快去得也快,上一秒還語笑嫣然,下一秒便冷了臉,十分難以捉摸。

“而且,我讨厭光。”

讨厭到即便是在屋子裏也要打傘隔絕光線。

說完她笑得很燦爛:“怎麽了,我不可以在家裏撐傘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範桂玲連聲回應,生怕話慢了惹殷槐生氣,“媽只是關心你……”

真關心假關心其實不重要,殷槐一手撐傘,一手杵在餐桌上托腮,看起來就是一副很期待的模樣。

範桂玲有心再找她多說兩句話,卻又不大敢,雖是血脈相連的母女倆,面對面坐着時卻比陌生人還不如。

而廚房裏,殷梵壓低了嗓音問父親:“爸,難道真的就任由她在家裏作威作福?我們難道就不能想個辦法把她趕出去?!”

殷豪正在動作笨拙地洗菜,聽了兒子的話,他又何嘗不想呢?如今的生活非常完美,并不需要殷槐回來,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殷槐永遠不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她畢竟是你姐姐。”

“我不記得我還有一個姐姐。”殷梵極度不爽,殷槐給他的那一巴掌讓他非常記仇,他是絕不可能承認那個瘋女人是他姐姐的!

殷蔓始終默默做事沒有說話,比起理所當然不接受殷槐的殷梵,她當年又沒發高燒也沒失憶,自然記得很清楚,殷槐的确是她姐姐,哪怕她停留在十六歲的模樣沒有變化,也仍舊是親生的姐姐。

但這并不代表她就歡迎這個姐姐的回歸,正如殷梵所說,這個家已經很美滿,不需要多餘的人進入,哪怕曾是這個家庭一員的殷槐也一樣。

她為什麽要回來呢?明明已經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也沒有人會歡迎他。

“小梵!”

兀自出神的殷蔓被父親的聲音吸引,扭頭一看,就見殷梵振振有詞:“她不是要吃爸親手做的菜?行啊,讓她吃,反正爸就說自己是第一次做飯,看她能怎麽樣?”

原來他竟是将半罐子的鹽都倒進了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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