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倒刺 “先生莫怕

月夜當空, 居然飛起一只手?臂!

那是司徒玟的手?臂,斷臂割開的斷面整齊,連一滴多餘的血都沒有。

司徒玟完全沒看到究竟是什麽?利器割開了他的臂膀,甚至連痛覺都遲了片刻, 才猛然反應過來, 猛地大叫起來。

很快他只覺得, 極端的痛也沒有什麽?,尤其是看到經年仇恨之人, 被他深深重傷, 如潮的喜悅甚至壓滅了他斷臂的痛楚。

剛才,就?在司徒玟被銳利之物割斷手?臂的一剎那,他憑着慣性, 硬是将手?中斷箭狠狠插進了常歌後心?。

常歌本?就?毒發已深,能支撐至此已是奇跡,更?萬萬沒想到他會行偷襲這種不齒之事,一時躲閃不及, 銳镞深深刺入了他削薄的脊背,他騎着的黑馬驚蹄,猛地一通狂奔,四周兵士被撞得東倒西歪, 竟沒一個人能阻了這匹黑馬。

常歌被馬颠簸得吃力,又因背後中箭,馭馬動作都遲了不少,完全憑着韌勁和黑馬對抗。

司徒玟心?中狂喜,他竟能親眼?見着常歌墜馬!

忽然, 他猛地一怔,接着開始細微地哆嗦起來, 司徒玟的臉瞬間變得煞白?,活像撞了鬼。

對他來說,也的确是“撞鬼”。

祝政,本?該在三年前死在大周宮變那日的祝政,居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

冷白?衣袂閃過,祝政策馬而來,竭力追上了四處橫沖的烈馬,迅速調着角度,和黑馬保持平齊,此時常歌已無力管束那匹烈馬,幾乎要被搖墜下來,四周兵士急切退開,生怕被沒長眼?的馬蹄子送得歸了西。

在二馬并驅的瞬間,祝政傾身一帶,将常歌順當擁進了懷中。

常歌剛被祝政救下,那匹黑馬撒開四蹄,猛地朝北面山上跑去。

祝政則護着常歌,月下勒馬回身,驚起密林中一片暗鴉。

他冷眼?看着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司徒玟。

司徒玟本?想出聲,卻有如被冰涼鐵鉗扼住喉嚨,竟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一看到祝政那張臉,大周天子經年累積的威赫,瞬間複蘇。

祝政從不疾言厲色,但他心?思情緒過于難測,只是臉一沉,文武百官便深知不妙、噤若寒蟬。

正如此刻,祝政一語未發,司徒玟已給吓得說不出話。祝政廣袖翩然,銀色冷光一閃,他的廣袖卻被人擡手?按住了。

常歌竭力抓着他的袖,他背部的傷口太深,猛然大量失血更?是讓他失去了力氣,即便如此,他還是遏着喘息,勉強道:“留他一命!還……還有話要問。”

“別說話。”

祝政急忙将他圈緊了些,他單手?馭馬,寒寒望了司徒玟一眼?:“幼清!”

幼清早已抽出掣電鞭,将司徒玟來了個五花大綁。

幾乎同時,司徒玟胸口猛地傳來三下刺痛,痛感非常細微,有如被蜜蜂蟄了一般。他低頭一看,不知何?處飛出三枚銀針,早已紮進了他的心?口,鮮血剛潤紅銀針,針尖便立即變黑,這顯然是喂了毒!

司徒玟喉中古怪大叫起來,銀針太細,幼清全然沒察覺,還以為他被擒了心?裏憤懑,只喊着“安靜點!”一個手?刀将他擊昏了過去。

而此時,祝政早已策馬,帶着常歌回到襄陽城中。

經過了一整天的戰火,城裏格外蕭瑟,剛剛下過場雨,更?讓空氣濕潤寒涼。

馬背颠簸,常歌半伏半靠在祝政胸口,他身量本?就?瘦削,只盈盈一摟。他後背血流不止,把祝政半片廣袖染得通紅,不僅如此,常歌的身體發起高熱,冰魂蠱毒也随之興風作浪,他身子忽而滾燙忽而冷寒,全身更?是綿軟無力得可?怕。

祝政見此,不敢多想常歌的傷勢,只恨不得一步行至官署,着人醫治常歌;又悔恨自己恪守常歌的交待,一切以軍機、以謀劃布局為重,沒能早些站出來。

常歌呼吸中已開始出現腔音,背部也跟着急促的呼吸阖動,眼?睫更?是顫抖不停,更?不知現在他還有沒有清明意識。

“再撐一會。”祝政騰手?摟緊他,卻又不敢真?的下死力氣,生怕加重他的傷勢,只能僵在一個半攬住他的姿勢。

“先生……”

“噓,別說話。”

常歌的腦袋沉得支撐不住,勉強攀住他的肩膀,把臉頰伏在他肩窩裏。

他的體溫燙得祝政一驚。

“先生。”常歌的手?不自覺揪着他涼潤柔滑的後襟,“襄陽……襄陽定了麽??”

祝政心?中一苦。

都什麽?時候了,還念着襄陽。

常歌指尖用力,像是還要掙紮着繼續問,祝政連忙答:“定了。”

他喉中哽得發硬,連聲道:“定了,襄陽定了。”

一瞬間,常歌像是泛起點笑,而後他臉色一白?,猛地攀住祝政,在他心?口咳出一口血。

祝政瞬間被吓得手?腳發涼,只覺連魂魄都飛開了一刻。他猛地加速直奔官署,還未到便朝着官署府兵下令:“傳軍醫!所有軍醫!”

他騎着馬只沖官署正堂,又仔細避開傷口,将常歌扶着在正堂公案後坐下。

常歌傷在後背,他平躺不得,祝政将他放下之後,本?想助他靠着,誰知常歌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仍擺擺手?,不要他攙扶,而是咬牙勉強撐住身體。

常歌雖然神?志都有些模糊了,依舊垂手?撐着扶手?,端正坐着。

倘若不繞到背後,看到血肉模糊的傷口,定以為常歌只是有些疲累,正閉目養神?,坐着休息。

十幾個軍醫一路小?跑奔了過來,仔細看完傷他的箭镞,派了個白?胡子軍醫做代表道:“先生,這……這利器還是要拔出來。”

常歌想必很疼,吐納呼吸都重了不少,臉色都白?完了,只是他強忍着,一句疼都沒說。

眼?下有了燈火,他背後的傷口看得更?加清楚,一柄斷箭小?半都沒入脊背,每每呼吸,後心?傷口必被帶動,血水湧動不止,看得祝政心?如刀割。

祝政難得心?焦氣躁:“人命要緊,要拔從速!”

“且慢!”

白?蘇子從檐上飛躍而下,他兩三步繞到常歌背後,瞥了眼?箭镞,這才道:“魏軍箭镞有倒刺,這倒刺正是刺入人體後拔出箭镞時,再度撕裂傷口所用。何?況,将軍中箭部位乃後心?,本?就?是萬分危急,再帶着倒刺生拔出來,這傷怕會更?甚!”

胡子軍醫瞪眼?:“話雖如此,你不拔利刃如何?止血救治?這麽?大個血窟窿,你再多糾結一會兒,不消片刻将軍就?流血而亡了!”

白?蘇子亦振振有詞:“箭镞有倒刺,若要強行拔出,定會心?肺破裂而死!”

兩人還要打?嘴仗,祝政聽得頭疼,強壓着心?緒:“你說不拔,能如何?醫治?”

“禀先生,我?沒說不拔。”

驚堂木猛地從桌上摔下,砸得地面一聲銳響。

祝政冷着臉,一語未發。

白?蘇子忙低聲答:“我?的意思是,劃開後背血肉,将箭镞……取出。”

軍醫冷笑:“這與拔出有何?區別,一樣要損傷肌體!”

“直接拔出,心?肺撕裂;若以利器将後背劃開,肌體斷面整齊,還能一救!最次最次,也是和直接拔出一樣,心?肺撕裂。”

說完,白?蘇子摸出一把彎刃藥刀:“小?可?願意一試!”

“你!”軍醫驚訝看他一眼?,“你個總角娃娃,行醫才幾年!人命關天,勿要在此耽誤時間!”

常歌依舊阖目坐着,他看着左臂松弛,全身放松,只是額上冷汗淋漓,唇也幾乎失了血色。

祝政沉思片刻,摒退衆人,只留白?蘇子和主張拔箭的醫官,下令道:“将衣物剪開。”

醫官抽了剪刀,要給常歌剪開衣物,他剛将上衣拉起,小?剪刀折騰來折騰去,沒剪開個小?口,反而不知扯到常歌哪裏,疼得他身子一顫。

“讓開!”

祝政直接奪了剪刀。

他朝後背一看,瞬間明白?那軍醫瑟瑟縮縮不敢下手?的原因。眼?前的創口實在太過于驚人了。

大魏箭镞本?就?碩大,且刻意不打?磨光滑,其上倒刺林立,刮擦得創面附近血肉淩亂。

祝政發現,他的手?顫得比軍醫還吓人。

“先生莫怕。”

常歌背着他,語氣裏還帶着笑,“盡管下手?。”

祝政直接屏了呼吸,雖然雙手?一直在不停顫抖,但真?正下剪刀之時卻又快又利索,創口附近衣物被迅速剪開,露出了白?裸的肌膚。

箭镞沒入了大半,血水沿着傷痕四溢,比不露之時更?讓人心?痛。

衣物全部剪開,方知白?蘇子所言并不誇大。這箭镞沒入的地方本?就?關緊,其上倒刺也有指頭粗細,如若聽從軍醫的強行拔出,這麽?大的創面,即使能僥幸存活,怕也會留下病根。

祝政當即決定:“切後再拔。”

白?蘇子在火上燒刀。

祝政盯着創口,問道:“利器即可?,是刀是劍都無妨,對麽??”

“對。”白?蘇子答,“越鋒利越好,出血少,他的痛苦也少些。”

“你不用燒刀了。”

祝政冷着臉,自衣袖上抽了斷情絲:“我?來。”

“先生不可?!”幼清正巧押着司徒玟進了官署,雖不知此前發生了什麽?,但一看祝政手?中的銀絲便大驚失色,急忙驚呼。

斷情絲講得是快且狠,瞬發之後盡快脫手?,否則必定傷及自身,絕不是能夠長時間拿捏操控之物,一直捏着它,無異于以手?指捏着利刃,稍有不慎,極易斷指。

祝政給白?蘇子遞了個眼?色,他立即上前,關上了官署正堂大門。

斷情絲已沒入祝政小?半個指節,血凝成了一串串的珠子,沿着銳絲滑落。

祝政好似不疼不癢,沉聲問道:“當自何?處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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