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庶姐
蕭翼屬于那種形不露于色之人,他眼眸微垂,已經神色如常的在用飯了。
顧長青之所以接過小碟,其實是在給崔洛化解尴尬。
就連承恩伯府也要給長信侯府幾分面子,也不知道她今天是哪根筋不對了,公然拒絕蕭翼的好意。
但再看崔洛一眼,她卻是吃的正歡哨,只是這個樣子總有哪裏不太尋常。有種像吃了上頓沒下頓......
顧長青并不該幹涉太多,他與崔洛并非嫡親表兄弟,能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顧長梅淺酌了幾口清酒,話就更多了起來,問:“蕭公子,你怎麽跟圖庫比武了?這下贏了他這個武狀元,你可就名聲大噪了。”
蕭翼食而不語,片刻喝了口清茶,他說話的時候,唇角始終帶着淺笑,但卻無法給人親切之感,這讓他本是葳蕤立挺的臉添了幾分神秘和深不可測。
蕭翼道:“那倒不至于,不過是一場很普通的比試,無非是切磋拳腳罷了。”
崔洛就算不想聽到他說話,可沒法控制自己的耳朵,她只能借着美食的誘惑,抵擋蕭翼所有的存在。
幾人說了一會話,蕭翼突然又提到了崔洛:“崔少爺這麽餓?”
顧長青手中杯盞一滞,沒什麽反應,顧長梅看了看崔洛,嘆道;“崔洛,我見你一路上都不怎麽吃東西,是不是在水上暈船的緣故?”
崔洛頭一次覺得顧長梅除了長的好看,其實也是有優點的,比方說這個問題就提的相當好。
她點頭;“的确是有些暈船,現在入了京,餓的厲害,讓幾位見笑了。”
蕭翼精準無比的插了話,語氣卻是意味不明:“暈船?呵呵.....”他笑了兩聲,便不再多問了。
崔洛很想趁着他還沒有強大到令她屈服的時候,先下手為強,弄死他再說。
不過細一想,就算是此刻,她也沒法子将蕭翼除掉。
從酒樓裏出來,城西的長街兩側靠近城隍廟,到處是開門做生意的商戶,象牙玳瑁市,金銀鋪子,青器行,卦市,米行........應有盡有。
顧長梅半醉正憨,提議道:“不如咱們去聽曲兒吧,我聽說畫舫來了幾個揚州的瘦馬,容色琵琶堪稱一絕。”
崔洛與顧長青幾乎是異口同聲。
“不了,我還有是要辦。”顧長青從不踏足煙花柳巷之地。
崔洛則道:“我想我娘了。”
衆人:“.........”
崔洛表情很無辜,她的樣子也的确很無辜,與顧長梅同歲,但看上去不過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嗓音也不曾變。那張臉實在白的無暇,秋陽下仿佛籠上了一層溫和的光暈,淺淺隐隐,給人一種不真實,觸手不可碰觸的錯覺。
“不行麽?”崔洛似乎理直氣壯,誰規定不能想娘了?!
蕭翼又是兩聲輕笑:“如此,那只好等下次了。不過崔少爺年紀還小,那種地方最好是不要去。”
顧長梅噎住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與崔洛一樣大。
崔洛:“........”她轉身就走,再多看蕭翼一眼,她真懷疑自己還有沒有那個周旋的耐心。真要算起二人前兩世的恩怨,估計能編成一本書。
幾人分道揚镳,顧長梅送了崔洛回崔家。顧長青與蕭翼告別之後,直奔承恩伯府。至于蕭翼......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從随從手中接過缰繩,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長街消失的方向,終是一躍上馬,不再逗留。
顧長梅之所以跟着崔洛又來了崔家,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回去讀書。
世家子弟可以靠着祖上的榮耀謀個閑職,但這些年朝廷愈發重視科舉,一開始還有高門子弟可以憑着關系拜官高位,但如今已經不行了,非庶吉士,不得入翰林。再也沒有上品皆高門的盛狀。
故此,官宦人家也十分注重子嗣的讀書,将科舉擺在頭一位,實在考不上,才會另當別論。
顧長梅一到了崔家,又不知道去哪裏逍遙去了。
崔洛先去了洛十娘所住的‘黛品軒’。
崔家沒有娶過兒媳,她的院子在後院的南邊,算起來還算體面。步入黛品軒,院中兩個十二三歲的守門的小丫鬟,恭敬道:“少爺好。”
兩人細細打量了崔洛一眼,各懷心思的紅了紅臉。
崔洛經過月洞門,就直接去找洛十娘,她這個便宜娘,心思純良,是個無論怎麽灌輸,她都學不會耍心眼的人。
崔洛甚至極為不孝的想,幸而她爹死的早,否則崔家再納幾房妾進來,洛十娘鐵定只有回杭州的份了。
她知道洛十娘此刻一定在哭。
二十八的年紀了,一顆少女心卻是無處安放。
崔洛靠近洛十娘,佯裝什麽也不知道,問:“娘,您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哭什麽?祖父和祖母已經許了您崔家正室的位子,你還有什麽不高興的?”
雖說,洛十娘前兩世都改嫁了,但她在遇到長信侯之前,的确一心一意只念着她爹的。
洛十娘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豐腴的體态盡顯,淚眼汪汪的想從崔洛這裏求安安慰:“你爹他......就是個騙子!”
是啊,能哄着姑娘家私奔,能不是騙子麽?
崔洛面不改色心不跳,她當然不能配合着說她爹的壞話,萬一他晚上回來找她,可就不妙了。
“娘有話好好說,爹走了好些年了,怎麽又成騙子了?”
崔洛也不想哄着一個巨嬰,可她太了解她娘了,心結解不開,她能一直哭下去。在洛十娘身上,崔洛深刻領悟了‘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
洛十娘極需排解內心的苦悶,委屈巴巴的道:“你爹他當初在京城還有過別的女人,還.....生了孩子!”
常嬷嬷聽了這話,幹脆就走出了屋子。一個庶女罷了,也值得她這般在意,到底是出生鄉野,沒見過世面的女子。
崔洛安慰道:“哦,是這件事啊,我已經聽說過了。庶姐是爹沒離家出走之前讓屋裏的通房懷上的。這種事很正常,就算是爹的孩子,那也是庶女,我是您的兒子,是家中的嫡長子,您沒有必要在意庶姐。”
洛十娘哭的雙眼微紅,還真別說,二十八的年紀,一點也看不出為人母的滄桑感,水眸微潤,俏臉呈粉色,如三月桃花,正是開到正豔,卻還未到靡荼的時候。
她并不贊同崔洛的話,“可你爹他從來就沒告訴過我這件事!”
崔洛內心腹诽,她爹的确沒有讀書的天賦,但又不傻。把這件事告訴了洛十娘,她還能跟着他私奔麽?
崔範死後,崔家是徹底無望了,只能擡了那通房丫鬟為姨娘,洛十娘自然就成了正妻,否則崔洛的身份上不了臺面,對将來的科舉入仕很不利。
崔洛道:“娘啊,您現在是崔家正房夫人,爹是走了,可您現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樣了。姨娘和庶妹還得給您請安敬茶,您也得有點正室夫人的樣子。當初爹既然選擇離家,那便沒有将姨娘和庶姐放在心上。”
洛十娘聽了這話,當即坐直了身子,她自己尋思了片刻也覺得在理。腦中回憶起崔範在世那會,一個富家公子如何貧困潦倒,只因崔家一開始不接受洛十娘,他便再也沒有回京。單是這份情義,洛十娘覺得這些年的付出也是值了。
見洛十娘心情已經快速平複,崔洛道:“娘,您記住了,兒子是家中嫡子,您是嫡母,再不可像今日這般!”
洛十娘應了聲,又陷入和崔範夫妻舉案齊眉的那幾年。她喜歡他的儒雅,喜歡他的風流,喜歡他吟詩作賦時俊美無雙的樣子。
崔洛悄然走出了屋子,她不是擔心洛十娘會郁郁寡歡下去才來安慰她。她是怕洛十娘不小心說漏了嘴。是以,才百般提醒她,自己是崔家嫡長子!
門外的常嬷嬷欣慰的目送崔洛離開,心道:少爺也是不容易,小小年紀就能看懂這些道理,倒是夫人.......只長歲數,不長腦子啊。
崔洛有自己的獨院,崔家收到洛十娘的書信之後,崔老太爺就開始着人準備了。是座種滿了竹子的小院,有抱廈,東面另設書房了一間。
這時,崔家指派在她身邊的小厮,五郎道:“少爺,大小姐過來看您了。”
五郎是崔家的家生子,因其父母之前連生了四個女兒,輪到他總算是個能傳宗接代的,就取了‘五郎’二字。
崔洛讓小厮泡了茶,她知道崔倩已經十三了,比她大了一歲,其實在父親走之前,她并沒有出生。算起來,原主比她幸運的多,起碼還享受了幾年的父愛。
崔倩不多時就走了進來,她穿着宮緞素雪絹裙,上面是蔥黃色滾藍邊軟綢比甲,料子做工都是上乘的。與她一比,崔洛也顯得寒酸了。
不過,這并不打緊,她現在的身份是嫡長子,崔倩就算是她姐姐,也要敬她。
崔倩也一直恨着将父親迷住的洛十娘。但姨娘卻說,弟弟是家中唯一的男嗣了,今後她就算出嫁,也得靠着娘家的兄弟才能體面,故此,崔倩對崔洛并沒有惡意。
又見她瘦弱蒼白,心生了幾分憐惜:“二弟,你剛回府,有哪些不熟悉的地方,姐姐一并告訴你。”
說着,就命身邊的丫鬟提着三層的大紅漆攢盒過來:“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随手做了幾樣時令的小點心,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崔洛今日在酒樓已經大開吃戒了,此刻說什麽也不敢多吃。
她瞄了一眼催倩微微鼓起的胸脯,又想起洛十娘的豐腴,內心苦悶無比。
也不知道家族遺傳到底能不能被她抑制,反正前兩世是失敗了,否則也不會讓蕭翼看出了她女兒家的身份,她最後才會備受他的要挾!
作者有話要說: 嗯---好冷啊,這種天氣就該多評論,活動手指關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