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背鍋

今日的飯堂異常的安靜。

崔洛,顧長梅,王宗耀和裴子信這一桌自然是食不言,一律保持着沉默。

其餘學子亦是如此。

要知道晉曉悠是晉老夫子的掌上明珠,她的愛犬被人弄死了,胡勇多少也會受到一定的懲罰。

就算胡家財力再大,胡勇不被勒令退學,起碼也得罰個把月的禁閉。

然而,從昨晚到此刻,書院裏一點動靜也無,戒律堂的夫子也沒現身。眼下,一貫是我行我素的衆學子們異常的心慌。

這一大早,不亞于是狂風暴雨來領之前的最後的平靜。

裴子信照常用飯,臉上毫無愧疚,亦或是殚精竭慮。

崔洛對他這一點不得不佩服,這家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胡勇的目光時不時往這邊看過來,他當然不能對王宗耀和顧長梅如何,但看着裴子信卻是恨得牙癢。

銅鐘敲響之後,衆學子已經在學堂端坐整齊,崔洛與裴子信的位置依舊是最前面。

走進學堂的并非是晉老夫子的弟子---張秀才,而是戒律堂的秦先生。

衆學子皆倒吸了一口涼氣,崔洛卻是毫不知情這位秦先生的底細,但也是微微一愣。

竟然是個女先生!

她穿的是寶藍底菖菖蒲紋杭綢直裰,外面套了雲玟夾襖,發髻盤起,上面只插了一只竹簪子,身形高挺,眉宇之間略顯英氣。五官清秀,眼神很亮,隐隐透着一種與當下女子截然不同的‘帥氣’。

看年紀約有三十出頭了,臉色卻上佳。

崔洛陡然間對她起了好奇!

在這個封建禮數嚴謹的時代,她一個女子是如何在書院裏當起了教書先生?一般只有大戶人家的小姐才會單獨請西席老師,去家中授課。

秦先生一出現,衆學子的脊梁背又挺直了幾分,皆是大氣不敢喘一下。

“呵呵......”一陣成年女子的輕笑在學堂裏蕩起,笑聲剛落,秦先生方道:“這次都犯了什麽事,你們心裏有數吧?”

她開口便是質問。

衆學子目視前方,瞳孔裏卻沒有焦距。

這個時候,誰與秦先生對視,那就是找死。

無人答話,秦先生手中的銅制戒尺在案桌上輕敲了兩下,又是一陣不明所以的笑:“呵呵.......年尾京城所有私塾會有一場‘問學’大會,今年正好輪到榷議《滕文公》,我正愁着爾等不思進取,無心求學。晉江書院的名聲可不是随意任由你們敗壞的!這樣吧,晉小姐的愛犬已逝,我如何懲戒你們,狗也活不過來。還不如讓你們罰抄《滕文公》百遍!屆時正好可以趁機參賽,也是為了書院争光了,是不是?這個将功贖罪的機會,是我從晉老夫子那裏求來的,你們是不是高興?!”

罰抄《滕文公》?

百遍!

《滕文公》鮮少有晦澀難懂的地方,是這個階段的學子完全能夠領悟的。問題就出在謄抄百遍上。

正值寒冬臘月,在屋內捧書誦讀,都會凍的指尖堅硬,更別提抄寫了。

衆學子有想詐死的沖動。

秦先生看着滿堂內的少年郎一律如喪考妣的沮喪模樣,滿意的點頭笑了笑:“你們不說話,就是對我布置的課業沒有異議了?”她手持戒尺在書案之間慢步穿梭,一步一字:“王宗耀,你覺得呢?”

王宗耀一淩,忙道:“先生的提議甚好,學生沒有任何異議!”

想抗議秦先生?幹什麽玩笑!誰人不知道當朝缙王與秦先生曾有過雨露之交?!而且秦先生的懲戒人的手段千奇百怪,聽聞六扇門的捕頭還單獨向她請教過如何讓嫌疑犯迅速開口,她是所有學子最為畏懼之人。

秦先生踱步到胡勇桌案前,戒尺在他的案面敲了兩下:“胡勇,你以為呢?”

胡勇坐的像座雕像。他是此番事件的始作俑者,這一日自然是最為心驚膽戰,但好在是全體學子被罰,并非他一人,當即脫口而出:“先生決策精妙,學生一直想攻讀《滕文公》,如今正好有了機會。”

衆人:“.........”

秦先生從諸位學子的書案前繞了一圈,最後再度走到上首,“好!非常好!難得你們如此上進,十日後驗收。”

衆人:“!!!!”

單日,晉江書院附近的紙墨鋪子狠狠賺了一筆,澄沁堂的白紙被搶購一空,筆墨亦然,架勢十分壯觀。

崔洛同樣頭疼,她彼時為了練毛筆字,為的是工整氣派,從為講究過速度,她默算了一遍,以她的筆速,這十天不吃不喝或許才能夠勉強完成課業。

晌午時,飯堂內一派好學的跡象,衆學子用過飯,皆在俯首謄抄,下筆如游龍走鳳,揮墨自如。一個個俨然都是勤奮苦學的樣子。

飯堂裏燒了火爐子,比起四人寝的卧房要寬敞的多,這些富家子弟最不欲苛責自己,故此,都選擇在飯堂謄抄,渴了還能喝上一口熱茶暖暖身子。

晉老夫子和秦先生負手而立,站在回廊下笑眯眯的看了幾眼飯堂內的衆學子,仿佛不久之後,這些人便會金枝折桂,扶搖直上,必定會将晉江書院發揚光大。

晉老夫子捋着三寸白髯,笑道:“還是秦先生的法子獨到,書院這陣子該安靜了。”

秦先生一雙星眸亮了一下:“論心計,我哪裏能及您一半?晉小姐的愛犬如此被害了,您的目的也達到了。”

晉老夫子詭谲莫測的笑了笑,他一年前就已經開始頭疼晉曉悠的婚事了。

十四五歲的女兒家再不說親,往後拖幾年就會成為老姑娘,可惜這孫女一心撲在經義儒學上,登門的貴婦或是媒婆都被她用惡犬吓走了。

晉老夫子一直很疼惜晉曉悠,無法明面上将那狗弄走,正好胡勇與惡犬的屢次挑釁,讓晉老夫子心生一計,便做了順手人情,暗中讓胡勇的小厮将那狼狗打死了。

可憐的衆學子還不知道自己就這麽背了鍋。

能‘逼’的衆高門子弟愁雲滿目,秦先生的心情也是十分愉悅的,這時,她想起一事來,問:“夫子,新來崔洛就是承恩伯府推薦來的家親?”

晉老夫子還沉浸在自己的絕妙計謀之中,他的寶貝孫女兒怎麽也不會想到那條惡犬是他弄死的,随意應了一聲:“恩,崔家與承恩伯府是姻親,秦先生要是對她下手,可要手下留情。”

秦先生眸色中有一絲古怪一閃而過:“今日看過她寫得骈文,此子資質還算可以,不似頑劣之徒,我怎會針對她?!”

晉老夫子已經雙手朝後,迎着冬日的暖陽,往通向晉府方向的小徑而去。獨留秦先生一人在原地站了一會,不久也走開了。

這廂,崔洛抄了一張紙之後,手腕就開始生疼,不是她矯情,她的腕臂就是使不上力,第一世是練字所致,第二世是因為救那人,可這第三世......莫不是凍的?

少年郎們積極配合秦先生的态度,讓崔洛有些納罕,她趁休息期間,問:“秦先生是什麽來頭?我還沒聽說過書院裏有女夫子。”

顧長梅揉了揉自己好看白皙的手,一臉的生無可戀:“崔洛,你可小聲一點,千萬別讓秦先生聽見了,日後聽課,切不可與她眼神交流。”

王宗耀也熬不住了,抄了兩張,停下筆歇息,脖子伸長湊了過來,特意将嗓音壓到最低:“秦先生曾是缙王身邊的軍師,十幾歲就跟着缙王征戰沙場,屢立奇功,直到缙王回京,秦先生女扮男裝的身份才被揭穿。皇上勃然大怒,若非缙王以死相護,交了手上兵權,秦先生的欺君大罪怕是坐實了。”

崔洛猛然間一滞。

缙王她是知道的,乃當年陛下的胞弟,曾手握邊陲十萬精兵,權勢頗大,後來卻是退隐了。

是......為了一個女人?

崔洛不知為何突然不安起來。

聊到興頭上,顧長梅這一次也機智的壓低了聲音:“你們說,秦先生雖說生的高挑,但,是男是女,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為何缙王從未察覺?他會不會一開始就包庇?”

崔洛又是一震。

欺君之罪,她自己也怕的!不然前兩世怎會受制于蕭翼?!

王宗耀這個時候壞笑了兩聲:“我可聽聞缙王身邊沒有旁的女子,你們猜,會不會在軍營那會,缙王就已經知道秦先生的身份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想來缙王也沒逃過石榴裙的誘惑,這才沒有将她弄走。”

裴子信一直在埋頭苦抄,他對這些勳貴傳聞從不理會的,今日破天荒的道:“秦先生本家何處?”

當下民風嚴謹,正常人家的女兒怎會跑到軍營裏去?

驀的,崔洛,顧長梅,王子信不約而同的望向了裴子信。

顧長梅先開口:“你小子......終于開竅了啊,我告訴你們,秦先生最為可怕的地方,是她根本就沒有來歷!”

大明戶籍監察十分嚴格,尤其是京師重地,不可能存在身份不明的百姓。

顧長梅鬼鬼祟祟,聲音更低了:“我也是聽我父親說的,當初秦先生身份被暴露,朝廷中有人懷疑她是蒙古細作,陛下指派了錦衣衛去查,最終什麽也沒查到,從秦先生自己口述當中,她是失憶了.......”

幾人都是呼吸頓了頓。

誰會好端端的失憶?這分明是借口之詞。

王宗耀覺得這個話題有些危險,道:“不過,好在有缙王全力相保,秦先生如今無恙,還加了一個身份,就是晉老夫子的幹女兒。所以,她才會在書院裏教書。好了好了,這事說起來也玄乎,咱們還是趕緊抄課業吧。”

幾人心領神會,埋頭繼續謄抄時,崔洛卻是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姜還是老的辣啊!

衆學子:憋怒,憋怒......憋着!

秦先生:來來來,孩兒們,營養液乖乖上交,不然罰抄《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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