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柏山 漁水
梅子意感覺自己恍惚了一下, 周圍的喧嚣仿佛糅雜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可怕的雜音包裹了過來,家人是那樣熟悉, 即使努力說服自己不過是幻覺,仍舊做不到毫不理會。
熱鬧的小鎮完全不受黑夜的影響,居民圍繞着篝火唱唱跳跳,盡情享受這一節日帶來的喜悅,鎮上所有的居民都聚集了過來, 等待篝火節的開幕儀式。
因為都是熟悉的相鄰,家人也不怕梅子意走散,所以并未過多關注梅子意的舉動, 畢竟梅子意也不是小孩子。
在衆人沉浸在歡樂氣氛中時,梅子意,商夏,衛雨禾聚集在了一起, 很快,久百萬等人也找了過來,一行人圍坐在一個略微偏僻的小篝火處, 露出了相同的苦笑, 他們确實找到了三山鎮, 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我們還要搜集線索嗎?那些真的是我們的家人嗎?”相對冷靜的程橙此時眼神也充滿了茫然。
“不管怎麽樣,我一定會救他們, 太真實了,就好像他們真的還活着一樣。”周小姐難得收斂了自己的尖銳刻薄,眼中都是執着。
“可是一旦通關,他們不可能跟着我們離開迷宮,不過是幻覺。”久百萬雖然這樣說着, 目光卻忍不住不斷瞟向人群中,那裏有他的母親,早就不在人世的母親,她還沒有經受那些風雨和坎坷,還和那個男人恩恩愛愛,活的美麗而幸福。
“如果這是一場美夢,有多少人願意醒來,如果這是一場噩夢,有多少人願意獨自醒來。”梅子意也望着熱鬧的人群,體會着漸漸升起的寒意。
一群人沉默之際,篝火節也終于開始了,鎮長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略微有些啤酒肚,看上去和藹大于威嚴。小鎮沒有什麽電器,說話全靠吼,好在居民十分配合,喧嚣聲漸漸弱了下去,很快,整個中心廣場就只能聽見鎮長的聲音。
鎮長說着略微官方的開場白,總結了去年的豐收成果,展望了未來的無限可能,最後為幾位在篝火節結婚的新人送上祝福。
原來篝火節不止是慶祝豐收,還是三山鎮一年一度的結婚典禮,絕大部分新人都會在這一天走入婚姻的殿堂。
遠處火把組成的通道上,一個個花童抛撒着花籃中的花瓣,他們的身後,四對新人相護挽着手徐徐走近,走至最大的篝火處,接受鎮長的祝福語。
在全鎮的歡呼和祝福聲中,新人相擁,白色婚紗,優雅禮服,甜蜜的笑容,歡呼的人群,一切在暖黃色火光的映照下形成了一幅有些老舊的畫卷。
即使是局外人一般的通關者,也不禁跟着露出了笑意,這是一個寧靜歡樂的小城鎮,直到它到來之前。
一聲槍響瞬間掩蓋了所有的歡鬧聲,通關者均是臉色一變,猛地站了起來,下意識的想要回到“家人”身邊。
但緊接着又是一聲槍響,所有人的腳步都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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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雨禾難以置信的低頭看着自己的胸膛,子彈從背後深深嵌入,紅色的血迅速染透了衣衫,擡手摸了摸,血液是溫熱的,可是她的身體即将變得冰冷。
程橙下意識的想要上前查看衛雨禾的傷勢,結果剛轉動腳步,槍聲再次響起,子彈打在了她的小腿上,悶哼一聲,程橙坐倒在地。衛雨禾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最後下意識的轉向人群,果然,那裏有一對夫妻失聲尖叫着沖了過來。
屠殺者最後的仁慈似乎就是在衛雨禾的父母跑到她身邊時才開了槍,轉眼之間,三人倒在了一起。
一隊穿着統一服裝的軍隊走了過來,他們來的位置剛好正對通關者坐的方向,無怪要拿通關者開刀。梅子意從他們的衣着判斷出,這就是火車上遇到的士兵。
軍隊中無人說話,但所有人都明白,此時只要一動,就會迎來毫不留情的攻擊。
等那些士兵手握槍械圍住了整個鎮上的居民,才有一個傳令官模樣的人上前,大聲開口,“三山鎮将被我軍暫時征用為臨時基地,剛剛接到通訊,有敵軍僞裝成居民混在了鎮子中,只要交出敵軍,我們不會傷及無辜。”
鎮上村民互相看了看,彼此均是一臉茫然,三山鎮地處深山老林,也恰好在兩個國家的交界區,但并不歸屬任何一方,這是千百年來默認的,又何來敵軍一說。
最終,還是鎮長率先開口,“我是三山鎮的鎮長,歡迎柏山軍軍隊入駐三山鎮,我們鎮上正在舉行篝火節,衆位想吃什麽随便拿……”
鎮長熱情好客,似乎完全不介意剛剛死去的三個居民,只是決口不提敵軍的事。
然而士兵又怎麽可能輕易罷休,不為鎮長的熱情所動,隊伍中一個軍官冷酷的開口。“馬上交出敵軍,不然每過半個小時殺一個人,實在不行就全殺了。”
這話一出,小鎮頓時嘈雜了起來,居民茫然又恐慌的四處張望,希望能從哪裏得到解釋,然而卻沒有人能給出解釋。
鎮長維持着笑臉,“我們這裏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絕對沒有陌生人。”
“本地人?這裏有漁水山的人吧,好像通婚的還很多。”軍官冷笑一聲。
默默觀察着一切的通關者馬上明白,三山鎮夾在柏山和漁水山之間,三山鎮的居民自然也是來自柏山和漁水山,但三山鎮并不隸屬于任何一方,也不在意彼此的界限。
鎮長仍在極力做着挽救,但通關者明白,這是毫無意義的,看對方的态度就知道,所謂的敵軍根本就是個幌子,他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清除異己。
果然鎮長費盡口舌換來的是軍官一聲冷冷的質問,“鎮長你是柏山人還是漁水人?”
鎮長猛地沉默了,片刻後開口,“我是三山人。”
“那就不是柏山人了。”軍官揮了揮手,身後士兵舉槍。
一聲槍響過後,鎮長倒在了地上。鎮長的死亡瞬間将恐懼擴散,小鎮居民慌亂起來,不知哪裏是源頭,開始有人跑了起來,有人想逃回家中,有人想找到家人,現場亂成一團。
但這樣的混亂并沒有持續多久,一連串的槍聲過後,又死去了數人,梅子意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對剛剛結婚的新人,潔白的婚紗上似乎綻放出了一朵血紅色的花,妖冶悲傷。
最終,在絕對武力的鎮壓下,居民重新恢複了秩序,士兵分成小隊看押着居民,并且開始着手将三山鎮居民進行分組。
“柏山人不必害怕,舉報周圍的敵軍或者親自殺死敵軍都會獲得功勳和獎勵,漁水人本就是外來者,不但搶占了我們的土地,資源,女人,還堂而皇之的生活在了這裏……”
一連串鼓動人心的話語之後,現場陷入了久久的死寂,他們說的是不是事實無從考證,從幾百年前開始,柏山和漁水早就生活在了這裏,從未聽說過誰侵占誰的歷史。
軍隊并不着急,在死寂中等待時間的流逝,半個小時之後,一個穿着白色婚紗的女人被抓了出來。
“這個女人叫什麽來着,盧亞對吧?你的父母都是漁水人,你又有什麽資格嫁給一個柏山人。”軍官扔了一把匕首給盧亞的丈夫,“拿起武器,殺了這個女人,你就還算是柏山人。”
盧亞恐懼的掙紮哭喊,那為今天精心編的盤發都散亂了下來,她哭着看向自己的丈夫,那個本應最愛她的男人彎腰拿起了匕首,慢慢走了過來。
衆人無聲的望着這一幕,直到盧亞的丈夫握着匕首猛地沖向一個士兵,然後被瞬間擊斃,盧亞爆發出凄慘的哭喊,哭聲似乎震動了火焰,篝火熱烈的跳躍。
士兵拖着盧亞丈夫的屍體扔入了中心廣場巨大的篝火中,也沒有殺死盧亞,只是将她捆綁的結結實實,然後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中,将盧亞活生生的扔入了篝火之中。
在盧亞的慘叫聲中,如同地獄惡鬼一樣的聲音響起,“繼續下一對。”
在這樣的高壓之下,人們的理性開始崩潰,有人在被拖出去之後瘋狂哭喊,指正自己的家人,鄰居,朋友,有人寧死也不願意放開家人的手,有人想要反抗,但手無寸鐵的他們根本不是士兵的對手,更何況人數上也不占上風。
每隔半個小時,就會有人死去,有人滿懷愧疚的活了下來,有人在烈火中掙紮,有人在咒罵譴責,有人在哭嚎慘叫。
甚至後來,半個小時縮短到了二十分鐘,十五分鐘,十分鐘,五分鐘……
第二天清晨,中心廣場的巨大篝火不但沒有如以往那般熄滅,反而越燒越旺,整個小鎮籠罩在一股詭異的味道之中,不少人在嘔吐,仿佛要擺脫這裏的一切,包括呼吸。
通關者混在人群之中,尋找脫身的機會,但實力的懸殊讓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在這樣巨大的絕望之中,小鎮人數銳減了四分之一。
餘下的居民如同一群軟綿的羔羊緊緊簇擁在一起,咩咩的叫聲喚不起屠夫一點點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