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偶爾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

2015年這一年, 在向芋的印象裏,總是充滿了悲□□彩。

春節當天,某城市的游客和當地市民, 聚集在廣場觀看花燈和除夕煙火, 不慎發生擁擠踩踏事件。

死傷近百,這條新聞一播出,引起全國重視和惋惜。

只不過向芋那時都和靳浮白在一起,很少關注外界的事情。

聽聞時,已經是春末, 玉蘭花一樹一樹盛開, 滿街繁花似錦。

她坐在辦公桌前, 吃着一份便利店的番茄牛肉意面,邊吃邊聽另外兩個助理聊這些新聞裏看來的大事小情。

其中一個助理刷了幾下手機, 突然驚呼:“天吶!昨晚沽市發生了大爆炸事故,你看看這圖片, 都炸岀蘑菇雲了。”

那場爆炸十分嚴重,消防員和警察犧牲近百人,近千人在爆炸中受傷。

300多棟建築物、7000多個集裝箱、上萬輛汽車, 都在爆炸中受損。

向芋在視頻裏看見錄像資料,現場火勢像是煉獄。

她忽然想起她有一個大學同學,就是這個地區的消防員。

同學的電話已經打不通, 再接到回複時, 是一個星期後。

同學的家裏人哽咽着說,多謝關心,他是在爆炸中犧牲的,我們全家人,都為他感到驕傲。

向芋請了兩天假, 去參加同學的葬禮。

在所有哀哭和悲傷裏,她穿了一身黑,回憶起過去校園裏的點滴,十分難受。

有一些分離,總是這樣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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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起這樣的陰陽兩隔,好像只隔着15000公裏,偶爾偶爾,還能聽到一絲消息的那種分離,就顯得令人寬慰不少。

從沽市回來,向芋在公司旁邊的公寓樓裏租了一間小房子。

閑時自己學着煮飯煲湯,朝九晚五,也算是穩定,閑着的時間多,她開始幫周烈處理文件。

她這種有事沒事都泡在公司裏的奮鬥态度,落在老板周烈眼裏,甚是欣慰。

有一天向芋在休息室煮了咖啡,一回頭,看見周烈就站在身後,靠在休息室的牆壁上,手裏拿着煙盒。

2012年時,這位周老板為了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就差噎糠食野菜了。

如今公司不止占了辦公樓的一層,樓下也被包下來了,水漲船高,他也學會抽煙了。

向芋給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吹一吹,一口喝光:“進來也不出個聲音,神出鬼沒怪吓人的。”

周烈揚一下手裏的煙盒:“介意我抽一支煙麽?”

“你是老板,你想怎麽抽都行。”

但她看着周烈敲出香煙時,表情都很正常,還是她平時那副漫不經心的鹹魚樣子。

一直到,周烈摸出一個細長條形的小盒子。

向芋看不到自己臉色的變化,但她一定是露岀了極度明顯的什麽神情,才讓準備點煙的周烈跟着露出遲疑和吓了一跳似的表情。

周烈手一頓,滿眼驚詫像是見了鬼:“向芋?向芋?向芋你怎麽了?”

她是被周烈大聲叫回神的。

周烈的煙和細長條小盒子都放在桌上,人已經走過來,焦急地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怎麽臉色這麽不好?

她怎麽了?

其實也沒有怎麽,只不過是在他摸出那個小盒子時,她猛地想起一個人。

那人有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手背皮膚下的骨節凸出時,像暖玉做的扇骨。

他總是用這樣一雙手,拿着香煙,指尖輕輕撚動煙筒,再把沉香條戳進去。

曾經她說過,從來沒有人能把抽煙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那樣優雅。

只有靳浮白。

“向芋?”

向芋終于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呼氣時借着端起咖啡杯的動作,掩住了氣息裏的顫抖。

她以為她能瞬間平靜,抿過咖啡,放下杯子時,對上周烈一言難盡的目光。

“怎麽了?”向芋淡然地問。

周烈指了指她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性也不裝了。

她頹在椅子裏,看見周烈又拿起煙,忍不住幽幽開口:“你那個,是沉香嗎?”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煙蘸一下再抽會有薄荷味道,這幾天感冒嗓子不舒服,聽說這個能緩解一些。”

周烈說着拿了打火機,臨點燃前,又問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煙麽?”

“介意。”

“......剛才不還說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沒精神,擡手按了按太陽穴,胡亂扯理由:“抽煙對身體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這些年在商場裏摸爬滾打,已經不是當年見到開着豪車的靳浮白之後,只憨憨地對向芋說“你男朋友長得挺帥”的傻瓜了。

他那雙眼睛平靜如常,卻也洞察一切,收起煙笑着說,那好吧,留一個空氣清新的休息室給你,我先回辦公室了。

到底是老板,向芋沒讓他空手走,給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沒有讓人吸煙的賠禮。

這段對話不知道被哪個員工聽到,公司裏八卦四起。

說周烈和向芋之間是情人關系,說周烈對向芋和別人不一樣。

還說了,搞不好她手上那個戒指,就是周烈給買的。

不讓抽煙的對話被演變成各種版本,撒嬌版,寵溺版,還有什麽霸道總裁風。

向芋偶爾聽到,也沒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幾瓶進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後來去看中醫,醫生推薦她喝一些酸棗仁膏,堅持了一段時間,也不見什麽效果。

她經常做夢,夢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卻總能夢見一條長街,她跑在其中,卻永遠看不到盡頭。

因為睡眠不好,這一年的秋天別人都嚷着貼秋膘時,向芋反而瘦了幾斤。

有一天散會,周烈用內部電話叫向芋:“你來一下我辦公室。”

周烈簡單說了一下公司裏的八卦,又說,還有人說你手上的戒指是我買的,這話讓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準備開除幾個,名單你看一下。

向芋雖然鹹魚,但對公司情況也不是一無所知,她看了一眼,笑着說:“多大點事兒啊。”

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點事兒啊。

這話大概是和靳浮白學的,他這人不屑與人争辯,和李侈他們那群話痨比起來,也算是安靜。

僅有的幾次冒出這句話,可能都是對着向芋說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裏,都不是什麽大事,永遠從容。

可這樣從容的男人,在他們分別時,落了一滴眼淚在她手背上。

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看到他是怎樣離開的。

只是回憶起那一天,總覺得手背有種被滾水灼傷的痛感。

分神片刻,向芋才繼續說:“這幾個幹活都挺不錯,工作态度也行,茶餘飯後八卦一下也不是什麽大事,你要是實在看着不順眼,罰點錢算了。”

每個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這種東西只要當事人不介意,其實不傷大雅。

也不怪他們,他們接觸到的環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板就是周烈,想給向芋安點什麽八卦,也只能從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着說:“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望遠鏡看向對面的辦公樓,7層的辦公桌上插着一枝天堂鳥。

她看了一會兒,輕聲說:“他要是有機會介意,倒好了。”

聲音太小,周烈沒聽清,又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說他不在國內,聽不到這些流言蜚語,你不用擔心。”

向芋收好望遠鏡,忽然說:“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辦公室給我加張桌子。”

周烈應下,又說:“唉,你這個時候加桌子,不是給八卦加料麽?”

她渾然不在意:“現在工作壓力這麽大,讓員工八卦八卦也好,當做減壓了,就算是我這個閑人為公司做出的一份貢獻吧。”

那時候是2015年的冬天,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從來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情,他走之後,哪怕把房子和車都留給了她,她也一次都沒去過。

連帶着李侈的場子,她也沒去過了。

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們并不是分開。

他只是像以前每次去國外一樣,還會突然回來,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那些暧昧的調侃,像個色鬼。

她盡量躲開所有關于靳浮白的回憶,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國。

今年向父向母的項目很是冷清,終于有空好好在國內多呆些天,卻并不舒心。

爸媽回國之後,向芋搬回家裏陪他們住了一陣子。

那陣子她十分難過,因為爸媽總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也總是提起那個百強企業。

提起來,總是不免唏噓抱怨。

他們說,明明2013年初時投出去的标都能中标的,怎麽現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這兩年都不能中标了呢?

向父捏了一盅小酒,有些感嘆:“而且去年明明有苗頭中标的,後來又被退回來,怎麽送禮怎麽打通關系都沒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悵,她說:“是我們哪裏沒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個領導對我們不滿意了,故意為難我們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靜喝着陳姨煲的參雞湯,默不作聲。

他們不知道,那份标書是靳浮白費了多少力氣才想辦法退掉的。

他說過,總不能讓我岳父岳母賠錢,你說是不是?

那副腔調,好像仍萦繞耳畔。

向芋艱難地咽下一勺雞湯,狀似随口:“爸爸,你們為了投标,送了很多禮出去麽?”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簡單的,逢年過節的禮物都是一車一車往外送,請客吃飯的錢都能拿來給你買十幾只手袋了。”

向母說完,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誰送的?是不是有了相處得不錯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頭看着雞湯,上面映出家裏的一點燈光,也映出她那張表情落寞的臉。

可是在擡眸時,她仍然挂好了笑容,搖搖頭,只說:“還沒到告訴你們的地步,先不要問啦,年輕人是需要隐私的呢。”

那天晚上,她終于夢到靳浮白。

只有一個背影。

他背對着她,在洗漱臺前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袍。

寬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夢裏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慘呀,我爸媽每年送禮要送出去好幾車,都不知道是你當年收了标書。

要我說呀,那些禮物都該送給你。

如果是我爸媽送你的東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個大倉庫裏,丢着放着,不當好東西。

靳浮白,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這一定是夢,因為現實中的他不會這樣冷漠。

換做現實,他大概會吐掉牙膏,不正經地調侃她,岳父岳母送我的,我怎麽也得供起來當傳家寶,你說是不是?

醒來後,向芋覺得心裏空了一大塊。

她想,原來念念不忘是這樣的感覺。

如果說這些所有流動在生活裏不經意浮起的、關于靳浮白的瑣碎,是向芋自覺無法招架,硬着頭皮卻也能勉強撐住的。

那唐予池的離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還沒有到來,只差幾天,唐予池突然給向芋打了視頻語音,他說,向芋,我要出國了。

他的頭像還是那個白色瓷瓶,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總是調皮搗蛋長不大的唐予池,也會用這樣沉重的語氣說話了。

他說大學同學在國外創業,他也想過去一起。

這是對幹爸幹媽也說過的理由。

但是私下裏,他們聊過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國不止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安穗,她在這一年裏頻繁找到唐予池。

最後一次見面,安穗哭得很兇,用哭啞的嗓子問唐予池:“我能不能回來?我能不能回到你身邊來?”

她很瘦,哭起來蹲在椅子上蜷成一團,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傷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安穗穿着校服,用寬大的袖子捂住臉,只露出兩只通紅的耳朵。

他催促一聲,安穗,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寵上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後面傳來一點聲音。

她說,那你,一定要說話算數呀。

可是那都是過去了,現在的安穗,哪怕她哭得再令人心疼。

她也穿着一身名牌連衣裙,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環和項鏈都在陽光下閃着光。

而這些名牌,都是別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她半晌,擡手拍了拍她的發頂:“穗穗,回去吧,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不記得我愛你的那種心情了,抱歉。”

唐予池出國那天,向芋和幹爸幹媽一同去機場送他。

他們在國際登機口擁抱,唐予池說:“等我闖出名聲,再回來時,請叫我唐總!”

向芋扯着他的耳朵,趁着幹媽幹爸聽不見,咬牙切齒地小聲質問:“你闖出個屁,懦夫,你居然為了這點事兒要躲岀國去?!”

唐予池也小聲回擊:“我躲岀國好歹精神百倍,總比你整天郁郁寡歡強!”

“我哪有郁郁寡歡!”

“你還沒有?!9月去參加盧胖子婚禮,我看你那表情像是吊喪,幸虧盧胖子性格好,我又英勇地替你多喝了好多酒,不然你能活着被他們放回來?”

盧胖子是他們高□□同的好友,也是一個富二代。

那天向芋也不是故意不高興,她只是在賓客席裏,不小心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人同她打招呼,還叫她嫂子。

向芋吐槽:“你好意思說我?叫你少喝你不聽,最後喝成死狗,還是我擡你回來的!”

兩人逗嘴半天,唐予池該進去安檢了。

他重新擁抱向芋,溫柔地小聲叮囑:“照顧好自己,開心點。別以後再遇見,靳浮白還是那麽有錢那麽帥,你又醜又老,像鬼似的。”

向芋點點頭,也溫柔地說:“知道了,一路平安,落地給我打電話。放心吧,我是天生麗質,80歲依然是美女,最醜的就是你,國外整形技術發達,你多考慮考慮。”

出了機場,她心裏空曠得仿佛能聽見穿堂風聲。

最後一個能和她談論靳浮白的人,也離開了。

向芋鼻子酸得要命,可她想起來,靳浮白說過——

“我不在時,可別哭,怕別人哄不好你。”

不遠處幹爸在沖着她招手:“芋芋,走了,幹爸幹媽請你吃飯。”

她壓下酸澀,揚頭一笑:“好啊。”

而那一年,她沒有任何關于靳浮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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