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師尊,有人要争寵
為避免夜長夢多,虞扶塵決定趁早将風長歡帶回佛宗,奈何這人比女子還矯情,帶他禦劍,他畏高,随他用輕功趕路,又會被颠的吐個沒完。
雖說沒再像最初那一次吐出金丹碎片,畢竟虞扶塵是受人之托,風長歡又是老和尚的貴客,總要耐着性子。
前些日子途徑小村,虞扶塵想在此處落腳,便将風長歡暫時安置在村口老榆樹下,顧自去尋好心村民讨個住處。
等他回來時,風長歡正被逼着蜷縮在角落裏,一雙蒼白的連血管都清晰可見的手遮着臉,面前圍了幾個正在興頭上的頑童。
“喂!我阿娘說過,眼睛紅紅的都不是好人,你肯定是地下爬出來的厲鬼,打死你!!”
“對,我爹也是這麽說的,還可能是練了害人的邪功,你看他這樣,以前不知道害死多少人了!”
“不能讓他進村!他會把我們也害死的!!”
虞扶塵看的錯愕,并不是不想出手幫忙,可他怎麽說也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就算心智退化,也不至于連一群熊孩子都打不過,緣何躲在角落裏默默受着,被欺負到頭上還忍氣吞聲?
頑童手裏拿着石塊,打在身上很疼,但風長歡沒有躲閃的意思,只是擋着臉,不願被人看到他的眼眸。
虞扶塵咬牙,擡手一道結界罩在那人身前,将幾個作惡的孩子一彈出去幾步遠,咿咿呀呀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什麽厲鬼邪功亂七八糟的,你們爹娘就是這麽教的?”
他年紀稍長,又是修仙之人,不好對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動手,只得上前扶起風長歡來。
那人白衣沾了灰土,顯得有些落魄,見了虞扶塵也不與人對視,兩手把眼睛捂的更緊了。
“好了,給我看看,別鬧脾氣。”虞扶塵把人拉近了些,按住他的手,掀起他的額發。
眉角處多了一道傷口,應該是被尖銳石子打傷的,皮肉都外翻着,鮮血橫流,刺的他連眼睛也睜不開。
伸手去碰,又怕弄疼了他,同時虞扶塵心裏也在打着鼓……
這情景……這感覺,怎如此熟悉??
忽覺胸口一陣鈍痛,幾乎令他滞住呼吸,随即雙目一黑,眩暈炸裂開來。
如此奇怪的反應并非初次,早在幼時初到佛宗時,虞扶塵見到無相山的一草一木,便時常痛的死去活來,就像觸動了空白記憶的禁區。
這種痛感随着時間推移而逐漸淡去,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麽個頭疼的毛病,沒想到今日還會再犯。
他搖搖晃晃不知撞在哪裏,暈了許久,待得轉醒時,發現自己倒在冰冷而單薄的懷抱裏,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的臉。
風長歡頭上的傷口已經止血,但血跡還沾在臉上,見他睜眼,所有的傻氣都在一瞬間消散,猛的将他按在懷裏,激動得雙手輕顫。
虞扶塵從他眼中讀出了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但那人很快便将頭埋在他頸窩,把所有情緒掩藏在暗處,随之帶來一片冰涼,好似一塊寒冰貼在身上,汲取他的體溫。
“你是在為我擔心嗎?”
明知不會得到任何回應,虞扶塵仍是喃喃自語。
其實少年的自尊心很強,很敏感,也很脆弱,一旦試探的付出得不到回報,他會立刻僞裝成磐石,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得到,就會害怕失去。倘若注定一無所有,那他情願一無所得。
虞扶塵記憶的開始是七歲那年,在此之前,他的過往一片空白,好似從來不曾有人踏入他的世界。
年少無知時,他曾問過虛雲大師:“我是不是從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啊,別人都有爹娘,唯獨我是孤身一人,我一定是您救的得道小妖吧,對不對?”
彼時的虛雲大師笑的慈祥,握着虞扶塵的小手,後者發現老和尚他體溫比起自己還要涼上幾分,掌心有一道烏青的瘀傷,隐隐散發着寒意。
虛雲大師問:“若果真如此,你覺着自己會是什麽修煉得道?”
“狼吧。”他想也不想的答道。“我覺着自己像只狼崽子。”
話一出口,他便怔在當場。
他隐隐覺着,有人曾對他說過諸如似只小狼崽兒一類的話,可他記不清了……只知,那人絕不會是老和尚。
遙遠的回憶令他目光渙散,回過神時,風長歡正掐着他的臉頰,故作蠢态扮着鬼臉。
他知道這個人不傻,反之,精明得很……
“一點小傷,上過藥就不疼了。”
虞扶塵翻着傷藥,為試探風長歡的虛實,特意背過臉去,又猝然回眸,瞥見那人的神情。
他臉色是一如既往的蒼白,眼底有着很深,且難以逾越的無奈。
鳳目微睜,鼻翼翕動,薄唇輕啓,好像說了什麽,但虞扶塵沒有聽到。
這是風長歡第一次在他面前顯露出傻和蠢之外的神色,虞扶塵始終覺着這樣的表情是在哭,可是他沒有眼淚。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虞扶塵意識到他與風長歡歸結到底,是同類人。
自那之後,無論去到哪兒,虞扶塵都要用發帶遮住他的雙眼,既不讓人看到他的血眸,也不想再讓他感受這世間的惡意。
于是除了聾啞之外,還讓他活成了個瞎子。
另一方面,虞扶塵出于本能是不想與他太親密的,畢竟兩個男人拉拉扯扯實在不成體統,便尋來短繩,一邊纏在風長歡腕上,另一邊自己握在手裏,兩全其美。
招搖過市時還是會覺着羞恥的,兩個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不清不楚是少見,可糾纏不休也很是惹眼。
好比此刻,虞扶塵不用豎起耳朵就能清楚聽到酒樓老板娘大着嗓門兒調笑道:“喲,這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啊!”
虞扶塵心道:當然是人遛狗!還是只又瞎又聾又啞的老妖狗!!
“這位遛狗的兄臺,請問……”
話不大中聽,虞扶塵沒好氣的轉過身來,挑眉問了聲:“有事?”
怎料前來搭話的人看也沒看他一眼,拍着風長歡的肩膀,引來後者一陣僵直,顯然他口中兄臺是紅眼老鬼,被遛的狗卻是自己。
“他耳聾,聽不見聲音,還是個啞巴,說不出話來。”不想鬧出事端,虞扶塵壓着火氣與人解釋。
邊說邊打量面前這人,一身明缃色衣衫,內裏襯的是潔白無瑕的中衣,袖邊與衣角都以金絲繡着雲紋,立領顯得脖頸修長,凸顯文人韻士的儒雅風流,腳上還蹬了雙長至膝蓋的官靴。
看起來一定很有錢,不過怎麽覺着有點像……戲臺上宮裏的公公?
虞扶塵強忍笑意,見這少年束着馬尾,還戴着相配的抹額,覺着有些眼熟。
再一細看,此人手背上還紋了只栩栩如生的鳳凰,正隐隐散發微光,可見此人靈力充沛,修行已是有些年月。
“這位道友,可是桃源人?”
少年這才瞥他一眼,拱手作了個揖,聲線柔和清亮,很是悅耳。
“不錯,在下桃溪澗明斯年,敢問閣下是……”
虞扶塵斟酌一下:“在下虞扶塵,出自佛宗,但還沒拜師,算不得無相的人。”
對方報之一笑,答得一針見血:“原來是位散修,幸會。”
虞扶塵心道:人模狗樣的,說話這麽不中聽……
風長歡聽不着動靜,半天也不見手上那根遛狗繩有動靜,好奇着便将遮眼的發帶掀起一邊。
這一眼正與明斯年有了對視,後者一愣。
他自昆侖跟了一路才尋到機會前來拜會,豈料對方竟是個散修。
倒不是歧視,只是覺着這般天賦異禀的人沒能拜入十二州門下實在可惜。
散修也就罷了,他竟還帶着個活死人到處亂跑,安的是什麽心?
明斯年對二人有戒備之心不假,不過他是個自信到有一絲自負的人,認定他們掀不起滔天巨浪。就算能,也會被他壓制在初起漣漪時,故而只是淡然道:“借一步說話。”
虞扶塵做賊心虛,怕這來路不明的桃源弟子将秘密公之于衆,以為被對方抓了把柄,為顧全大局只得咬牙跟上前去。
穿過混亂熙攘的街市進入一家客棧,明斯年将二人帶到雅間,輕車熟路落了門鎖,又布下一道色相淺淡的結界。
“道友,敢問您身邊的這位和昆侖有何淵源?”
聽他單刀直入的問了,虞扶塵心道壞了,忙裝傻反問:“昆侖?仙境可是發生了什麽?”
明斯年應該懶得與他廢話的,但他畢竟是東海醫宗桃溪澗的弟子,擅長療愈而非打鬥,面前這個散修看似平淡無奇,實則靈力非常強大,動起手來他很吃虧。
再者他本意只為打探底細,沒必要與人交惡。
“數日前,昆侖奉九重天诏命處決禍世妖人,時值大雪封山,許多前去觀摩的修士礙于規矩不好強闖,被阻在山門之外只能抱憾打道回府,在下便是其中之一。不過回程途中又接到昆侖發給師門的密函,心生好奇才攔下二位一探究竟。”
虞扶塵聽他添油加醋說了細節便知其中有詐,一時沖動竟質問道:“胡說八道!”
随即意識到自己着了道,直挺挺跳進了對方的陷阱,都沒撲騰着掙紮一下。
奸計得逞的明斯年笑的礙眼,虞扶塵無心糾纏,起身拉着才消停片刻的風長歡要走,明斯年擡手攔人。
“別太沖動,我的話還沒說完。”
“讓開。”
一時僵持不下,明斯年不以為然,示意虞扶塵不必心急。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昆侖發出的密函上寫了什麽?”
“無非說明行刑中途有人作亂,請求十二州一并誅之。”
“恰好相反。極道仙尊九夢君昭告天下妖人已死,世間再無風長歡。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其中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