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灰心

婚事拿到書,這事就算是完成一大半兒了,王媒婆從郭太太手裏接過手帕子包的銀洋,都不用數,就知道最少五塊,心裏滿意極了,嘴上抹蜜的又恭喜了兩家一番,陪着李保長往衙門去了。

“哼,淑娴啊,我也累了,得好好歇歇,午飯就不用了,你回去抓緊時間把聘禮單子給拟出來,拿來我過目,”

客人都走了,姜老太太連正眼都不再看徐家人一眼,扶着丫鬟站起身兒,“哎喲,這說出去都沒人信,忽然就人有跑上門兒來要嫁閨女的!”

這,這就走了?

徐氏看着轉身回裏屋的姜老太太,沒敢出聲攔,她轉頭向郭太太道,“二妹,今天是靜安的好日子,你叫廚上備桌席面,叫靜安陪着我大哥喝兩杯。”

郭太太這會兒忽然可以理解女兒的心情了,“大嫂,如果您想請娘家人坐席,只管去廚上吩咐就是了,我當家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家閨秀帶着父母到男家提親的,更不知道以何名義記這筆賬,”

這麽傷風敗德的事,她想想都嫌髒的很,還讓她給他們張羅席面兒?那豈不是要髒了她的手?

郭太太暗下決心,再不跟徐家人來往,因此她連個白眼兒都不肯給徐家,徑直出了正院兒!

有青桃在,薛琰第一時間就得了消息,這會兒正守在寒芳院裏等郭氏呢,見她一臉怒氣的回來,“娘,怎麽了?”

“啪,豈有此理!”到了自己的院子裏,郭氏再也繃不住脾氣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氣死我了!”

“啊?娘啊,您這是,”薛琰回想着青桃跟她說的事,沒覺得這裏頭有她們二房什麽事啊,怎麽就把郭太太給氣的拍桌子?

郭太太這個大家閨秀,還能有暴怒的時候?“娘,誰氣您了,你您跟我說,我立馬跟您報仇去!”

敢欺負郭太太,薛琰在屋裏轉了一圈兒,踅摸趁手的東西,管她文的武的,都不能叫她娘白受氣。

郭太太被女兒怒火沖冠的樣子給逗的一樂,心裏也舒服多了,“跟誰都沒關系,是我自己生氣呢,”她一指椅子,“快坐下,吃飯了沒?”

薛琰乖巧的搖頭,“沒呢,想等着陪奶奶跟娘一塊兒用,”她快被顧樂棠給煩死了,好不容易跑到寒芳院裏躲清靜,根本沒想着吃飯的事呢。

“娘跟你說啊,這為人處事都不能脫離一個‘理禮’二字,這人跟畜牲的區別是什麽?不就是人懂理,守禮嗎?”

這哪跟哪兒啊?薛琰點點頭,“娘是覺得大房不懂這個?可這跟咱們有什麽關系呢?”

“怎麽會沒關系?一筆寫不出兩個許字,許家又只有你大哥跟你兩個孫輩,是最親不過的,娘還想着以後有你大哥照顧着你,娘就算是走了,也能安心,”說到這兒郭氏眼眶一紅,低頭拿帕子擦眼淚。

可現在長房這麽不成器,叫她的女兒将來靠誰去?

原來是因為這個,要說也是,郭太太是秀才家的女兒,郭大舅前朝的時候也是個秀才,還開着私塾,怎麽可能允許家裏出了悖禮的事?而今天徐家帶着女兒上門,恐怕真的是碰觸到郭太太的底限了,“那現在呢?娘還覺得大哥靠得住不?”

靠什麽靠?這樣的哥哥靠着郭太太都嫌污了自家女兒!

“靜昭,世道這麽亂,你個弱女子,再沒了你奶奶,你可怎麽辦啊!?”郭太太悲從中來,忍不住潸然淚下。

唉,郭氏的字典裏從來沒有“獨立”二字啊!薛琰伸手把郭太太給摟住了,“您也說這世道了,你就該看出來了,如今連皇帝都沒了,也沒見天塌不是?所以啊,以後這世道啊,慢慢會變的女人不靠着男人,也照樣能過的好,就不說以後,就是現在,沒有爺爺,奶奶不照樣把許家撐起來了?”

“那是因為有你大伯跟你爹,”女兒不明白,但郭氏卻清楚的很,如果不是因為有兩個兒子,許家那些族人,都不會放過許家這塊嘴邊的肥肉。

“大伯跟爹沒了呢?難道這個家是靠大哥撐着的?而且就算是沒大伯跟爹,您覺得憑奶奶的性子,能叫許家那些人拿捏住了?”就憑薛琰這陣子對姜老太太的了解,她能一把火把許家的産業燒了,也不會落到群狼手中的。

這個,郭太太搖搖頭,“你奶奶不是一般人,我活了半輩子了,就沒有見過像你奶奶這麽剛強的女人,這個家也多虧有你奶奶這棵大樹,不然,”她都不敢想自己一個寡婦帶着女兒以後的日子怎麽辦?

“那您可是太幸運了,不但見了奶奶這樣剛強的奇女子,以後還會有一個我這樣同樣剛強的奇女子女兒!”

薛琰抱着郭太太晃了晃,得意的仰着小臉兒,“娘,您沒聽奶奶說我最像她?你沒看出來我跟您嘴裏稱贊的那些小姐們不一樣?”

當然看出來了,不但看出來了,還頭疼的很,郭氏嗯了一聲,女兒這性子,真是越來越像婆婆多些了,“你想說你以後會像你奶奶一樣?可你奶奶也是嫁人生子的,你真嫁了人,到婆家剛強去!”

好吧,這說着說着居然扯到婚嫁上了,催婚的媽媽真是跨越百年的堅強存在啊!

“那就不許我在娘家的時候也剛強了?您現在心裏也清楚了,大伯娘貪小便宜還耳根子軟,眼裏除了兒子就是娘家,這些也就罷了,偏我那個大哥,上學沒見上出個什麽西洋景來,養小老婆倒是本事大的很,還搭進去一條人命!”

關鍵是許三友賠上一條命,長房兩人卻毫無愧色,這就不止是蠢了,還無情啊!

薛琰一攤手,“您說吧,我要是聽您的話,找個門當戶對的嫁了,跑人家家剛強去了,您跟奶奶靠誰去?把你們交給大伯娘跟大哥,我能放心?還是我把您接到婆家去?”

“那不能,沒那規矩,”郭太太連連搖頭,“我都想好了,等你嫁人了,我就好好孝敬你奶奶,等你奶奶百年之後,我就尋個莊子住了,吃齋念佛修來生去。”

原來未來的路都想好了,薛琰沖郭太太伸了個大拇指,“我娘想的就是長遠,可您沒想到的是如今是亂世,外頭南洋北洋的你打我我打你,就沒有真正消停過,如今洛平有武大帥坐鎮,看似太平,可是這太平能有幾年呢?您也是跟着舅舅一起念過書的,真不行叫舅舅過來給您講講,這亂世之中,能不能尋到一處世外桃源叫您修來生?”

郭太太還真是讀過幾本史書的,就不說史,這兩年洛平也不是真的太平,武大帥進平南,那也是跟原來的督軍交過兵的,“不是還有馬旅長麽……”

“呃,您打算不靠着女兒,依靠八百扁擔打不着的馬旅長啊?”

薛琰給了郭太太了個白眼,“娘,把我留在身邊,給咱們二房頂門立戶,就那麽難接受麽?您到底是我親娘不是?就那麽想把我從家裏攆出去,去別人家裏伺候公婆,照顧男人,給人生兒育女當小媳婦?”

“就算是郭家不如許家有錢,可您摸着良心說,到底是您在娘家當姑娘的時候過的舒心呢還是在許家當媳婦?不說現在,就比我爹在的時候!”道理說不通,那就耍賴好了。

郭太太不擅說謊,可是說自己更喜歡娘家這樣的話,又有失婦德,沉默了半天,她才為難的道,“你奶奶那邊也不會答應的啊,還有你大哥馬上要娶徐雲俏了,”

想到這兩個人,郭太太一陣兒惡心。

好了,搞定!薛琰心裏比了個“ye”!“大哥成家是他們長房的事,跟咱們二房有什麽關系?咱不管他,他也管不着咱們,至于奶奶那裏,您放心吧,如果奶奶也催我嫁人,我絕對不犯犟!”

估計這會兒對許靜安失望透頂的姜老太太,根本不會舍得自己嫁出去的,這以後是嫁人還是招夫,薛琰都要把自主權握在自己手裏才行,不然成天這個來做媒,那個來提親,一個郭氏就能叫她頭大,“您只要答應我,以後您絕不幹涉我的婚事,更不會催我成親,相親這些也不許提。”

“那,那怎麽行,就算是你想招夫,也得成家啊!我不催你可以,但你也不小了,我得慢慢開始替你留心了不是?”

二房沒有兒子,老太太又不肯過繼,最後招一個也不是不能接受,起碼這樣自己既可以照顧女兒,女兒還不用去人家家熬人,可連女婿都不招,那不絕了後了?

“您能精明過我奶奶去?還是能比我這個上洋學堂的女兒見識多?萬一再那些盯着咱們二房産業的人騙了去怎麽辦?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啊娘!”

薛琰都不用吓郭太太的,“您手裏的東西不少吧?再加上将來許家會分給咱們的,如今這外頭,幾塊銀洋都能買條人命的!”

這個郭氏當然明白,前幾天災年東邊的過來的那些災民,為半塊馍馍都會打死人的,“我知道了,只是靜昭,娘可只有一個念想兒了,就是你要嫁個可心的人,夫妻和睦,兒女繞膝……”

這個薛琰也不是不想,但不是現在想啊,“我知道了娘,您放心,我會叫您看見那一天的!”

薛琰正做郭氏思想工作呢,外頭寒芳院的婆子提了食盒過來,說是廚上把飯送來了,等端上桌,薛琰就變臉了,“就這點兒?出什麽事了?”

許家是由郭太太管家的,短了誰也不會短了寒芳院的。

擺飯的婆子嘟嘟嘴,不知道該不該說,仆随主性,郭太太一向不愛與人争鬧,她們都是知道的,“那個,今天廚上東西不太夠……”

“不可能!青桃,你去問問,”薛琰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湯,“松竹軒呢?”

松竹軒裏住着顧樂棠怎麽說也是客人,真這麽随意的送去,丢的可不止是許靜安的面子。

“也是一樣的,”那婆子見青桃真的要出去,忙一把将人拉了,“那個,是這樣的,今天大太太讓辦席面兒,又不肯給銀子,咱們太太當家,這天一熱為了東西新鮮,每天外頭送來的食材都是有定量的,”

“然後呢?”薛琰沉了臉,“往下說,”

婆子知道瞞不住了,幹脆痛痛快快的招了,“大太太想吃又舍不得銀洋,又說徐家大老爺是貴客,”

婆子臉上閃過一抹鄙夷,“其實各院子的菜都做好了,大太太就帶着人把好吃的,都給搶到她富榮院去了,還說今天是大少爺的好日子,誰也不許跟他們長房過不去!”

薛琰已經拍案而起了,“今天是大哥的好日子,那正好,我還沒有過去恭賀大哥呢,青桃,跟我走一趟。”

“靜昭,你別,”

“娘,您別管,剛才咱們不是說好了,以後跟長房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她這河水想往井裏灌,那也沒門兒!而且這要是敢開了頭,您覺得以後這樣的事還會少?”薛琰不怕一頓吃不好,就怕将來她不再的時候,徐氏加上潑婦徐雲俏,能把郭太太給欺負死!

郭太太無奈的看了女兒大步出門,想攔,卻沒敢再開口,“唉,由她鬧一鬧也好!”

郭太太心裏對長房僅有的最後一點敬重已經蕩然無存了,就如女兒說的那樣,二房跟長房,以後還是劃清界限的好,她女兒将來還要嫁人呢!

出了寒芳院,薛琰沒有直接往富榮院去,“青桃,去把我屋裏上好的墨汁拿幾瓶,就是我從汴城帶回來的,還有,把咱們院子裏管灑掃的媽媽也叫上,快去!”

青桃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幹什麽,但她熱鬧的本能叫她小臉激動的紅撲撲的,“嗯,小姐就在這兒等着我,我跑的快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郭太太已經是忍無可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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