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五
第二日入夜後。
黃昏時分下過一場雨, 雨勢不大,卻還是将地面淋了個通透,院中四處都是濕漉漉的, 些許地方尚有未幹的積水。
此時晚間的風也比往日要冷上些許,風撲打在身上, 有寒意滲透衣裳,滲入皮膚, 讓人忍不?住發抖。
宇文缙披着件黑色披風, 坐在房中品茶。
何進?走進房來, 将一把匕首恭恭敬敬放在宇文缙手?邊:“陛下,這是您要的東西。”
宇文缙點了點頭, 抿了口茶:“張禦史來了嗎?”
“來了, 他已經進?了皇宮, 很快便會來。”
宇文缙“嗯”了一聲,拿起了方才何進?遞過來的那把匕首。
何進?猶豫了下, 還?是忍不?住詢問:“陛下, 您真的準備這麽做嗎?此事很危險,若是……”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宇文缙細細打量着手?中匕首, 手?指輕輕撫過匕首的尖銳部分:“朕已經決定了,不?必多說,按計劃行事便可。”
“……是。”
何進?走出房間後,宇文缙起身, 走向門口,望了眼今夜漆黑不?見月色的天。
夜黑風高,是适合做壞事的日子。
片刻後, 張禦史來到清風殿,腳步匆忙,還?穿着一件有帽子的披風,擋着臉來的,好似是害怕被什麽人看見一般。
到了宇文缙面前,他才将腦袋上的帽子往後扯了下來,然後才恭恭敬敬行禮:“參見陛下。”
“免禮。”宇文缙負手?站在他身前。
張禦史小心?翼翼看?了眼宇文缙那淡然無比的臉色,猜不?到他此時心中在想些什麽,更不知道這麽晚了,他将自己召喚來清風殿所為何事。
休朝十日,陛下不?是說,不?見外人麽?怎麽深夜還?傳喚自己前來?
張禦史想不出宇文缙喊他前來的理由。平日裏,他與宇文缙也沒有太多交流,不?過就是上早朝時他偶爾會講幾句話罷了。
宇文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臉上漸漸露出笑容來:“張禦史前來,可還有別的人知曉?”
“沒有沒有,”張禦史連忙回答:“陛下召喚,微臣不敢怠慢,立馬就來了。”
“這樣啊,”宇文缙笑了下:“那倒是辛苦張禦史了。”
“陛下言重了,這本就是微臣的本分。”
宇文缙轉身走到桌邊,将桌上那把匕首拿起。
張禦史瞥了眼,定睛一看?,莫名覺得宇文缙手?中的匕首好似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他眯着眼睛仔細瞧了瞧,尚未來得及看?個完全,宇文缙倒是先轉過身去,将手?中的匕首伸到他面前。
張禦史一愣,這回看?得清楚,這不?是自己的那把匕首嗎?今日早些時候要用的時候便尋不?見了,還?以為是被家中哪個小厮偷走換錢了,不?成?想居然在宇文缙這裏?!
這匕首是何時掉到皇宮中的?是前幾日早朝的時候不?小心掉落的麽?
他笑了笑,道:“陛下,這好像……是微臣的匕首。想必是不小心掉了,多謝陛下替微臣尋回。”
他伸出手要去拿,手?指還?沒觸碰到匕首,宇文缙卻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張禦史不解:“陛下,您這是……”
宇文缙面帶微笑将匕首蓋子扯開,眼睛看?着在燭光下微微泛起寒光的匕首匕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繼而他将匕首伸向張禦史。
張禦史不太明白宇文缙的意思,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湧現,也就沒敢再伸出手去拿。
宇文缙笑着往前走了兩步,笑道:“張禦史這是怎麽了?朕撿到了你的匕首,想還給你罷了,怎麽不?接住啊?還?想要朕這樣遞給你多久?”
張禦史皺了皺眉,但又不?敢真的一直讓宇文缙拿着自己的匕首。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接住匕首時,恭恭敬敬道了句“多謝陛下”,還?未收回手?,宇文缙卻忽然用力扯了下他的手?腕,張禦史沒站穩,握着匕首随即往前傾去。
鋒利的匕首瞬間劃向宇文缙的胳膊,衣裳“刺啦”一聲被劃破,泛着寒光的匕刃割破了宇文缙的左邊胳膊。
有血順着傷口滲出,迅速染紅了宇文缙的衣裳。
張禦史睜大了眼睛,滿眼的難以置信。
何進?立刻跑進?房間,大喊道:“來人啊,有刺客!有人刺殺陛下!!”
宇文缙捂着流血的胳膊,一臉虛弱模樣靠在桌邊。
何進?連忙走上前去扶住他。
張禦史整個人都懵了,完全沒搞明白是怎麽回事,手?裏?抓着的匕首倒是忽然松開,“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搖了搖腦袋,瞪着雙眼慌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陛下……陛下!陛下您解釋一下,微臣沒有刺殺您啊!”
外面巡邏的侍衛隊聽見何進?的呼喚聲迅速跑進?了清風殿。
何進?一邊扶着宇文缙,一邊指着張禦史,怒斥道:“此人深夜刺殺陛下,快将他拿下!”
侍衛随即上前按住他肩膀,壓迫着他跪在了宇文缙身前。
“不?是這樣的,是陛下您喊微臣來的啊,微臣沒有刺殺!”
此時此刻,他所有的解釋都很蒼白。
人證、物證俱在。而最有力的證據,便是真的受傷在流血的宇文缙。光是這一點,便足以定他的罪。
張禦史眼看自己的解釋不?起作用,慌亂之中也大概能猜到是宇文缙在故意算計他。他擡起頭看着宇文缙:“陛下,是您算計微臣!等明日微臣見到太尉大人,會還?微臣一個清白的!”
張禦史忽然用力掙紮,侍衛沒有防備,被他衣袖甩中臉,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張禦史亂爬帶摸的跑出了宇文缙的房間,朝清風殿大門跑過去。
宇文缙眯了下眼睛,聲音冷冷:“此人深夜潛入宮中,意圖刺殺朕,其罪當?誅,殺了他。”
門口的侍衛拔出腰間的佩刀,以投擲的方式,對準了張禦史的後背,而後用力一擲。
泛着些許寒光的刀刃在夜色下似一道白光閃過。
随後,準确無誤的刺中了張禦史的後背。張禦史的身體随即僵住,而後倒地。
有侍衛立刻過去查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認已經死亡。
何進?連忙扶着宇文缙坐下。他低頭看?着宇文缙左胳膊上還?在往外滲血的地方,滲出的鮮血将衣袖染紅,稍微靠近些,能清楚聞見從他手?上傳來的血腥味。
何況不由眉頭緊蹙,雖說這是一個局,但陛下對自己未免下手?太重了些,好歹輕一點啊!
他身上到處都是傷,本就沒有痊愈,就不能稍微對自己好點嗎?!
何進?嘆了口氣:“奴才這就去為您喊禦醫來。”
宇文缙點了下頭:“嗯。”
何進?匆匆忙忙跑出房間後,宇文缙擡起頭,看?了眼門口站着的侍衛。方才,似乎是他将佩刀投擲出去的,準頭真是不錯。如?此漆黑的夜,竟還?能一招而中。
宇文缙朝他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你,過來。”
侍衛愣了愣,連忙走了過去:“見過陛下。”
擡眼時看見了宇文缙左胳膊上還?往外滲血的傷口,不?由皺眉:“陛下傷勢嚴重,得立刻止血,否則失血過多,對陛下的身體恐有大礙。”
“你會止血包紮?”
“會一點。”
“那你來吧。”
侍衛拱了拱手,走上前,半蹲在宇文缙身側,查看了他胳膊上的傷口後,神色凝重起來,而後幹脆利落撕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作為綁帶,纏繞着壓住了他的傷口。
宇文缙望着院中深沉的夜色,忽然覺得有些困了。
他擡起另外一只手撐着腦袋,閉着雙目,嗓音略慵懶着開口:“方才你投擲出佩刀的動作準頭不錯,以前練過?”
“家中長輩喜愛練刀,屬下自幼跟着他們學,自然會一些。”
“你在禁軍營中擔任何種?職務?”
“回陛下的話,屬下就是普通巡夜的侍衛,沒有職務。”
宇文缙緩緩睜開眼:“沒有職務?以你的身手,起碼也得是個副将之類的吧。”
“……回禀陛下,屬下真的沒有職務。”
宇文缙“嗯”了一聲,模樣若有所思。
大抵是想起了什麽,他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屬下林惜,雙木林,可惜的惜。”
宇文缙皺了下眉。
據宇文缙所知,京都以刀法見長的姓林的人家,只有一戶。林家那幾位老人家可都是京都刀法大家,以林家的背景,還?有方才林惜所展露出的身手,竟然只是個普通的巡夜侍衛,怎麽也不?正常。
但再繞回去想一想,如?今掌管禁軍營的統領方遠敬是太尉鄒越的人,若林惜和林家不是站在太尉那邊的,自然不會在禁軍營中有什麽得體的職務。
倒是可惜了他這身手。
宇文缙閉上眼休息的瞬間,腦中忽然有個念頭冒出。既然林惜不?是太尉那邊的人,那是不是就證明,自己可以将他收為自己的下屬。
畢竟,他現在是用人之際,遇到一個身手?不?錯,還?不?是太尉那邊的人,實屬難得啊。
不?過,萬事得謹慎,還?是要先查探、确定清楚他的身份之後再說。
宇文缙道:“今夜你救了朕,有功,該賞。現在就先回去吧,朕明日會讓人将賞賜送到你面前的。”
林惜拱手:“是,屬下告退。”
林惜很快帶着院中的侍衛離去,院中張禦史的屍體,自然也被他們帶走。
何進?很快領着覃文禦醫回來。
宇文缙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樣靠在桌邊,何進?讓覃文禦醫為他包紮時,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何進?看?着那血肉翻湧出的傷口,眉頭緊蹙,眉心?忍不?住跳動了下。陛下方才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啊!這可是他自己的胳膊!!
覃文禦醫也是詫異,滿眼的慌張,手?底下治療傷口的動作卻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戰戰兢兢包紮好後,覃文又交代了幾句,留下了外敷的金創藥後,便離開了。
何進?這才忍不?住開口:“陛下,您方才真的是……”
“何進?啊,”宇文缙打斷他的話:“幫朕調查一個人。”
“……何人?”
“林惜。善用刀的那個林家的林惜,他在方才的侍衛中,你查一下,确認他的身份是否有異。”
何進?一愣:“陛下是想讓他為您辦事嗎?”
“也許吧,”宇文缙擡起包紮好的胳膊看?了看?,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睡意朦胧:“朕現在困了,要睡覺,你明日抽時間去查一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