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整個上午,天都陰陰沉沉的,佟伯以為要下雨,老早就把他那些花兒都搬進了屋裏,結果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見雨點落下,就是陰沉沉的。

林阮從學校回來,因為跑的急,所以停下來的時候還在微微的喘,他問佟伯,“先生回來了嗎?”

“爺在花房呢。”佟伯道。

林阮放下書包,往花房跑去。他推開了一條門縫往裏看。因為天氣陰沉,所以花房裏亮着燈。湛晞穿了一件簡單的襯衫,正挽着衣袖給吊蘭澆水。

林阮推開門走進去,叫了一聲,“先生。”

湛晞回過頭看他,笑問道:“這麽高興?是有什麽開心的事?”

林阮點點頭,坐進吊籃裏搖來搖去,“方教授的老師給我來信,同意收我做學生了。”他看向湛晞,“不過他讓我去上海待一年······先生,能不能等我上學回來再出國?”

湛晞面色淡下來,他轉身看着林阮,“去上海上學?”

林阮點點頭,眼裏還帶着喜色。

“不行。”湛晞拒絕的很果斷,林阮顯然沒有明白,“為···為什麽?”

湛晞抿了抿嘴,道:“你答應過我跟我出國的,怎麽能食言呢?”

林阮跟他商量,“但這個機會很難得啊,一年後再出國不行嗎?”

林阮不是湛晞,他沒有那麽敏銳的政治素養,看不見南方平靜下的亂局。

湛晞緩和了些神色,跟林阮解釋,“南方可能要亂,上海南京都是重要的城市,多方勢力彙集,那裏不是個好去處。”

林阮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因為就現在而言,南方還是一片風平浪靜。因為未來的風險放棄現在這樣的難得的機會,林阮顯然是不甘心的。

“先生,”林阮叫了他一聲,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湛晞走過來捏了捏他的後頸,“你聽話,咱們不去上海,好嗎?”

林阮擡頭看向湛晞,“先生說要帶我出國,也是為了避開可能會起的戰亂嗎?”

湛晞沉默片刻,點點頭。

“國外就一定比咱們這裏平靜嗎?”林阮問道。

“可我在你身邊,我可以護得住你。”湛晞看着林阮,“上海不一樣,我不能跟你一塊去上海。”

“那我可以自己去。”林阮的話脫口而出,但他立刻就覺得不妥,只是話已說出口,沒有收回的餘地。

湛晞聲音微沉,有些警告的意思,“林阮。”

林阮低下頭,用沉默表達不滿。湛晞也沒有說話,空氣一時間有些滞澀。花房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風,挂的樹葉子都翻了過來,轉瞬間,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打着玻璃花房的頂,噗噗嗒嗒的聲音十分響。

林阮看着窗外的大雨,忽然道:“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只能活在你的身邊,離了你,我就辦法好好生活。”

湛晞看着林阮,他沒想過林阮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事實上,他确實是這樣想的。

湛晞給林阮的自由從來都是在一定限度內的自由。

他的沉默等同于默認,林阮一瞬間就覺得有些委屈。這委屈來的突然,換做以前,林阮可能不覺得有什麽,但是現在,他就是覺得很委屈。

他以為他長大了,學了很多道理,心裏有很多清晰的想法,知道未來想做什麽該做什麽。他以為他已經有了湛晞所說的獨立人格,但是在湛晞眼裏,好像沒有什麽不同。

林阮久違的感覺到了茫然無措,有一種被打回原形的感覺。

他從花房跑出去,外頭的雨下得很大,短短一段路林阮就濕了個徹底。他走上二樓,留下一串濕淋淋的腳印。

林阮難過的時候會去睡覺,這一次也不例外,他把濕衣服脫下來扔在床腳,然後窩進被子裏,好像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隔絕那些難過。

林阮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深夜了,雨還在下,打着窗戶十分的吵鬧。他感覺得到自己發燒了,喉嚨幹的厲害。湛晞坐在床邊,用酒精給林阮擦身體。

大約是因為生病了,林阮很難分出精力去管理情緒,他只看了一眼湛晞,眼淚就像豆子一樣從眼角滾落下來。

“我要去上海。”林阮啞着嗓子道,他眼裏有一種執拗,他迫切的想向湛晞證明一些東西。

湛晞給林阮擦手,并沒有去看他。

“你想好了嗎?”湛晞聲音沉沉,蘊着一些怒意。

林阮微微點頭,他很想成為一個真正獨立自主的人,他以為等他成為了那樣的人,那些湛晞沒有說出口的話,那些湛晞眼裏林阮看不懂的東西,就都能明了。

他不想做一個迷迷蒙蒙的人,他想知道什麽叫喜歡,怎麽樣是愛一個人,湛晞想要的婚姻是什麽。

湛晞深深呼出一口氣,他壓着脾氣,“林阮,現在你病着,這件事,等你好了我們再談好嗎?”

“等我好了你就能同意嗎?”林阮問道。

湛晞像是冷笑了一聲,“你可以試試說服我。”

林阮癟了癟嘴,很委屈的樣子,他翻了個身背着湛晞,不說話了。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簡單的淋雨發燒變得嚴重了起來,林阮高燒不退,醫生給開了退燒藥,但是沒有用,甚至有越來越重的趨勢。

這是湛晞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蘭公館上下被這一遭弄得猝不及防,焦頭爛額。那天晚上,佟伯從林阮房間裏出來,憂心不已。

他猶豫了片刻,去找了湛晞。湛晞在書房,眉頭緊鎖,在給醫院打電話。過了一會兒,他把電話挂斷了。

“爺。”佟伯把熱茶放在湛晞書桌上,“林阮的病,醫院那裏有沒有查出什麽?”

湛晞搖搖頭。

佟伯便道:“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佟伯想說什麽就說。”湛晞揉了揉眉心。

佟伯猶豫片刻,道:“我看林阮的病,跟爺當年有些像,高燒,昏迷不醒,十分邪性。”

湛晞神色一頓,他問佟伯,“當真嗎?”

佟伯點頭,“當年爺生病的時候,大家也以為是普通風寒,可不知道怎麽的越來越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到後來更是水米不進。大夫換了不知道多少個,一點起色都沒有,最後不得不找別的法子。”佟伯看了看湛晞,問道:“您看,咱們要不要也找些風水行當裏的人來看看。”

湛晞若有所思,喃喃道:“算子。”

佟伯見湛晞心裏已經有了成算,便悄悄的下去了。

湛晞的人遍布四九城,一天之內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知道。可奇怪的是,他們無論如何找不到算子的蹤跡。湛晞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算子已經離開了四九城。

湛晞是個極端自持的人,在這種時候,他依舊能保持理智。除了算子之外,他找了很多別的風水師,他們見了林阮,大多說不出個所以然。有個厲害點的,說林阮這症狀絕對是風水師的手筆,但他也沒法解,只能誰下的手誰來解決。

一夜之間,整個四九城都知道蘭公館在找風水師,于是好的壞的都往這邊湊,真的假的摻雜着,很難分得清楚。

湛晞索性全把他們趕了出去,依舊派人追查算子的下落。

第三天早上,算子自己來了蘭公館。

湛晞在林阮的房間待了整晚,林阮的身形消瘦了很多,因為生病,他的臉色十分的蒼白,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幾乎察覺不到。

湛晞摸着林阮的脈搏,頭一回懷疑是不是自己作孽太多,報應到了林阮身上。

那天早上他從樓上下來,大門敞開着通風。算子就這麽溜達着進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絲綢褂子,手上戴着一串紅瑪瑙珠串,眉眼間帶着落拓不羁的江湖氣。

算子走進屋子,甚至不用湛晞多說一句,直接就問道:“人在哪兒?”

“樓上。”湛晞問道:“你能救他?”

算子點頭,“除了我,沒人能救他。”

湛晞眉眼間有一股戾氣,“是你把他變成這樣的?”

“是我師父。”算子難得的不故弄玄虛,直截了當的跟湛晞說了,“當年你生命垂危,我師父把你倆的命數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林阮才把你救了回來。”

算子看向樓上,“現在,那個方法的時限到了,我要把你們倆的命數解開。”

“那之後,他就會好了?”

算子點點頭,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湛晞,“你知道命數解開意味着什麽嗎?”

湛晞不說話,算子便往樓上走去,“意味着人為牽起的緣分到底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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