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靖堯。”
狼的呼吸變得長而緩慢,滾燙的氣體在方靖堯左肩上燃燒。
方靖堯擡手,掌心蓋上他的臉,毛茸茸的,忍不住撓了一下。
方叢很不高興,放在他腰上的手擡起來就想來捉他的手腕,看見自己的刀鋒似的爪子,又忽然頓住,縮了回去。
方靖堯看不見方叢的臉,卻能感覺他的狼好像忽然就難過了。
“身體好了就正常了。”吸了口煙,“現在這樣也不錯,可以開椰子。”
方叢難得地沒回嘴。
一時無聲。
方叢忽然打破沉默:“你信不信,我很久以前就見過你了。”
方靖堯摘下煙頭。
方叢道:“我看着你,你看不見我。看你高興,生氣,上班,下班。那時候你比現在年輕,不過現在也很帥。我想和你打招呼,但你看不見我。”
方靖堯眉頭緊鎖:“接着說。”
方叢道:“我住的地方是一個研究所,另一個世界的研究所。我們在的不是同一個世界,你們的世界,是沒有妖怪的。”
煙快吸完了,方叢停下來,将快要燒到方靖堯手上的煙屁股從他指尖搶過來,放進煙灰缸裏摁滅,再将煙灰缸放回鐵簍子裏。
“我在的世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研究所在平原上,相比其他地方,已經沒那麽冷了。這次身體發生狀況,估計就是受到室外高溫的刺激。”
“等等。”方靖堯似乎剛剛緩過神,“研究所,你在研究所做什麽?狼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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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像。
方叢道:“做實驗品啊。”
方靖堯一愣。
“研究所裏除了人類,全都是實驗品,除了我,還有虎妖、熊妖、兔妖、蛇妖,很多。蛇妖是個娘炮!老是勾引我,我都不理他。”
“……”方靖堯,“說重點,人類的研究所,研究妖怪?”
方叢撇嘴:“那個世界的人類,在我出生時候就很厲害了,比這個世界的厲害很多。妖怪有妖力,人類沒有力量,但他們發明了很多武器,他們用戰甲,毒氣,生物病菌捕殺妖怪,妖怪都被殺得差不多了,他們又改了主意,要在滅亡妖怪之前,融合各種妖怪的基因,培養出供聽他們話的高級怪物。我生下來就是狼妖,我爸媽都是狼妖,家裏還有很多兄弟……我還沒出生,媽媽就被捉進了研究所,在研究所裏生下我,然後她就死了,她是實驗失敗品。”
方靖堯後背緊繃了一瞬。
“人類一直沒有成功,我也一直沒死。”方叢舔了舔他的脖頸,“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被我哥哥救了出去,我連捕獵都不會,他笑我,又教我,還教我怎麽對付人類,但他還是被人類殺了,我又回了研究所。”
方靖堯的掌心沒離開他的臉,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他帶着小絨毛的眼角。
方叢吸了吸鼻子。
方靖堯笑起來:“還哭。”
“我沒哭。”方叢道,“妖怪都快死光了,我無聊的時候就想,我什麽時候能死啊,我怎麽還死不了。研究所估計也覺得我們整天沒事幹只能想想死啊死的,好慘,就在我們不進實驗室的時候,給我們上課,教我們讀書,寫字,讓我們娛樂。”
方靖堯捏了捏他的臉:“難怪文化水平不錯。”
方叢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熊妖正在給我講虎妖和他五個老婆的故事。你在投影裏,人類開了個空間裂縫,可以偷窺這個世界,我看到的,都是現在這座城市,很多很多的畫面。但研究還沒到家,他們過不來。我後來沒事就去看看你,還和你說過話,你聽不到。”
方靖堯沒吭聲。
方叢道:“再後來,研究所這一邊的人類和另一幫人類打仗,打了很多年,那邊的人類主張和妖怪和平相處,得到了幸存妖怪的支持,最終贏了。研究所被炸跨的時候,我剛抽完血,想去看你,爆炸忽然來了,我沒被炸死,但身體不行了,我出生就在研究所,已經十八歲……終于快死了,這幫王八蛋也快死了。”
方靖堯喉嚨裏放出一道怪異的聲音,方叢沒能理解,已經被人抱住了。
在他懷裏轉了身,方靖堯把狼塞入自己懷裏,狠狠揉着狼腦袋後面的頭發。
“我死前許了個願,想和你說說話,聽你對我說話……”
方靖堯湊近他耳邊,用他聽過最溫柔的聲音道:“留在這裏,留下來,爸爸說給你聽……”
15
方叢的身體狀況在漸漸好轉,方靖堯三天沒去公司,陪着他,他的情緒也在好轉。心眼太大有個壞處,就是遲鈍,那天在浴室裏哭腔都出來了,吃過晚飯又原地複活。方靖堯有過一點心理研究的經驗,還擔心他忽然恢複記憶,要被迫接受這麽誇張的事實,會不會懷疑現在的生活,懷疑自己已經死亡,然後引發各種各樣的精神問題。
事實證明,人類心理學對狼妖不管用。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來……”
商場,一樓,正門外。
烈日當頭。
方靖堯接一個電話的工夫,一百八十多公分的大活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方叢無論如何也不用手機,方靖堯從六樓一層一層往下找,彩妝專櫃都溜了一圈,越找心裏越是發毛,哪怕是冷氣夠足的空間裏,也爬了一頭冷汗。
結果在這裏逮着了。
方叢一個禮拜前身體就回歸了常态,人、狼形态的轉換比以往自由了好幾倍,有時候前一秒還在廚房看見一只體型威猛的灰狼,轉個頭就在客廳看見打着赤膊溜着鳥的大男孩。眼下,這位大男孩穿一件黑色工字背心,一條卡其色短褲,正曲着長胳膊長腿,看小孩玩投幣搖搖車。喜羊羊的腦袋嘎吱嘎吱晃,車上小孩表情麻木地搖。
“非得再給你弄條狗繩是不是?”方靖堯一靠近邊扯了他的胳膊往裏拽,“不怕再中暑?”
方叢也不掙紮,任他拽着朝裏走,只回頭瞄了兩眼。
“看路。”到了扶梯前,方靖堯擡手給了狼頭一巴掌。
踩上扶梯,方叢揉着腦袋又回了一次頭。
這次方靖堯也跟着瞥了一眼,“變個身,我把你抱上去。”
方叢像是沒聽見:“我能不能帶小橙橙來玩?”
方靖堯略有一愣,随即道:“慕橙太小了。”
方叢閉了嘴,眼珠子到處瞟,不知道又在想什麽。
自從方靖堯将他稱作“朋友家的小孩”,帶着他去看過方靖維家的寶寶一次,方叢就上了瘾,總想再去看,然而他下手沒輕沒重,每次都要把小嬰兒掐得嚎啕大哭。方靖維見他就頭疼眼犯花。
扶梯到了三樓,方叢還在哼搖搖車裏放的兒歌。
事實上,他頭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反應是非常強烈的,和剛聽到《小紅帽》的故事時候一樣,覺得這是嚴重OOC,畢竟狼都那麽酷。
到了五樓,方叢忽然停了一下。方靖堯已經邁上扶梯,催道:“別發呆,上來。”
方叢指了指斜對角那家羊肉火鍋店:“我想吃這個。”
方靖堯看過去,視線停頓那麽幾秒,又從扶梯上跳下來了。
“別吃太多,沒人再給你揉肚子。”
方靖堯徑直朝店門走。
方叢選擇性耳聾,嬉皮笑臉地跟來了,還扯羊癫瘋似的撞他一下,朝他扔出個飛吻。
笑得龇出一口白牙,兩顆虎牙亮閃閃的,睫毛呼哧呼哧地跳,像方慕橙小寶寶的小手。
好像又成了原來那頭失憶的狼。
沒心沒肺。
方靖堯倒有些羨慕他,那天之後,該吃吃,該睡睡,該發情發情,一點不虧待自己,還胖了幾斤。倒是方靖堯,已經半個多月沒睡過好覺了。
總是做夢,沒完沒了的夢,夢見七八歲方叢,十二三歲的方叢,現在這個模樣的方叢,不同的場合,同樣的主體,方叢身上總插滿管子,面色慘白,枯瘦的身子。茫茫白雪之中,豔陽之下,叢林裏,沙漠上,迷宮似的研究所裏,黑洞似的空間裂縫旁,方叢或醒或睡,或哭或笑,他就站在小狼面前,小狼卻看不見他。
被惡夢驚醒,哪怕再小心翼翼,也會驚擾身邊警覺的狼。
狼會圈緊他,趁機亂摸,占夠了便宜,再接着睡。後來某天吃飯,神神秘秘道:“靖堯,你腎不好。”
方靖堯一頭問號。
方叢正色道:“你總是做夢,我問了方靖維,他說這是腎虛。”眼中又帶了幾分哀怨,“誰讓你以前和別人亂搞。”
就好像和他搞就沒事了似的。
這狼總是有辦法讓方靖堯這麽波瀾不驚的人也想将他吊起來打。
不過狼又總是有辦法将功贖罪,過後那段時間,不知道從哪裏學來一套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