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過這事,一個人做不來,得靠配合。

易飒向宗杭說了下行動計劃:“待會蛤群再出來,咱們把它們引到這兒,你來打,我來抓、塞、爆,你行嗎?”

宗杭拼命點頭:“我行,我行的。”

他滿腔熱血,就想要一個表現的機會。

易飒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得想好了來。”

态度積極當然是好的,但眼高手低必然壞事,做事靠實力,不靠口號和熱情。

易飒測算了一下方位,在那塊石壁中下部鑿了十來個槽洞,又帶宗杭搬了很多石筍,堵了幾個口,防止蛤群多面進攻,還将就着堆了個“掩體”,以降低“蛤彈”爆開時對人的傷害。

妥了之後,守在泥灘子邊等,抓緊最後的時間,讓宗杭演練一下,蛤群來的時候,他要怎麽對付。

宗杭先還有點不好意思,緊接着就拉開架勢上了,像藝考的考生要給評委留個好印象,每一招都攢足了勁、憋紅了臉——他是沒練過,但看過武俠片的男生,誰還沒創過幾套絕世武功呢,他的“天絕地滅宗家劍”,曾在臆想中踢飛少林踹翻武當,所以越演練越是揮灑自如……

易飒說:“停停停。”

內行看門道,易飒雖然也不專業,但拉拉拽拽也能算得上三流好手,在她看來,宗杭下盤不穩、動作浮誇、力使得對不上點、心神還不集中,這兩下子,跳大神都嫌不專業。

臨陣磨槍,只能教多少是多少了。

宗杭在邊上看得認真。

原來一件老頭衫,也可以被拿來當兵器,叫作“旗”。

得兩手持邊握攥,這樣能保持打擊面最大,“面”掃出去,打的是個立體範圍,他那樣一只手拽着亂甩,至多“線打一道面”。

動作也有講究,從上往下叫“抖”、從下往上叫“揚”、斜向上叫“掀”,斜向下叫“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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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杭依着這幾個動作練,易飒也趁這功夫做了會拉伸,飛蛤從受傷到自爆,中間只隔三四秒,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完成“抓”、“塞”、“爆”,也是個不小的挑戰。

宗杭瞥到她也在練,心裏一陣驕傲,覺得自己這趟也算并肩作戰了,于是練得更加賣力——

易飒毫不客氣把他喊停:“你倒是省點力氣,關鍵時刻再用。”

宗杭正想應聲,忽然瞥到泥灘子邊上蠕蠕一動。

來了!

氣氛驟然緊張,易飒沖宗杭使了個眼色,示意見機行事。

一切都跟上一次差不多,一只,兩只,三只,只一間房大小的泥灘子,先是接二連三,然後團團滾滾,鑽出無數蛤來,分流分群,向着遍地矗立抑或倒歪的石筍而去,不多時,嘁喳嘁喳的聲音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先前只聽宗杭講,易飒倒沒太大感覺,也不排除是宗杭口頭表達平平,描繪得沒法讓人産生共情——此時親眼看到,才真正心驚肉跳:這成千上萬的,要是一擁而上,那還真是……

很快,嘁喳聲轉作了一片寂靜,再然後,是一個接一個的轉向,都朝着易飒和宗杭的方向,嗡嗡聲漸漸連成片,那是無數殼翅同時飛快扇合,攪動了空氣所致。

是時候了,易飒向宗杭點了點頭。

形勢瞬間混亂,“爆破”的地方離這兒有段距離,得把蛤群引過去,這“引”相當于逗弄,得挑起蛤群的躁動,又不能真下手讓它們受傷,萬一半路就噼裏啪啦炸開,可就功虧一篑了。

宗杭額頭都出汗了,甩着老頭衫且逗且退,易飒和他同步,本意是怕他應付不來,自己在邊上好做提醒,後來看他雖然手忙腳亂,倒還足可支撐,加上離那面石壁沒幾步了,是時候該分工了……

她一個箭步竄到石壁邊,正要出聲示意宗杭動真格的,目光所及處,驀地腦子一懵,後背旋即泛起涼氣。

她挖的那些槽洞呢?

這堵石壁上,她根據山石形狀,因勢利導,挖了高高低低十來個洞,個個都有小拳頭大小,怎麽不見了?

她急喝了句:“再撐一會!”

宗杭聽她開口,卯足了力氣,正要大力把老頭衫往蛤群掀過去,聽到內容不對,硬生生又收回來,只是這一停頓,原本飛在後頭的蛤都湧了上來,眼前黑壓壓一片,好不駭人。

易飒急得額頭都冒汗了。

洞呢?

萬幸她還記得自己鑿下的大致位置,定了定神再看:不是沒了,還能看出點端倪,只是好像都只剩下了淺淺的凹窩。

誰填的?

要說是剛剛有人趁着她和宗杭不在,提着水泥桶一鏟子一鏟子給堵上了,她也能勉強接受——但分明不是:堵得渾然天成,顏色、硬度,都跟四周毫無二至。

沒時間去想為什麽了,宗杭那邊眼見擋不住了,易飒拔出烏鬼匕首,向着其中一個較深的凹窩迅速大力鏟挖,同時回頭大吼:“現在!”

宗杭等的就是這時候,身子一激,兩手攥住老頭衫往下拼命一抖,瞬間掀落有十幾只,他顧不上細看,身子一矮,朝着邊上滾過去,幾乎是同一時間,易飒飛身過來,兩手往地上一抹一攏,也不管有幾只,迅速沖到石壁邊,摁進剛剛鏟挖的凹窩,然後往掩體後一撲。

轟的一聲。

這“爆破”規模不算大,但顯然已經奏效了,那個凹窩經此一炸,變成了足球大小,易飒靈機一動,覺得自己也用不着講究什麽爆破布點計算方位:勁往一處使好了,就在這個洞的基礎上一炸再炸,量變達到質變,總有一擊而破的時候。

她大叫:“再來!”

宗杭聽她語氣,知道路走對了,精神一振,也顧不得剛滾倒時摔得腰酸背痛了,麻溜地爬起來,又是一掀一陡,然後貼地避開。

易飒和他銜接得剛好,而且這一次,因為凹窩大了,都不用往裏塞,隔空砸進去就行,十幾個蛤蜊一起爆開,凹窩處石塵滾滾,連石壁都似乎震了一下。

易飒覺得有門:“再來,這次多一點!”

多還不容易嗎,宗杭再一次沖出去,一回生二回熟,膽子也壯了,專沖蛤群最密集的地方,掀抖揚蓋都用上了,不過這次也最險,不少蛤蜊都在他身上登陸了,被他連拍帶跳地抖落。

這一趟打落的是真多,易飒幾乎要拿胳膊攏抹,也沒時間奔來跑去了,直接反複抓起來往炸開的洞裏投,惶急之下,也不管抓到的是沙還是蛤,眼見不能再耽擱了,才往掩體後一滾。

又是轟的一聲。

這一次,四壁動得厲害,炸響聲也沒那麽悶了,易飒心念一動,旋即大喜,不待石塵平息就沖了出來。

果然,視線盡頭處隐隐約約,這石壁炸通了!

還沒來得及細看,忽然聽到宗杭變了調的聲音:“易飒小心!”

易飒也察覺到了頭頂的明暗,急擡頭往上看。

頭頂的石灰岩上,有一大片不規則的形狀,像人在水底時看到的高處快速游動的鯨魚黑影,但又不是黑色,泛亮,正順着石壁快速傾瀉過來。

易飒一時間頭皮發炸,以為是向着自己來的,下意識往邊上撤步,居然不是,那光影來勢極快,像被什麽吸附,哧溜一下鑽進了炸洞裏。

原本還能影影綽綽,看到洞那頭的樣子,剎那間就全沒了,易飒心知不妙,急撲上去看時,幾乎怔住。

這個洞在生長。

在自行補填。

就在她眼前,在她注視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起來了,只幾秒鐘功夫,恢複如初。

什麽挖痕、鑿痕,全沒了。

易飒伸手去摸,就是石頭,冷、硬、堅,指甲都摳抓不動。

她腦子裏突突的。

這是什麽東西?人?鬼?石頭?動物?

怔愣間,背上忽然一痛,回頭時,才發現蛤群已經撲上來了。

宗杭好像也知道這洞沒指望了,抖羅着老頭衫做最後的抵抗,想發狠又怕蛤蜊自爆了傷及己身,左支右绌,幾乎要被蛤群圍住,她自己也被盯上了,而且她的處境更糟糕,連老頭衫都沒有,只能揮動匕首又掀又打……

蛤群重重疊疊,擠擠挨挨,後頭的不斷擠上來,疊壓得幾乎沒了空隙。

易飒忽然大叫:“衣服扔給我!”

宗杭位置比她更接近蛤群主力,早被蛤牙咬得渾身血跡斑斑了,耳畔聽到嘁喳嘁喳,神經都要崩潰了,驀地聽到這一句,心裏突地沉了一下。

他只剩這衣服了,扔給她,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但也只是略一遲疑,擡手就扔出去了。

不過那心情,寡喪得跟在鴨頭山時、從藏身的洞裏出去、被姜孝廣的人掀翻在地時,一樣一樣的。

他看到,易飒擡手抓住老頭衫,全幅展開了一抖,向着蛤群最密處沖了過去,兜頭網了無數,怕是有成百上千只,迅速四角打結,然後一把掄起來,一臉佛擋殺佛的戾氣,向着地上、石壁上猛砸。

動作幅度很大,蛤群像炸了窩的蜂,四下騰開,說時遲,那時快,易飒用力一掄,把老頭衫結成的包裹扔了過去,然後幾步沖向宗杭,大力把他撲翻。

落地的同時,宗杭聽到轟然巨響,他一下子反應過來,眼見離着掩體還有幾步,趕緊抱住易飒滾了過去,又翻身把她給蓋住。

巨響過後,像炸開了連環炮,響聲不斷。

宗杭想明白了,易飒情急生智,利用了這飛蛤的特點。

它們受傷會自爆,是優勢,也是劣勢。

老頭衫結成的“包裹”,相當于一個巨型“炸彈”,扔到蛤群裏,威力無窮,包裹裏頭的必死無疑,外頭的也會瞬間被殺傷大片,而被殺傷的,幾秒鐘內又會自爆,一環扣一環,一殺二、二殺三、三殺無數,借機破了這蛤群都有可能。

他為自己感到慚愧。

他剛剛,有那麽一瞬間,還懷疑了易飒。

***

爆炸聲由密集轉為稀疏。

到末了,三三兩兩,稀稀疏疏,像焰火集會後剩下的大喘氣小爆竹,自娛自樂地噼啪一下。

這蛤群,就算不全滅,也該元氣大傷,短時間裏,組織不了什麽反攻了。

易飒挪了下頭,臉頰蹭到宗杭的肩膀,有點燙,也不知道他皮膚燙,還是她臉燙。

她不自在地又挪了一下,這一次,他密軟的頭發從她鼻端掃過。

易飒頭一次發現,宗杭身上的味道很幹淨,哪怕混了泥沙石塵,也不摻污濁。

她推推他:“行了,起來。”

宗杭起身,從後腦到後背,滑下碎殼石屑無數。

剛剛那一場連環爆,其聲勢可見一斑,宗杭覺得自己身上挺髒的,趕緊起身,走到一邊又拍又撣。

易飒擡頭看,真是遍地狼藉,四周還散落着一些僥幸生還的蛤蜊,已經沒了活力,老邁般挪動着身子。

她走到原先已經爆出了洞、但現在已經長好了的石壁邊,拿手推抹了一番,又不死心地拿匕首劃砍。

宗杭聽到動靜,也湊了上來,他沒看見這洞是怎麽補上的,但他很确定之前這兒有個大洞:“咱們爆的那個……洞呢?”

易飒說:“你有沒有聽說過,有土石能自己生長?”

有啊。

宗杭記得小時候,童虹給他講中國古代神話故事,大禹治水那一節裏,就提到息壤,“息”代表生長,這土壤可以自己生長,無窮無盡,所以《淮南子》裏有一句,禹乃以息土填洪水。

易飒拿手指了指黑褐色的石壁:“息壤。”

又指頂上泛亮的石灰岩:“息壤。”

最後指遍地碎肉殼片,還是那兩個字:“息壤。”

宗杭糊塗了,其它且不論,蛤蜊又怎麽會是息壤呢。

易飒給他解釋:“以前的人不知道冬蟲夏草的原理,說它既是植物又是動物,我不知道息壤是什麽,但總覺得跟冬蟲夏草有相似之處,既像無知覺的土沙,又像有知覺的動物。”

她指石壁:“之前我讓你‘再撐一會’,就是因為我先前鑿的那些槽洞不見了,只剩淺淺的窩,說明這石壁可以自我修複、生長,只是速度比較慢。”

“但是後來,洞都炸穿了,頂上有什麽東西移動下來,幾乎是片刻之間,這洞就平了。那東西像光影,其實應該是一層薄土沙粒,修複生長的速度很快。”

宗杭聽得半懂不懂:“一個慢,一個快,會不會是兩種東西呢?”

易飒搖頭:“修補出來的效果是一樣的,更像是同一種東西,我倒是傾向于覺得:一個是老年,一個是幼年或者盛年。”

這比喻有些離奇,宗杭過了好大一會才咂摸出味來。

她的意思是,都是息壤,但組成石壁的這些,經過了很多年頭,上了年紀,所以活性很差,頂上的那些,正當盛年,所以修複速度快。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那上頭的光……”

易飒點頭:“未經使用的嶄新息壤,可能就是帶光的,老化或者使用之後,就不發光了。剛剛你提醒我小心,我們看到泛亮的光從石壁上下來,那亮度,比周圍還高出一些,可能是它移動或者活動的時候,亮度會提高……”

亮度?

宗杭脫口說了句:“那我們在湖底,也看到了白光啊。”

他一顆心跳得厲害。

一定是這樣的,湖底的白光,巨大,扭卷、翻滾,攪起漩渦水流,也許就是正在劇烈活動的息壤呢,他拿匕首去切,切了個空,拿手去拽,只拽到一些細沙……

還有這些會自爆的蛤蜊,蛤蜊是含沙的,但如果它們吞進身體裏的沙,是息壤呢?受到刺激時,息壤快速生長,體積瞬間暴漲,薄脆的兩片貝殼哪敵得過這種快速生長的力量?

自爆,也就理所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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