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易飒對着這畫看了半天,最終敗給了姜射護的畫技,編寫家譜的人好像也并不覺得奇怪,輕描淡寫來了個批注——

料魑魅魍魉爾。

古代人也是見過世面的,傳聞中的惡鬼,有長舌的,有血盆大口的,有腦袋可以挾在腋下的——多個開腦殼的,也不稀奇。

宗杭也湊過來看:“外星人嗎?”

外星人真是萬用插座,一切怪力亂神推到它身上,都能接通邏輯,易飒白了他一眼:“你也就只能想到外星人了。”

宗杭奇道:“誰說的,我想的可多了。”

“比如呢?”

“比如開腦手術啊,這人在接受腦部手術。”

易飒略一琢磨,覺得有點意思:“再比如呢?”

“還有機器人啊,科技展會上放過,”宗杭比劃給她看,“現在的機器人,都做得仿真人化,外頭裹着仿生皮膚,其實裏頭是各種精密機械,那種展示的半成品,還會讓你看到腦子裏頭的樣子……”

易飒心裏一動,又把紙頁舉起來看。

不說時沒覺得,一旦點破,越看越像。

這些沒章法的失真勾畫,也許真是姜射護那個年代的人理解不了的機械設置呢?

九六年下漂移地窟,那叫一個不堪回首,以至于丁盤嶺跟她說起再組車隊前去的提議,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可別重蹈覆轍。

但姜射護下去,反而好端端出來了,那是因為……

易飒擰着眉,幾乎是絞盡腦汁,試圖抓取每一丁點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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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數太少了,姜射護只一個人,為了一個人開“盒子”,顯然很不合算。

——時間也不對,明朝末年,還遠沒到“不羽而飛、不面而面”的時候。

鄱陽湖底的金湯穴,算是有個“門”,姜駿反複推水,“輸入”密碼,才可以進去。

那麽同理,漂移地窟裏,應該也有個門,姜射護爬下了幾十丈,也許已經到了“門口”,然後白光一閃,他失去意識,被送回了地面。

也就是說,地窟拒絕了他,沒給他開門。

易飒覺得,關鍵說不定就在這道白光。

像場館入口處的安檢裝置,掃描不通過,不準入。

它掃的是什麽呢?姜射護被它一掃,當場失去意識,難道掃的是……腦子?

***

下午,車進壺口所在的吉縣。

壺口的地理位置很刁,山西陝西,這一段恰以黃河為界,所以景區也一半歸山西,一般歸陝西。

山西看壺口,進的就是吉縣,好處在于可以近看,陝西看壺口,進的是延安,那兒視角比較恢弘,航拍的照片氣勢磅礴,再加上延安附近的其它旅游資源比較豐富,大多數游客還是偏向延安線。

但三姓這趟過來,目的可不是看景。

進了吉縣,車子直奔景區,說是先踩個點,看看這兩天的水勢。

水勢絕對不小,離着還有段距離,易飒就已經聽到轟隆轟隆的水聲,說是“黃河灘頭百丈鼓”一點都不過分,宗杭沒來過,擱車裏已經坐不住了,車一停就跳了下來。

車外頭聽,跟車裏的感覺又不同,震響漫天鋪蓋,連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顫。

宗杭先奔去看景區介紹。

上頭介紹了瀑布的形成。

說是黃河流到晉陝高原時,像失了籠頭的野馬,河面一度開闊到上千米,但偏偏到了吉縣這兒,遭遇一條大裂谷,寬不過二三十米,深卻有四五十米。

試想想,那麽寬的河面,要驟然收窄,而且是幾十米高的落差,那麽大的水量,咆哮傾瀉跌砸而下,這聲勢,還有不駭人的?

難怪有句話叫“千裏黃河一壺收”,把這兒比作個壺肚子,這還沒完——傾瀉下來的黃河水還沒顧得上喘氣,立馬又湧進一條數十裏長的狹窄溝槽,又叫龍槽。

它有上天入地的聲勢能耐,你卻拿這麽窄的壺、這麽狹的槽去拘它束它,它怎麽可能安分?自然是翻滾騰躍,嘶吼聲日夜如雷,也稱“旱地鳴雷”。

最底下還列了段神話傳說,宗杭彎腰去看,心裏咯噔了一聲。

居然看到了“大禹”的名字。

傳說裏,黃河四處肆虐,為害甚多,大禹考察地勢,覺得晉陝峽谷的龍門很不錯,想把黃河給收進來,但收到一半,有塊巨石擋路,大禹一氣之下,把這塊石頭給砍開了一道裂縫,這道裂縫,就是壺口。

又跟大禹有關?

正尋思着,易飒在不遠處喊他:“你是來玩的嗎?還旅游上了?要不要給你照張相?”

宗杭又颠吧颠吧跑回去。

幾輛車上的人都已經聚在了一處,頗像個小型旅游團,早有當地的丁家人迎過來,為首的是個圓臉的年輕小夥子,手裏攥着買好的票,胳膊上搭着十來件一次性雨披,向着丁長盛叽裏呱啦說個不停。

——夏季不是壺口水量最大的時候,但今年反常,先頭下了幾場暴雨,水量突增,瀑布裏跟冒滾煙似的……看了就知道了;

——丁玉蝶已經在裏頭了,等着跟大家夥彙合呢;

——黃河鯉魚買到了,羊皮筏子在路上,今晚準到,歌手也到了,現在酒店休息。

……

歌手?鎖個金湯,還要歌手,載歌載舞嗎?宗杭莫名其妙,易飒卻知道說的是晚上的金湯儀式——三姓的儀式并不相同,黃河上興的是傘頭陰歌。

一行人先去瀑布邊看了一回。

離得尚遠,宗杭就已經目瞪口呆。

滿目都是濁黃色的水,像個煮沸了的大滾鍋,沒有一寸水面是平靜的,說是水也不确切,就是泥漿,活了的發了瘋的泥色漿湯,橫沖直撞,妖形魔态,不止“壺口”那一處,龍槽兩面也挂下無數水瀑,沒過幾秒,耳朵裏都是隆隆水聲,壓根聽不見人說話。

半空中黃煙滾滾,都是翻騰着的霧雨,這種水面,別說行船了,一張紙飄下去都會瞬間卷沒,再沒露頭的機會。

離得近的人都撐着傘,或者穿雨披,還是免不了被濺得渾身泥點,那圓臉的丁家小夥子過來給宗杭發雨披,宗杭見易飒不拿,正想擺手表示自己也不用——一擡眼,看到有個穿雨披的人朝他們走過來。

是丁玉蝶,雨披上滴滴瀝瀝、泥湯都彙成了河,腦袋上學當地人包了塊白羊肚手巾,也被濺成了抹布色。

他大聲說了句什麽,見兩人聽不清,于是連連招手:“這裏,這裏,過來說!”

他帶着兩人往高處走,一口氣走了好長一段才停下。

人聲和水聲終于離得有點遠了,丁玉蝶伸手指向龍槽口水流最湍急滾躍的那一處:“就那兒,看見沒?我剛看見丁盤嶺拿着金湯譜比對位置了,今晚,就在那個地方下。”

易飒奇道:“那不是剛下去就被沖走了?”

開什麽玩笑,這兒比老爺廟都不如:老爺廟至少還能讓你消消停停地下水、下潛,這兒這滾浪,人來不及沉下去就橫漂着被沖走了。

丁玉蝶反不擔心,白羊肚手巾一摘,因靜電作用而豎起的無數碎發似乎都在躍躍欲試:“一家有一家的本事,盤嶺叔都說沒問題,你怕什麽啊,還能把我們淹死了?”

說完又斜宗杭:“他來幹什麽啊?一個外行,我們幹什麽他都跟着,怎麽着,想入贅啊?”

宗杭沒吭聲。

什麽叫“一個外行”?他才是今天的主角好嗎,再說了,入贅關你什麽事?

又不贅你家。

***

和開金湯一樣,鎖金湯的水鬼也要保持體力,這趟鎖金湯規模不大,丁盤嶺不參加,只小字輩下水:丁玉蝶領頭,易飒算助手,宗杭是“觀察員”。

看完瀑布水勢,三人就被引去了停車場的車上“休息”,期間有人來送“水餐”,比鄱陽湖那次還不如:生削的黃河鯉魚肉,外加一杯燒開的黃河水——透過玻璃杯看,泥沙在杯底淤了厚厚一層。

丁玉蝶吃得鄭重其事的,易飒則又玩鬼,找了個塑料袋,在宗杭的掩護下把水餐都倒了。

一直等到入夜,才又有人來帶他們進景區。

這次感覺又不同,沒有人聲,沒有燈光,滿目黑魆魆的,像是回到遠古時代,天地之間,除了山岩,就是大河。

瀑布邊一處,立了兩個暈黃色光的野外照明燈,映照十來條憧憧身影,有幾條影子被燈光拉得極長極大,橫亘在河面上,看着荒誕而又不真實。

走近了,先看到個老頭坐在凳子上閉目養神,面皮皺結,頭發、眉毛,包括上唇下颌上的胡須都是白的。

衣服也是一身白,帶中式盤扣的寬松長袖和燈籠褲,腳邊立了把精工細作的紅色油紙傘——讓照明燈的光一浸,傘面上鍍一層潤澤油紅。

易飒低聲給宗杭解釋:“丁家的老輩,唱陰歌的。”

據說這樣的人都是打小訓練,平時盡量不說話,即便說話也細聲細氣,細到什麽程度呢,嘴邊立一根燃着的蠟燭,一句話說完,燭火苗都不見動上一動。

畢生的氣力都用在唱陰歌上了,但要說唱得極其高亢嘹亮吧,好像又不盡然——個中門道,易飒也不是很清楚。

距離老頭不遠處擺了張桌子,桌子上立了個發出綠色暗光的物件,圍桌而站的幾個人搓弄着手裏的皮子,又湊到嘴邊去吹。

這是……吹氣球?

宗杭盯着看了會,這才發現那個發光的物件其實是個大肚口帶透氣孔的玻璃瓶,瓶子裏全是螢火蟲,而瓶身覆蓋了一層綠色的樹葉,所以透散出的光才是暗綠色的——氣球吹好之後,他們并不急着封口,而是揭開瓶蓋,随手撈一把螢火蟲送進去。

幾人合力,效率很高,氣球一個一個吹脹,然後填光,不多時,桌上桌下,腳邊身側,滾落無數光球。

宗杭不知道那些氣球其實是硝制過的羊尿胞,還很為那些螢火蟲懸了會心,生怕它們沒多久就被悶死了。

暗處傳來絮絮人聲。

循聲看去,才發現龍槽邊沿有圍欄,是防止游客落水的,丁盤嶺領了幾個人,已經在圍欄內了,正固定一根立柱,立柱頂上繞了一根拇指粗的鋼索,飄飄悠悠晃在晦暗不明的光裏,順着鋼索看過去,對面也有一根立柱,鋼索的另一頭就繞在那根立柱上——像架設在急流上空的一根電線。

見易飒幾個過來,丁盤嶺籲了口氣,指那根鋼索:“待會,我們先用螢火‘定水眼’,水眼一定,就‘立水筏’,筏子立起來,‘陰歌開道’,路打開了,你們就可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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