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怎麽就是大禹了?

易飒一把揪住丁玉蝶的褲子後腰,成功阻礙了他繼續往前,然後問宗杭:“為什麽?”

難得有機會給易飒解惑,雖然全身都浸了泥水,宗杭還是精神高漲,掰着手指一條一條列舉。

首先,景區有傳說啊,黃河原先不打這兒走,是大禹引過來的,怎麽引?一斧頭劈出壺口太誇張了,肯定是帶領無數勞動人民,因地制宜,鑿道開渠啊。

其次,勞動很累,累了要放松,勞動人民歇息的時候,就寄情于畫畫,以樸素的藝術表達方式紀念這偉大工程——看這圖,明顯描繪的是河工治水。

再次,土臺上站着的其中一人,頭戴蓑笠,手扶木叉,很符合大禹的形象,他記得不管是動畫片,還是小時候看過的連環畫,大禹都這造型。

易飒問他:“那大禹修這走廊幹嘛?還有,土臺上還站了另一個人,是誰?”

大禹為什麽修走廊,宗杭是不知道,但對這另一個人,他确實有點想法:“會不會是你們祖師爺啊,丁祖?”

有這可能,但這圖上能看出的太少了,更關鍵的應該還在後頭,易飒松開丁玉蝶:“走吧。”

丁玉蝶已經做了半天的原地踏步了,終于被放開,身子趔趄了一下,繼續僵硬着往前。

宗杭想掏出相機拍照,猶豫了一下,還是先趕上去:膠卷機最多能拍三十來張,不能瞎浪費。

這走廊很長,廊頂每隔一段,就有個“燈”,材質像是息壤,“燈”身各不相同,都是奇形怪狀的頭,有魚的,也有龜、鼋、蛟的,還有些像畸形的小孩頭,易飒懷疑那就是傳說中的“蟲童”,原本生活在黃河上游,民間也叫“水猴子”。

看來這上頭的“燈”,都是黃河裏存活的、或者曾經存活現已滅絕的生物形象,息壤的光本就游移不定,光影映照下,一張張頭臉都栩栩如生,稍不留神,就會有那些頭都在“活動”的錯覺。

沿途每隔一段就能看到岩畫,有時是人,有時是動物,有時又是變了形的太陽,總之都是一挂的原始拙樸風格,看多了有些審美疲勞,宗杭漸漸心不在焉,又嫌這走廊太長,正想建議易飒加快腳步,易飒忽然“咦”了一聲,驀地停下,也不知看到什麽稀罕的了,以至于忘了去抓丁玉蝶。

宗杭趕緊竄前兩步,揪住丁玉蝶的衣領,強行把他拖住,又回頭看易飒:“怎麽了?”

易飒僵了幾秒之後才擡起手,指了指身子左側、走廊偏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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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杭探頭過來,觸目所及處,先是好笑,但還沒等這笑放開,腦子裏一懵,一股涼意從心頭騰騰冒起。

這他媽畫的……不會是電腦吧?

應該是,一面四四方方的屏幕,還帶底座的,屏幕兩邊長出手來,正抓住一個人,像是要往嘴裏填,那人的腦袋已經沒入屏幕裏了,只餘脖子以下露在外頭。

這圖,換了在別的任何地方看到,宗杭都不會覺得特別:跟諷刺漫畫似的,致力于勸誡年輕人別沉迷上網,創意稱得上相當老土了。

但出現在這兒,簡直匪夷所思,跟周圍的繪畫風格完全不搭也就算了,畫的還是個……電腦?

宗杭不甘心,擡手過去摸了摸:這個不是鑿刻的,是畫的,不知道用的什麽原始材料,可能混了動物油脂,整體呈暗紅色。

易飒低聲說了句:“阿爾塔米拉野牛。”

什麽?這名詞可真拗口,宗杭都複述不全:“阿什麽拉牛,是什麽東西?”

易飒解釋:“是西班牙人發現的一個遠古人類洞穴遺址,距今上萬年了吧,洞穴裏畫了很多野牛,用色鮮豔又大膽,透視精準,形态非常生動,跟同期、甚至那之後幾千年原始人的繪畫手法完全不同,極具現代風格,以至于西班牙人将這些畫公諸于衆時,沒人相信他,覺得這是惡作劇。直到今天,還有人認為,那些畫,根本不是遠古人類畫的,作畫的另有其人。”

三姓本身就是詭異和超自然的存在,所以一直很關注古今中外的種種未解之謎,不敢說精通,但只要提起來,基本都能說出個大概。

宗杭盯着那副畫發呆。

他是沒見過什麽西班牙野牛圖,但眼前這幅,他很确定不是原始人畫的。

也許是外星人畫的,又或者……

宗杭脫口問了句:“易飒,會不會你們三姓的老祖宗,其實是從未來……穿越來的?”

越想越像。

——三姓的祖師爺像是能預蔔未來的先知,“不羽而飛,不面而面”這種話,也許對他們來說,不是未來,而是曾經呢?

——他們有本事,卻不做官、不入仕,因為他們熟悉歷史,知道皇朝更疊的頻繁和殘酷,今日将相明日牢囚,做到多高的位置都不如隐匿民間、靠獨門手藝讨生活來得安全持久。

——現在的科技已經很厲害了,能用體細胞克隆出牛羊貓狗,就差克隆出人了,前一陣子看到新聞,好像換頭手術都有望實施,那未來呢,也許死而複生根本不是難事,尤其是對那些遭受意外而死的人,只要給死去不久的屍體注入某些強力的再生細胞,丁盤嶺說的“受精卵”,可能就是這樣的再生細胞。

——還有息壤,它也許是某種能量物質,像電腦那樣,能夠執行複雜的操作程序……

易飒說,什麽事都能推到外星人身上,其實同樣道理,推到未來人身上也說得通:正如明末的姜射護壓根無法想象什麽是飛機、視頻、電子支付,現代的人,也想象不到未來會是怎樣的态勢。

宗杭頭皮發緊,覺得自己勘透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

他端起相機,把這幅畫拍了下來。

再往前走時,宗杭就分外關注兩邊的岩畫,生怕漏了什麽關鍵的,果然,沒過多久,又發現一幅,內容沒第一幅那麽暴力,但越看越讓人心頭冒冷氣:那是一個背對着電腦的人,不知道在忙什麽,身後的電腦樣子有些猙獰,咧了嘴在笑。

畫這兩幅岩畫的人,好像挺不喜歡電腦:這些電腦又是吃人又是背後冷笑,真跟成了精似的。

宗杭把這張也拍了,再次向易飒強調自己的結論:“穿越,肯定是穿越。”

他忽然覺得踏實:看來自己不是什麽怪東西,而是未來科技的産物,他一個現代人,提前享受到了還沒有臻于完美的未來科技而已。

易飒沉吟。

“祖師爺是未來人,穿越回來的”,這說法的确可以解釋一些事,但穿越這種事,本身就太多悖論,而且更關鍵的是……

易飒說:“穿越這詞我懂,但至多往回穿個幾十年,修正一下既往的小遺憾。至于一穿就穿回了上古時代,然後大費周章地安排什麽水鬼、金湯、輪回?你直接穿回今年不就好了嗎?”

這話正打在點上,宗杭不死心,還在磕磕巴巴:“會不會是,他們穿越的時候出了故障,穿越表設置得太靠前了,一個沒注意,回到大禹治水的年代了,只能從長計議?”

易飒哭笑不得。

還“穿越表”,看不出來,宗杭還挺會造詞兒,再說了,這個“從長計議”,也未免太長了。

她有一種即将接近真相,但始終差了點什麽的感覺。

***

接下來這一段,沒再出現怪畫。

也許是那個丁祖在這裏參與河工時閑得無聊,見別人都在抹抹畫畫,也随手畫了兩張,反正不會有人知道他畫的是什麽,而且當時的人,也并不欣賞這種風格,所以沒人跟風,也沒人把他的流派發揚光大。

廊道到底,是一堵牆。

牆面上如同之前的廊頂一樣,密密麻麻,布滿了各色水族的頭,但不是固定不動的:随時湧起,随時沒去,位置雜亂無章,像是水面豎起,而各色兇猛水禽争相露頭。

丁玉蝶緩緩擡起右手。

他的手法完全讓人看不出章法:有時是拍,一掌把一個鲇魚頭拍回牆內;有時是拽,拽住蛟龍的長角,把龍身拽出半米多長——這長度顯然是有嚴格限定的,增減一分都不合要求;有時又是擰,五指摁住蟲童的腦袋,左旋三下,右旋兩下。

如同姜駿“推水”時一樣,是套繁複的密碼,直接由祖牌設定給出,丁玉蝶只是傀儡般接收,然後照做——易飒懷疑,為了絕對保密,這密碼是随機的,每次都不一樣。

宗杭看直了眼之餘,不忘端起相機拍了一張。

也不知道反複操作了多少次,這堵牆忽然像雙開扇的房門一樣,往裏張開。

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間,雖然不足以和鄱陽湖底金湯穴的規模相比,但也足夠大了,可裏頭沒有巢脾,也沒有屍體。

相反的,異常空曠。

整個空間呈圓柱形,底部邊緣處有無數扇門,都是打開的,門內延伸着的,也是往四面八方去的長長的走廊道。

而底部中央,是個底座呈圓形、拾級而上、越來越高的高臺,第一層臺階上,有無數石刻的骷髅頭,擺得密密麻麻。

易飒腦子裏電光一閃,急回頭去看來時的走廊,又看這高臺:“祭壇?太陽祭壇?”

她給宗杭解釋:“中國上古時代,是有太陽崇拜的,你看我們的神話傳說裏,有誇父追日、後羿射日、羲和望舒,大禹就活在這套文化體系裏,所以大禹那個時代,也是把太陽當神來崇拜的。”

“你說的沒錯,這整個工程,也許真是大禹牽頭修建的,中間這個洞是圓柱形的,高臺又是圓臺形的,我們剛剛進來的走廊,其實是一道太陽射線,這下頭有這麽多走廊,就是無數射線,你把整個輪廓拼接到一起看,像不像一個正散發光芒的太陽?”

引黃河入龍槽,在上古時代,是極大的工程,依古人的性子,勢必要造壇祈神,黃河跟長江不一樣,丁祖很可能完全找不到那麽大的地下穹洞去儲存屍體,所以他說動大禹,耗用民力,造了這樣一個看似是祭壇,實則是輪回渡口的地方。

黃河一旦引流成功,這地方就會瞬間被埋于水下,數千年黃沙淤積、河床擡高,再加上上頭就是激流瀑布,這裏更加固若金湯,安全系數比之老爺廟,只高不低。

只是,只有一個祭壇……連用于嫁接的屍體都沒有,怎麽去當輪回渡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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