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場亂鬥,不是所有人都有全身而退的好運氣的:重傷了兩個,其它人都不同程度挂彩,連丁玉蝶這樣的,都只算是輕傷。

情勢未明、痛呼四起的,也沒那個時間去細細話短長,宗杭趕緊先解下急救包,易飒過來接了,和易雲巧兩個忙着挨個去給傷員包紮。

另一個包是水鬼袋,裏頭塞滿了工具用具,還有一紮紮捆繩。

丁盤嶺從宗杭那把滿的那罐火焰噴射器接過來,槍口始終對準還在燃燒着的太歲以防異動,又問起上頭的情況,知道“半小時回拽”的約定之後,緊急看了下時間,馬上讓人把捆繩結成兜網:預備着時間一到,就把重傷的兩個先送上去。

丁長盛算重傷,他長期在掌事會做事,驅使這個派遣那個,身法上最為遲鈍,腹部被紮了個洞,血流得很駭人,易飒不忍心看,咬着牙幫他裹傷,丁長盛好像預感到了什麽,問她:“飒飒,我是不是沒救了?是不是要死了?”

往常那麽不慌不忙端足了架子的一個人,此刻面如死灰、牙關打戰,連話都說得口齒不清了。

易飒說:“不一定的丁叔,別自己吓自己。”

正說着,邊上的易雲巧忽然指着岩壁叫起來:“有水,有水在往下流!”

丁盤嶺擡頭去看,果然見到岩壁細細涔涔,無數道脈脈水光,略一沉吟就想明白了:它在裝水!

其實上次易飒下漂移地窟回來,就講起過:太歲和息壤起先都在水裏,後來像是哪兒拔起個塞子,水流走了大半。

這次也一樣,丁盤嶺覺得:漂移地窟跟個大浴缸似的,有進水口,有放水口,太歲在這“浴缸”裏泡了幾天澡,如同完成了一次新陳代謝,要“地開門”,把廢氣排出去,置換新鮮空氣進來,又要排掉舊水,另裝一池新水。

但目前的裝水,只怕于己方不利:息壤和太歲都是親水的,萬一穹洞再次裝滿水,這兩東西怕是會複蘇,而且,水裏怎麽用火焰噴射器呢?

想明白這一節,丁盤嶺脊背生寒,時間也驟然緊迫,一秒一秒,都好像往下落鍘刀,他吼了句:“它還沒死透!”

語畢槍口上揚,正要再給它加料,太歲身上,忽然滾下大塊大塊的火球來。

宗杭吓了一跳,拉着丁盤嶺疾往後退:他還記得丁碛對這火焰的描述,每一簇火焰底下都是油料,萬一被砸着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那些火塊還在不斷滾落,有些砸進水裏,火花水花四濺,水被燒得呲啦呲啦冒白煙,更駭人的是,随着火塊跌落,太歲身上的火漸漸少了。

騰出手來的易飒盯着看了會,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叫:“它好像在斷肢體,然後重新長出來!”

丁盤嶺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懂了,這太歲有幾層樓高,身軀無比寬厚巨大,噴火槍的焰頭縱然把它“點着”了,它只要“割肉”,噴上去的油料就會連帶着掉落,等于是白費了,而它又迅速再生——這樣看來,幾乎是沒受損傷。

這噴火槍也就是暫時噴垮了息壤而已。

丁盤嶺的小腿微微顫栗,這局勢真他媽瞬息萬變:上一秒還在為宗杭帶着大殺器空降而狂喜,這一秒優勢就喪失了,而且水還在裝——絕不能坐視它裝滿,那樣簡直是一秒回到解放前,所有人仍将困死在這裏,還會多搭上個宗杭。

他近乎神經質一樣喃喃:“快想辦法,趕快想辦法,要弄死它。”

易飒忽然冒出一句:“它為什麽要趕緊長起來?”

丁盤嶺沒聽明白,轉頭看她:“啊”

易飒說得飛快:“這太歲,真的從裏到外,都是一堆肉一樣的東西嗎?有時候,皮肉、脂肪這些軟的外殼,是為了保護裏頭的東西的,它又要斷肢,又要趕緊長起來,會不會是裏頭還有東西,為了保護它?”

沒錯,如果從裏到外都是肉塊,那也不怕燒,哪怕燒剩了巴掌大的一塊,也就再長,何必這麽着急,慌慌張張地斷肢再生呢?

這一慌亂,反而暴露了它還有東西隐藏。

丁盤嶺略一思忖,馬上吩咐宗杭:“不要浪費油料,我們現在只盯着一個點打,看是它長得快,還是我們放火快,你等我的吩咐,我的油料不夠了,你就馬上接上。”

宗杭嗯了一聲,側挪開一步,槍口提前端起,只等命令一到就扳開關。

丁盤嶺的槍口上下晃動了一回,最後停在了太歲軀體靠下的部位。

他記得,原先息壤還在,把太歲包裹得像個半露的腦子,那死去的十幾具屍體的腦袋,都被吸進了太歲底部覆着的息壤裏,所以真要選,該選靠下的部位,這裏最有可能“有什麽”。

計議已定,丁盤嶺再無猶疑,手指一扳,團簇的火舌再次噴湧了出去。

水已經淹到大腿根了,丁盤嶺額上冒汗,步步向前,眼見火舌最前端已經漸漸鑽子般咬進了太歲的軀體,忽聽頭頂風聲有異,身後,易雲巧大喝:“砸下來了,快躲開!”

丁盤嶺早猜到了,它既能斷肢,情急之下估計也會開砸,這種情況下,離得越近反而越安全,所以不躲反進,疾走幾步,幾步到了太歲跟前。

身後轟的一聲,是大塊的太歲肉塊砸将下來,易飒和宗杭都忙不疊向後閃躲,躲完一撥,還有一撥,但明明以丁盤嶺站的位置,很難被砸到,宗杭氣急,大吼:“是傻嗎?砸不到還砸!”

丁盤嶺集中精神,不去管這些紛紛擾擾,他的火焰噴射器是一整瓶的,油料管夠,直接在太歲身上破了條道,而且攻勢猛烈,往裏推進了足有七八米……

下一剎,似乎忽然打通了什麽,丁盤嶺心頭一震,下意識把指頭從開關上移開,幾乎是與此同時,這原本肉山般不斷蠕動着的太歲,忽然安靜了。

先前,這太歲雖然不叫不喊,但因為體量龐大,動起來聲勢也浩大,像巨型發電機,以無法形容的音調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但現在,如同電源被斷掉,所有的聲息忽然止歇了。

被打通的那條通道沒有再長上,裏頭還燃着明亮的火焰,足以看清一些東西。

丁長盛看到,通道的盡頭處,又有空間,或者說,這太歲的身體內部,有個中空的洞,裏頭像結滿了雜亂無章的蛛絲,蛛絲之上,又密布寸許長、絮絲樣飄搖的須梗,梗頭呈圓突狀,有點像火柴頭。

這是……

丁盤嶺身子一僵。

它懷孕了?

不對,談不上懷孕,應該是繁殖,之前查找有關太歲的資料時,好像提過它本質上屬于黏菌,靠孢子繁殖。

身後傳來水響,是易飒戰戰兢兢淌水過來,只飛快地探頭一瞅,又馬上縮了回去:“盤嶺叔,這是什麽啊?”

丁盤嶺說:“它們。”

“哈?”

丁盤嶺忽然激動,聲音都有些抖了,說得語無倫次:“就是‘它們’,這個太歲其實是要死了,也不對,它的死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它不是完全的死,它留下種子,也就是孢子,可以再活。”

說話間,除了幾個實在動不了的,還能走動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往這頭靠近,連丁玉蝶都一瘸一拐地過來了。

丁盤嶺腦子裏突突的,有些興奮過頭:“有一些植物,為了生存,會利用各種方式把自己的種子傳播出去……”

丁玉蝶想了想:“就像蒲公英讓風把自己吹走那樣嗎?”

丁盤嶺點頭:“這裏是三江源,萬水源頭,它一定是想利用水,用水把這些給輸送出去。”

宗杭很警惕,槍口端起了對着通道:“那屍體是怎麽回事啊?金湯穴裏那麽多屍體,它為什麽需要那麽多屍體啊?”

易飒腦子裏一突:“因為它活不了,它之所以困在這裏,就是因為它離不開這裏的水、環境、氣候,直接出去的話就是死,所以它得找個法子,至少有個能适應外部環境的軀殼來保護自己。”

她忽然想起鄱陽湖底下的那個息巢:“當初我們在息巢裏,被姜俊追殺急于逃命的時候,我曾經躺進過巢房,當時我就發現,人躺的位置,正對着頭的上方,有個很小的孔洞,只筆杆粗細,小指都探不進去,那時候不知道是做什麽的,但如果是這些東西過去的話……”

她示意了一下通道盡頭處的那些須梗:“會不會是它們,像流水線分配一樣,一條一條,通過那些細小的管道進入孔洞,然後再從人的嘴巴、鼻孔什麽的進去……”

丁玉蝶讓她說得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易雲巧點頭:“有可能,剛剛那些屍體,被水流帶過來,也是頭被吸了進去,其實有可能是太歲要對他們做什麽,像96年一樣,改造了拿來對付我們,不過這位小哥……”

她對宗杭不熟,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來得挺快的,噴射槍一通掃射,把那些人給燒了。”

這趟過來的人雖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就裏,但多少是被普及過的,有個人嘟嚷了句:“它要準備這麽幾千年啊,也太有耐心等了……”

丁盤嶺搖頭:“不是,它這樣的,這麽罕見,這麽詭異的行為,你說不準它是幾千年、還是上萬年才會有這麽一次輪回,如果對它來說,繁衍的時間反正沒到,那一切就不是等待,而是籌備。”

就像中國古代的很多帝王,活着的時候就開始修建自己的陵墓,因為反正要死,如無意外傷病的話,也大致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死,于是早早地準備起來。

對太歲來說,它也許比人類古老得多,在這地底下,滅滅生生了好幾次了,也許某次地開門時,攫取到狼,或者雪豹,借用它們為眼,看到地面上的一切,覺得跟地下同樣無聊,也并沒有什麽生物比它更智慧更高級,遠方既然沒吸引力,也就沒必要去争取。

然後某一天,機緣巧合,它忽然發現,上頭改了天地了,人這種生物開始登上舞臺,大範圍繁衍,不斷往外遷移。

它覺得自己的機會也來了。

三姓的祖師爺之前,不知道它還有沒有嘗試過別的人,也許有,因為任何完美的計劃都需要反複失敗和修改。

金湯穴,是它為自己修的輪回渡口,它有條不紊,慢慢完善,一代又一代,開鎖金湯的水鬼是它的眼睛,也是監工,讓它看到一切漸漸成型,只等時機成熟的那一刻。

……

水差不多已經淹到半腰了,易雲巧忽然反應過來:“快到約定時間了,我們先送重傷員上去吧,還有……它們,怎麽辦啊?”

丁盤嶺沉默了會,慢慢端起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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