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六

童普亦跟眼前這位男人彎腰鞠躬，男人一直以來的回禮就像皇帝要下臣平身一樣的舉起手勢，但是充滿了尴尬，沒有傲氣。

「妳這樣我只會感到難為情，雖然妳這樣的行禮已經一年多了，我還是無法習慣。」宋純青說。童普亦挺直身子看着宋純青，露出了目前為止只有宋純青才看得到的微笑。「我想妳得快點先走了，妳也知道，等我父母再度回來，妳又得挨一頓罵……」宋純青內心百萬不想催促童普亦走，但是礙于自己父母強勢、得理不饒人的态度，也只好婉轉遞給童普亦一張逐客令。

童普亦自然知道眼前這位宋大哥的意思，從來不為難的默默走開。

宋純青這三百六十五天以來，至少有三百六十天都得這樣看着童普亦背負着煎熬、落寞的背影遠去。

宋純青相當于心不忍，卻也幫不上任何忙。

每當他有股沖動想要說些安慰童普亦的話語時，就會想起當時童普亦跟他說過的：「你不用安慰我，事實就是我造成，你說再多安慰我的話，只會讓你跟我更加深對宋純莘的愧歉。」

宋純青當然了解童普亦的心境，眼看童普亦已經把自己搞得那麽沉重，他的确不該再說些芭樂的安慰，加重童普亦肩膀上的擔子。

「停這！」高橘搶到了停車位置，又跳又叫的揮着手。江宇城一個漂亮的壓車轉彎，在地面畫上NIKE的完美勾度，停在高橘的身前。「她應該快出來了，我一定要上前跟她「理論一番」！」高橘從她的肩背背包裏拿出了筆記本跟紙，忿忿不平的說。

江宇城把安全帽放進車廂裏，看着眼前這位哈比人，笑了一下。江宇城了解高橘就是這麽無聊的人，不以為意的點了一根菸，和高橘一起等待他們的獵物。

「咦？」江宇城吐了一口煙後看到煙飄去的方向遮蓋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看有人搶先妳一步了。」

「你說什麽？」高橘回頭看着江宇城，江宇城叼菸的兩根手指頭指引高橘方位。「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已經走火入魔了！」高橘握緊原字筆咬牙的說。

莫莉兒雙手插在她的低腰牛仔褲口袋裏，站在醫院大門口聽着音樂，知道的人都看得出她絕對是在等童普亦。

人潮來來往往的在高橘跟莫莉兒之間穿梭，莫莉兒絲毫沒發現到有兩對眼睛像鬼一樣盯着她，她一臉輕松的表情，還從口袋抽出一只手打着她正在聽的音樂節拍。

由于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誰，同時十幾個人一起走出大門，也可以很快的就看到目标，他們三個同一個時間看到童普亦的身影。

童普亦沒有什麽改變，背着一樣的背包、一樣的PUMA球鞋。頭發一樣的淩亂、精神一樣的渙散。

莫莉兒馬上拔掉耳機，跳跨兩步直接落在童普亦眼前，童普亦吓了一跳。莫莉兒看到童普亦的反應，笑了出來。童普亦的一切行為對莫莉兒來說都是一種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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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會被吓到啊？」莫莉兒調皮的說。

童普亦緩緩的吸了口氣、又慢慢的把氣吐掉，一切又回複到她們第一次在餐廳見面時的模樣－她沒有生命。

「我想說……妳這個禮拜都沒有出現在學生餐廳，我很擔心……妳是不是誤會我或者是說我讓妳感到不舒服……」莫莉兒一下低頭、一下擡頭說。

童普亦比劃着解釋：「對不起。我知道妳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朋友。」莫莉兒睜大眼睛看着，感到些許驚喜。

「原來妳還記得我當初找妳的原因，我以為妳早就不放心上了！」童普亦聽了靜止在這世界似的，像個蠟像一樣伫立着。

莫莉兒皺了一下眉頭，想着自己該再怎樣去開話題，童普亦的雙手又揮舞起來着說：「妳無須再為我感到內疚，那次的事情過了就算了，我一點也不放心上，相對的妳也不需要放心上。」

「我完全不是因為那件事所以才接近妳……」莫莉兒說完臉有點暈紅，她心知肚明一到十的指數至少三也是有，不像她說得完全沒有。「我大部分的原因只是覺得……妳也沒有這麽的……」

「那我是哪一點讓妳想跟我當朋友？」童普亦今天的反應相當反常，會主動一直比劃。

或許她剛出來醫院，心情好一點。

不過她這樣一比完，好像她比的過程中對莫莉兒施加了催眠術，讓莫莉兒完全講不出話來。

「純粹抱着好奇心或者同情心，就沒必要了。」童普亦不開口，手勢的比劃走秀卻揮出了幾道冰冷的霜雨，狠狠丢在莫莉兒身上，讓莫莉兒感到冰凍麻木。

童普亦側身走開的背影扔給莫莉兒一個問題：『該追還是不該追？』

『唉！』莫莉兒垂頭喪氣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童普亦過了馬路，往名佳美方向走去，消失在另一個空間似的失去蹤影。

莫莉兒無奈的半舉高手，又瞬間無重力的放下拍打自己大腿外側，也轉身離去。

高橘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不用聽到對話就知道內容，不高興的上了江宇城的機車後座。

「走！」高橘發號施令，如同坐在白馬上的伊麗莎白女王舉起長劍一樣的氣宇軒昂。

「走去哪？」江宇城眼睛都快分開的問，一眼看莫莉兒、一眼看童普亦消失的方向。

「追那個渾小子！媽的死宅女！憑什麽！」

江宇城輕嘆口氣搖搖頭，此時此刻他認為高橘有三分之二的原因是純粹看不順眼宅女而已。

童普亦坐在公交車裏的靠窗座位，跟大部分的人一樣，手撐着頭看向窗外，好度過坐車的無聊時間。

假日擁擠的街道，每一臺車輛都深怕錯過綠燈，像難民看到食物貪婪的往前沖。

公交車緩緩停住，在中港路及漢口路的紅綠燈下停住，還有好長一段距離才到達童普亦的套房。

江宇城的紅色JR 100停在童普亦公交車的旁邊，和高橘一起看向窗戶，眼神立刻落在童普亦臉上。

但是童普亦根本沒注意到他們。

高橘把她的筆記本舉高過頭，惡狠狠的瞪着童普亦，拼命晃動她的筆記本引童普亦的注意。

童普亦眨了一下眼睛，看到一臺矮了公交車一截的機車上有人像在舉抗議牌子模樣，也自然的望過去。

『 什麽！？』童普亦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及的事情，竟然有人拿着筆記本在數落她？

黑色簽字筆勾勒出來的大字體占了筆記本兩面空間，上面顯示着：「童普亦，妳憑什麽傷害莫莉兒！」童普亦深鎖眉頭，看着眼前這兩位不認識的人慢慢向後，公交車已經前進了。

童普亦別過頭，直視自己放在雙腿上的手，兩道眉端卡死解不開。

『為什麽會有這種事？憑什麽，我傷害莫莉兒？憑什麽，我可以傷害到她？』童普亦百思不解。

她絕對沒有要傷害莫莉兒的意思，可是她根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傷害莫莉兒什麽。

『是我說不需要朋友嗎？還是我剛剛那一番話？但是，那根本不是惡意，她不懂嗎？這不是傷害，這是傷腦筋。』童普亦想着，從雙肩背包拿出了一本筆記本，翻閱起來。

＊

「普亦，難道妳不怕哪一天我們天人永別嗎？」宋純莘窩在童普亦懷裏問。

童普亦的臉立刻由喜轉為怒，緊抿住唇且脹紅了臉，她非常不喜歡聽到宋純莘問這一句。

「如果真的發生，不要再傷害任何一個人，這樣妳會永遠孤單。」

＊

童普亦全身靠着椅背，仰頭看着窗外的天空。

『這種傷害，是她說的那一種傷害嗎？』童普亦心想。

一名男子踩熄丢在地上的菸蒂，緊接點燃第二根早已叼在嘴巴上的菸。剛毅大學的大門口人潮來往，男子盯着每一位學生打量。

這名男子長相平庸，雙眼卻擁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他已經在剛毅大學門口等了足足五個小時，為的就是一個人。

莫莉兒背起背包，恢複像往常一樣跟着高橘一起同進同出。

禮拜天過後今天已經是第三天，這三天莫莉兒又恢複老樣子，渾然不知高橘在假日做了些什麽事。

「恭喜妳又回來了呀！」高橘開心的抱緊莫莉兒手臂說。

「不然我去哪了嗎？」莫莉兒笑了一下說。

「怎麽妳這三天又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我一向都是我想怎樣就怎樣的人不是嗎？」

「妳放棄童普亦了是嗎？」

「為什麽從妳嘴巴說出來，都會讓我感覺妳是在說我跟誰暧昧似的。」

「我說過了，妳沒必要這個樣子。是不是妳有去找過她呢？」高橘明知故問，但她只是想聽聽當天莫莉兒跟童普亦究竟說些什麽。

對她來說，這不是陰險的舉動。莫莉兒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睑随着抒情歌節奏拍打着下眼睑，若有所思。

「我找過她沒錯，在中國醫藥學院。」莫莉兒誠實的說出來。

「然後呢？」高橘問。莫莉兒的老實沒有讓高橘感到心虛。

「我跟她對談時間不長，當然也是老問題，我想跟她當朋友之類的。然後……然後她問了一個讓我回答不出來的話。」莫莉兒說到最後，長嘆一口氣。高橘看着莫莉兒，等待莫莉兒說出來。莫莉兒越走越慢、講話速度卻越來越快。「我想過她的問題，也許她說得很對，不過我不明白交朋友需要什麽理由？可是她似乎想要有個理由……如果她的個性是如此，我說不出來就只是想當當朋友這聽起來很正常，對她來說可能是膚淺的原因。」

「她真的怪怪的。」

「她跟我交談當中其實很正常，可是我不曉得她究竟在防備什麽。」

「唉唷！有些人交朋友就是會有防備心的吧？加上她又有語言障礙……」

「我問過我媽了。」

「妳媽！？妳太認真了吧！？妳們說了什麽？」

「我媽跟我說，也許我要多點耐心。」

「耐心？」高橘無法想象對一個在生命中從來沒遇過也不覺得可惜的人要釋放何等耐心。

「是啊。大多數殘障人士自卑心都會比較重，我突然這樣跟她示好，她肯定覺得我根本就只是同情她。其實我不是，也許她也不是這麽想，所以我必須得到她的信任，讓她知道我的出發點不是這麽的無聊。」

「妳要認識她的确是一件無聊的舉動。」高橘快要暈倒的表情說。

怎麽莫莉兒會這樣？高橘想不透。

莫莉兒停下腳步，看着高橘認真的說：「高橘，關心殘障人士是我每個禮拜都會做的事。就算我對她的用意并非完全如此，但我仍會先尊重她是一個有障礙的人。我當志工的時候，有一個年紀小我一歲的男生，他聽不見也無法說話，我也是費了好大心機才讓他信任我。如果我不跟他說話，他在學校被欺負，總有一天會自殺的！」

高橘擠了眉，知道莫莉兒外表活像個夜店咖，其實內心卻是個志工咖。

莫莉兒又繼續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