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仲易往事
顧輕輕一覺睡到大天亮, 本來還有繼續和周公約會下去的決心, 但奈何卻被忽然回來的江瀾掀了被子,迷迷糊糊地,還被她打了兩下屁股。
“姐, 你幹嘛啊?”顧輕輕睜開眼,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點委屈。
“你告訴我!你去錄《訪古》的時候做什麽了?!”江瀾陰沉着一張臉, 怒不可遏。
顧輕輕已經很久沒見她生這麽大氣了, 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我沒做什麽啊。”
“你和你那位葉老師是怎麽回事?!”江瀾冷聲問道。
“葉老師?”顧輕輕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揉揉眼睛, “出什麽事了?”
江瀾把手機扔給她,“你自己看看!”
顧輕輕接過手機, 低眼就看見屏幕上自動播放的視頻,正是那天他們拍攝結束後, 在茶室裏的場景。
她眉心一跳, 連忙點開視頻。
視頻裏刻意避開了旁人, 除了顧輕輕和葉懷遠之外,入鏡的杜子然、顧煜和劉勝德都被打了馬賽克。
“輕輕,和葉老師一年沒見, 你也該敬杯茶給他才是。”這是鏡頭外的蘇夢溪的聲音。
而視頻裏的葉懷遠冷着臉,“別的就免了。”
“葉老師, 您這是怎麽了?”
“老師, 您也該聽聽輕輕的解釋。”
這還是蘇夢溪的聲音。
“沒有誤會, 又何必解釋?”葉懷遠冷哼了一聲。
視頻到這裏就結束了,雖然葉懷遠言語之間并沒有清楚的表露出什麽具體的東西,但已經足夠讓人看清楚他對顧輕輕的厭惡。
而“解釋”,“誤會”,之類的字眼,又給了許多網友腦補的空間。
人向來是不憚以最深的惡意去揣測別人的,面對這個看似信息量不小的視頻,總有許多人願意以自己的惡意,去揣測這件事。
這個視頻是一個粉絲數并不算多的營銷號發出來的,經過半晚上的發酵傳播,現在已經有好幾個營銷大V轉發過,并配上“十八線小演員不尊重母校恩師,态度惡劣”之類的文字。
因為葉懷遠在演藝圈裏也是出了名的老戲骨,所以這件事一出來,就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
于是知名度并不大的顧輕輕因為葉懷遠,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上了一次前排熱搜。
芒果西米露:窩草這十八線誰啊?竟然還是葉懷遠的學生?
吃藕:對老師都這麽不尊敬,人品能好到哪兒去?
DC王大大:一看這女的就不是什麽好鳥,也難怪葉懷遠這麽不待見她了!
意難平:顧輕輕?這名字有點熟悉啊,前段時間是不是也被爆過黑料?啧啧,這下看她還怎麽洗地哦。
迷路麋鹿:哪裏來的野ji給自己加戲,都不知道陪過幾個金主了,惡心!滾出娛樂圈!
乳酸菌:葉老師長得嚴肅點,但人看起來很随和啊,他總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人難堪吧?更何況還是他的學生……估計真的是這女的做了什麽很不好的事情,看葉老師的樣子,似乎深以為恥!
顧輕輕随意地翻了翻底下的評論,果然很多都是罵她的。
反正網友罵人總也只有那麽幾個套路,看多了,她早就淡定了。
她放下手機,看向江瀾,“姐,看來是又有人嫌我過得太平淡了。”
“這件事比之前那次要更加嚴重,影響更大,你知不知道?”江瀾今天早上看見微博上瘋傳的這個視頻之後,太陽穴就開始疼。
“公司那邊已經在盡力公關,但依照葉懷遠的影響力,這件事并不好辦。”
顧輕輕當然知道這件事不好辦,與這件事相比起來,之前葉曼香和陸安妮的手筆就顯得太小兒科了。
這一次,是有人在把她往道德約束的底線上逼,讓她在衆人眼中,成了一個忘恩負義,品德敗壞的人。
而網友們最不缺時間來讨伐這一類的人。
她微微眯眼,陷入深思。
那麽這一次……究竟是誰給她設了這個局呢?
其實顧輕輕一直覺得,《耀眼星途》的原女主——蘇夢溪很奇怪,她似乎并不像是原著描寫的那樣,反而還有意無意地挑起葉懷遠的怒氣。
她串聯起蘇夢溪的種種行為,或是有意或是無意,她都一一想了個遍。
難道原主和蘇夢溪之間也有什麽過節?這不可能啊。
依照原主的性格,她越是嫉妒讨厭一個人,就越加不會表露出來,甚至會刻意避開這個人,這個從原著就可以看得出來,原主她只會暗地裏發洩幾句……
發洩?顧輕輕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麽似的。
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開始在書桌的匣子裏翻找。
“輕輕,你找什麽?”江瀾不明所以。
“你有解決的辦法?”
顧輕輕一邊找,一邊搖頭,“暫時沒有。”
江瀾有些失望,她剛入這行沒多久,說實話在處理事情的很多方面,她的确不如劉美華老練,這會兒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也只能幹着急。
“我去公司找鄭總談談。”江瀾說了一句,然後她拿了手機,就轉身走了出去。
顧輕輕一通亂翻之後,什麽也沒找到。
她坐在床上,垂眸思索。
片刻後,她從枕頭底下拿出自己的手機,開了機之後,就登上了微博,再一次找到那個視頻,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終于被她發現了端倪。
依照這個拍攝的角度,她回想了一下那天他們拍攝結束後一起喝茶的場景。
她左邊是孟宜清,右邊是杜子然,杜子然旁邊坐着的就是茶莊的主人劉勝德,在她的對面,坐着的是葉懷遠,在葉懷遠的旁邊是顧煜,顧煜的旁邊坐着陸安妮,陸安妮的旁邊坐着的是蘇夢溪。
顧輕輕閉上眼,在腦子裏設想了一下這個拍攝者的角度,仔細對照。
當她再睜眼的時候,杏眸裏泛着冷光,“又是你啊……陸安妮。”
果然,這一次陸安妮的手段,就比以前高明了不少。
而這一次,她也的确還沒有想到破解的辦法。
因為她不清楚原主到底和葉懷遠之間有什麽過節,不知道事情的原由,就根本無從下手。
但現在事态逐漸擴大,她如果再不想辦法澄清這件事,就真的如了陸安妮的願了。
沒有辦法,她只能找到葉懷遠的聯系方式,打了電話。
“喂?”手機那段傳來葉懷遠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
“葉老師,我是顧輕輕,我想找你談談。”顧輕輕直接明說。
電話那段沉默了片刻,他的聲音忽然冷硬:“有什麽好談的?”
“葉老師,您應該已經知道網上那個視頻的事情了吧?”
“因為這個,你就想和我談?”葉懷遠在那邊冷笑了一聲,“顧輕輕,一個品行不端的學生,我不會維護她半分。”
“單單是因為品行不端?”顧輕輕平靜地說了一句,“我不相信葉老師你對我的偏見裏沒有包含你的私心。”
葉懷遠似乎已經沒有跟她說下去的耐心了,他直接挂斷了電話。
顧輕輕放下手機,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覺得有些棘手。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顧煜昨晚發給她的《檸檬糖》。
顧輕輕低眼一看,是顧煜。
她按了接聽,“小可愛?”
“輕輕,你沒事吧?”電話那端,顧煜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
“你看見那個視頻啦?”顧輕輕笑了笑。
“嗯……”他的聲音有點悶悶的。
顧輕輕覺得有些奇怪,“怎麽啦?明明是我被全網黑,怎麽聽起來你比我還不高興?”
顧煜在那邊支支吾吾半晌,才喊了她一聲,“輕輕。”
“嗯?”
“我相信你。”
少年的嗓音清澈好聽,令顧輕輕不由想起昨晚那首酸酸甜甜的《檸檬糖》。
她彎唇,“謝謝啦。”
接下來的幾天,網上這件事的熱度仍舊沒有下來,光耀做的公關依舊沒有多大效用,顧輕輕的粉絲數在飙升,但幾乎都是來罵她的人。
這件事已經上升到了道德層面,還有人爆料出她在誠聞大學時,不但成績吊車尾,還總是跟着別人出去浪的事情來,還有好幾張她在酒吧裏和朋友喝酒的照片。
更有人站出來,煞有介事的說自己曾經是顧輕輕的朋友,說顧輕輕在大學的時候私生活極其混亂,換男朋友如同換衣服,經常夜不歸宿之類的謠言。
這其中的真真假假,沒有幾個人真的在乎,反正,罵顧輕輕就對了。
“輕輕,現在事态已經擴大了,公司讓你……發個聲明。”江瀾望着顧輕輕的神色有些複雜。
“什麽聲名?”顧輕輕咬了一口蘋果,問道。
江瀾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讓你……發一個道歉聲明。”
“道歉?”顧輕輕看向江瀾,“道什麽歉?”
“向葉懷遠道歉。”江瀾嘆了一口氣。
顧輕輕的神色一瞬冷了下來,“這不可能。”
“沒有做錯事情,卻要道歉?”她搖頭,“我做不到。”
事情還沒有搞清楚,她還不知道原主究竟做過什麽,但她相信原主絕對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也受不了葉懷遠這樣毀人前途的做法。
原主是笨,而且膽子很小,面對讨厭的人,她的做法永遠是逃避,而不是正面迎上,這樣的人,又能做出什麽大的事情來?
在沒搞清楚所有事情之前,這種莫名其妙的道歉,她絕不會做。
“輕輕,下一期的《訪古》……你不能上了,現在,你能不能先聽聽公司的安排?如果你不做,那公司或許真的會冷藏你的!”江瀾也明白她的意思,但現在明顯事态都在朝着最壞的方向發展,目前,也只有這麽一條路可走了。
“姐。”顧輕輕喊了她一聲,“難道我道歉了,這件事就能平息嗎?就算我真的按照他們說的做了,難道我就不會被雪藏了嗎?其實不論我道不道歉,結果,都是一樣的。”
“輕輕,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盡力保住你的!”江瀾握住她的手。
顧輕輕搖搖頭,“姐,這個歉我是絕對不會道的。”
沒有做過的事情,為什麽要道歉?
現在的這個世界,因為有了網絡,颠倒黑白似乎變得特別容易,是非對錯不憑良心,全憑一個鍵盤。
但沒有道理,她就要忍受這些惡意的揣測和辱罵。
有願意糊塗長睡的人,同樣也有保持清醒的人,總有人會在意真相。
為了這件事,顧輕輕已經連續三天睡不好覺了,她很焦慮,沒有辦法入睡,即便是有時候睡着了,她又會陷在深沉的夢裏,明明夢裏只有她自己,卻還是好像是做噩夢一樣,仿佛溺水掙紮,最後在深夜裏猛然驚醒。
有時候,她也會夢見一個人影,那似乎是另外一個她,或者說,那應該是原主,但始終都只是一個背影而已,單薄如紙片,仿佛風一吹,就會飄遠,了無痕跡。
而她的焦慮與煎熬,都被孟宜清看了個清清楚楚。
在她睡不好覺的同時,他也始終無法入睡。
只要閉上眼,他就能看見她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的樣子。
網上瘋傳的視頻,他看過了,愈演愈烈的黑料,他也都知道。
顯然,她的公司并沒有好好處理這件事。
孟宜清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種什麽感覺,或許是為了自己能夠擁有良好的睡眠,他開始幫她處理這件事情。
對于自己公司團隊的能力,孟宜清一直都很相信。
但這件事單憑公關處理,删視頻,買水軍,改風向……這些還不夠。
要真正解決這件事,還是要從葉懷遠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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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裏,孟宜清與葉懷遠相對而坐。
他将手裏的茶杯遞給葉懷遠,“葉老師,請。”
葉懷遠接過來,淺酌了一口,嚴肅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笑意,“你泡的茶,的确很不錯。”
“比起家中長輩,仍有不足。”孟宜清面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看起來溫文有禮。
“宜清啊,你就別謙虛了。”葉懷遠搖搖頭,又看向他,“只是不知道,你今天請我來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而已嗎?”
孟宜清低眉,唇角微微一勾,“實不相瞞,宜清今日是為了找葉老師您解惑。”
“解惑?”葉懷遠來了興致,“解什麽惑?”
孟宜清放下手裏的茶盞,定定地望着葉懷遠,“關于顧輕輕。”
葉懷遠一聽見這個名字,頓時臉色沉了下來,“你原來是為了她來的?”
“我是想知道,她究竟怎麽惹了葉老師您的不快。”孟宜清語氣淡淡。
“惹我不快?”葉懷遠仿佛是被氣笑了。
“或許還有更重要的原因,不然,葉老師您何至于對她表露出這麽明顯的厭惡。”孟宜清坐得端正,身姿挺拔如松,他說這話時,多少也有點試探之意。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毀她的前途?”葉懷遠嗤笑了一聲。
孟宜清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
“是她毀人在先。”葉懷遠的手緊握成拳,又緩緩松開。
“宜清,我不妨直接告訴你。”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顧輕輕入學時,因為她的外形條件尤其出色,舞蹈功底也好,所以我很看好她,并且也花了一些功夫希望她能夠成材……但她天生就只能是個毫無用處的花瓶,對于學習,她從沒有努力過,于是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過多的關注她了。”
“我有一個侄兒,叫仲易,他母親父親去得早,而我膝下無子,他幾歲大的時候,就養在了我這兒,對他,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也花費了很多的精力去照顧他,教育他,為的就是能夠讓他變得更加優秀。而他也沒有辜負我的期待,從小一直成績優異,最後還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平京大學生物系……我早就為他打算好了一切,只等他讀完大學,就送他去國外更高的學府進修,他的未來應該是最光明的。”
“但他……卻偏偏毀在了這個顧輕輕手裏。”
說到這裏的時候,葉懷遠已經有些激動了。
後面的話,他說得零散,但孟宜清也都大體聽明白了。
總之就是葉懷遠的侄兒仲易忽然有一天說自己不想出國了,任是他百般勸誡,仲易就是鐵了心不去國外進修。
後來的仲易變得很奇怪,他經常早出晚歸,特別神秘,葉懷遠雖然覺得不對勁,但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接到警察局的電話,說仲易涉嫌綁架和非法拘禁。
等到他趕到警察局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縮在椅子邊上,瑟瑟發抖的顧輕輕。
他沒有見到仲易,而警察交給了他一份精神鑒定。
醫生确診,仲易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已經将他送進了精神病醫院。
而這麽多年來,葉懷遠始終無法接受,他精心培養的侄兒,被他像親兒子一般對待的仲易,竟然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
他本來該是天之驕子啊……現在卻只能待在精神病院裏。
後來,他在整理仲易房間的時候,他發現在被簾幕遮住的牆上,貼滿了顧輕輕的照片。
仲易藏在書櫃後的筆記本裏,寫的全是“顧輕輕”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彰顯着仲易瘋狂的內心。
葉懷遠不明白,他這個乖巧話少的侄兒,怎麽會變成這幅樣子。
“仲易綁架了顧輕輕。”孟宜清看着他。
葉懷遠點頭,“是。”
“顧輕輕是受害者,你卻因此恨上她?葉老師,這并不成立。”
孟宜清的指節敲擊着桌面。
“可她就不是個檢點的人!”葉懷遠實在難掩激動,“如果不是她,仲易不會是這個下場!”
學校裏流傳的有關于顧輕輕的風言風語,再加上她的不思進取,在葉懷遠心裏,她就是個道德敗壞的學生。
耽于玩樂,成績極差,這樣的人,能有什麽出息?
而他的侄兒不一樣,他是一個從小就很優秀的人,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了顧輕輕這樣一個怠慢學業,不知檢點的人,他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就是因為一個顧輕輕,害得他多年苦心栽培的侄兒,就這樣敗壞了一輩子。
“難道葉老師以為,仲易的精神疾病是一朝一夕間造成的嗎?”孟宜清問道。
葉懷遠擺擺手,滿臉疲累,“宜清,你不明白我這個侄兒,對我有多重要……我這輩子,也沒個兒子,只有仲易這麽一個希望,可我對他所有的期待,現在都已經湮滅了。”
這一場談話,終究是不歡而散。
而孟宜清分明已經發現了問題的症結所在,但只有他明白是沒有什麽用的,必須要葉懷遠他想清楚才行。
但葉懷遠兩年都沒能釋懷這件事,要他想清楚,又怎麽會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而此時窩在江瀾的公寓裏的顧輕輕也在原主的手機中發現了端倪。
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一直用的是原主的手機,平時也只是用一些日常的軟件。
直到她剛剛想寫點東西,整理一下最近幾天的思緒的時候,發現了一個記事本軟件。
這個記事本軟件是需要輸密碼的,顧輕輕直接用了指紋解鎖,打開了記事本。
裏面竟然記錄着許多篇文字。
這些或許算是原主的日記,但她很顯然不是每天都寫,只是有特別的事情的時候,她才會記錄下來。
顧輕輕耐心地一條條往下翻。
在一條她從別的地方移動到記事本裏的圖片上的文字裏,她發現了葉懷遠和另一個叫做仲易的名字。
長長的一條圖文讀完之後,顧輕輕之前一直不明白的事情,似乎都有了答案。
葉懷遠有一個侄兒叫做仲易,是一個智商很高,成績優秀的學霸。
原主認識這個學霸的時候,是在一家酒吧裏。
他穿着簡單的白色衛衣,深色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色板鞋,看起來與酒吧的氛圍格格不入。
仲易不愛說話,這是原主最開始對他最深的印象。
而偏偏是這個沉默寡言的優秀男生,讓她經歷了人生第一次被人綁架是什麽滋味。
仲易是個瘋子,這是原主被綁架後對他最深刻的認識。
原主在這條日記裏,不斷忏悔自己為什麽要和仲易搭話,為什麽要和仲易做朋友,字裏行間,寫滿了她對于仲易的恐懼。
因為仲易是葉懷遠最珍視的侄兒,是他用心栽培多年的人。
葉懷遠在等着仲易這棵樹枝繁葉茂,可卻不曾想,綠蔭未至,枯木已成。
仲易最終的歸宿不是國外的高級學府,而是精神病院。
葉懷遠接受不了,于是所有的不甘憤恨,都轉嫁到了原主的身上。
他固執地認為,如果不是原主,仲易不會改變出國的計劃,也就不會被關進精神病院。
于是在學校裏,他對原主有諸多為難,專業課的成績,也總是壓着不讓她過及格線。
因此,原主在之後的一年裏,沒少補考他的課。
但所幸的是,葉懷遠終究也是個有原則的人,只要原主達到了基本要求,他也不會判定成不合格,所以在原主最後一年裏走投無路的努力學習下,她還是碰到了及格線,拿到了畢業證。
如果不是顧輕輕參加《訪古》再次遇上葉懷遠,這件事恐怕也不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但既然已經舊事重提,那麽就已經是避無可避。
這件事說到底就是葉懷遠的心結作祟,他無法接受一個優秀的仲易,從他設想的雲端墜落,變成一個神經病,再加上他對成績差的學生從來都帶着偏見,耳邊聽多了一些風言風語,看原主的時候就會戴着有色眼鏡,他把所有的過錯都加注于原主的身上,一直覺得是原主毀了仲易的前途。
這明明是最懦弱的人,才會選擇的逃避方法。
顧輕輕在看見這條圖文之前,還以為原主或許真的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卻原來,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受害者。
小炮灰的人生,自然不會完整地出現在原書裏,幾筆勾勒出的,也只是與原女主有關的一條極短的劇情線。
顧輕輕理清楚整件事情的經過後,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仲易。
因為當初這件事極少有人知道,而葉懷遠顧忌着自己的面子,也是一直壓下這件事,以至于外界到現在都不知道葉懷遠還有一個養在身邊的侄子,所以要查到他的醫院有點難。
顧輕輕給江瀾打了電話,希望她能托人查一查。
可等了大半天,依然沒有什麽消息。
顧輕輕仰躺在床上,戳了戳印着孟宜清照片的人形抱枕,第一次覺得心這麽累。
她很不喜歡這種坐以待斃的感覺。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以為是江瀾,看也不看地就接了電話,“姐,怎麽樣了?”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而後傳來一抹清冷低沉的嗓音,“顧輕輕。”
作為一個标準的孟影帝的粉,這個聲音對她來講再熟悉不過了……但是,孟影帝怎麽會給她打電話???
他是怎麽知道她的電話號碼的???
“顧輕輕?”或許是好一會兒都沒有聽見她說話,孟宜清又喚了一聲。
“孟,孟老師你有什麽事嗎?”顧輕輕半晌才坑坑巴巴地問了一句。
“你在找仲易醫院的地址?”他低聲問道。
顧輕輕一愣,“孟老師你怎麽知道?”
孟宜清停頓了兩秒,輕咳了一聲,“地址我短信發給你。”
直到顧輕輕挂了電話,她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媽耶……孟影帝給她打電話了诶!
不過……他究竟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她摸着下巴,怎麽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解鎖屏幕,看見那個陌生號碼發過來的短信內容是一家醫院的地址。
顧輕輕盯着那個號碼許久,最後暗搓搓地給存了下來,還備注:孟老師。
她退出通訊錄界面,看見微信的圖标,腦子裏靈光一閃。
她迅速把號碼複制下來,在微信裏搜索了一下,果然,熟悉的橘貓頭像出現了。
顧輕輕想也不想,直接點了添加好友。
而那邊的孟宜清聽見微信提示音後,看了一眼手機:
皮卡皮卡皮卡丘~請求添加你為朋友。
下邊是微信驗證信息:我是顧輕輕嘻嘻嘻。
“……”孟宜清皺眉。
他是真不知道為什麽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還能笑得出來。
孟宜清本來想忽略,但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似的,還是點了“接受”。
而此時的顧輕輕沒有注意到手機的動靜,她換好了衣服,戴了一個遮陽帽,墨鏡,口罩,全副武裝。
說起來就想感嘆一聲了。
她演戲還沒紅,結果因為葉懷遠這檔子事成功擠上熱搜前排。
顧輕輕給江瀾打了一個電話,說明情況後,就出了門。
在小區外,她打車直接去了惠康醫院。
或許是因為她把自己的臉遮得太嚴實,引得司機頻頻注意她的舉動。
到了目的地之後,顧輕輕匆匆給了司機車錢,然後就下了車,小跑着往醫院大門口去。
司機看着她往惠康醫院跑,點了點頭,好像明白了什麽,嘟囔了一句,“我說呢,這女孩兒咋奇奇怪怪的,原來是腦子不好。”
嘴裏說着“可惜”,司機踩着油門,開車離開了。
顧輕輕進了醫院之後,就去找了前臺的護士詢問仲易。
“請問你是仲先生的親人嗎?”護士問道。
顧輕輕斟酌了一下,答,“我是他的朋友,兩年沒見了,才知道他在這兒。”
或許是因為這兩年來,除了一位葉先生總來探望仲易,卻總被仲易拒絕之外,就再也沒有人來看過他了,所以護士就跟顧輕輕多說了幾句。
“你有時間還是多來看看仲先生吧?這兩年他的病症已經有所好轉,但他不愛說話,性格很孤僻,你有空來陪他說說話,對他康複也會有很大的幫助。”
走到病房外的時候,護士對顧輕輕囑咐了一句。
“我知道了。”顧輕輕點頭。
護士小姐笑了笑,然後推開了病房門,“仲先生,有人來看你了。”
顧輕輕還沒進去,就聽見裏面傳來一抹沙啞的聲音,“不見。”
“仲先生,這次不是葉先生,是一位顧小姐,說是你的朋友。”護士小姐耐心地說道。
“顧?”男人的聲音驟然減小。
顧輕輕知道,如果仲易不願意見她,護士小姐就不會讓她進去,所以她站在門外,喊了一聲,“仲易,我是顧輕輕。”
病房裏傳來清脆的聲響,似乎是杯子落在地上,摔碎的聲音。
過了好半晌,顧輕輕才又聽見病房裏傳來他的聲音,“進來。”
護士松了一口氣,微笑着對顧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後退幾步,讓她進去。
門是打開的,護士也仍守在門外,這是怕病人情緒激動,出現什麽問題。
顧輕輕摘下眼鏡和口罩,走了進去。
她看見一個穿着藍白條紋病服的男人正背對着她,坐在病床上。
他看起來很瘦,背影很單薄,或許是聽見她的腳步聲,他緩緩回頭,露出幹淨的眉眼。
但他實在是太瘦了,看起來形銷骨立,輪廓更深。
“真的是你呀……”他動了動蒼白的唇,嗓音仍舊沙啞,語氣意味不明。
當他的那雙眼睛盯住她的時候,她有一瞬,仿佛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一頭蟄伏的狼。
“仲易。”顧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她把在醫院旁邊的花店裏買的花放到床頭櫃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你為什麽……不願意見葉老師?”
仲易的視線在她進門的時候,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聽見她的聲音,他享受似地眯了眯眼,眉頭舒展開來,喉間溢出幾聲輕笑,卻是令人不由後背發涼,“因為看見他,就是看見噩夢啊……”
“噩夢?”顧輕輕一怔,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都以為我天生優秀。”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很缥缈,沒有焦距。
“可是輕輕,我不是一個有天賦的人。”
“所以葉懷遠要我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只為營造一個天才的假象。”
他說着說着,忽然笑了起來,森白的牙齒露出來,他眼底壓着冷漠的光。
窗外的陽光灑進來,落在他的肩頭,将他那張冷漠陰郁的臉,襯得更加蒼白,幾近透明。
他斷斷續續地說了許多,大都是前言不搭後語,但顧輕輕也大致聽明白了。
原來,葉懷遠領養仲易後,對他的要求一直很嚴格,喜歡學的要學,不喜歡的更要學。
仲易從小,都是按照葉懷遠給他鋪的路來走的每一步,而且不能行差踏錯。
葉懷遠對他嚴格,但又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再加上他早年經常演戲外出,沒有給仲易很好的陪伴,所以仲易,是在最孤獨的環境中長大的。
而孤獨和壓力,最容易催生扭曲的心态。
在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的時候,扭曲的種子也已經在心頭生根發芽。
但葉懷遠,從未察覺過。
或許,他也從未關心過。
而原主,則是仲易以為的那束光。
他把她藏在心裏,寫在紙上,跟蹤她,偷拍她,心底的瘋狂越演越烈。
又或許,他把這種壓抑的暗戀,當成了另一種宣洩口。
綁架,只是他的惡作劇。
而他捉弄的人,不是原主,而是葉懷遠。
葉懷遠逼迫仲易成為一個他不想成為的人,十數年如一日,在這樣的強壓之下,在葉懷遠的嚴格控制之下,他把自己毀掉了。
“仲易……”此時的顧輕輕,內心很複雜。
“你是替他來的嗎?”他問她。
顧輕輕搖頭,決定不和他說這件事。
當顧輕輕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她聽見仲易叫了她一聲。
她回頭,正撞見他的目光,她聽見他問,“你恨我嗎輕輕?”
顧輕輕先是一怔,然後搖頭,沒有絲毫猶豫,“不恨。”
是他利用了原主,而原主對于他,始終都是恐懼,卻沒有恨。
更痛苦的,永遠都是仲易。
“我會再來看你的。”顧輕輕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往病房外走。
在踏出門口的那一剎那,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了他低低的笑聲,又好像是壓抑的哭聲。
站在醫院門口等車的時候,顧輕輕特意換了另一個號碼,給葉懷遠打過去。
當電話接通的時候,顧輕輕直接說道:“葉先生,我是顧輕輕,我有事想要找您談談。”
“我說過了,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說的!”葉懷遠的态度依舊強硬,聲音裏透着不耐。
“我找您,不是為了我的事情,而是為了仲易。”顧輕輕語氣冷淡。
“你還有臉提仲易?!”她的這一句話,徹底觸怒了葉懷遠。
“我剛剛見了仲易。”
“什麽?他肯見你?!你到底想做什麽?”
“葉先生,我說過了,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電話那端忽然沉默,片刻後,顧輕輕聽見葉懷遠咬牙說了一個“好”字。
挂斷電話後,預定的出租車已經來了,顧輕輕戴上墨鏡,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