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六十九

柳絮驀然紛飛,如雪似霧地遮擋在我們之間,日影渙淡,能看見他的瞳孔淨澈無波,唯有一個長發翩飛神色茫然的影子,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色澤。我險些就要陷入這等默然無語,唯有慕雲千疊的對視中,只因那朵嬌嬈不輸群芳的牡丹……韋若正慢慢地從李世民的身後靠近,我可以看清楚她眸中的神色,那種帶着幾分疏離而似冰霜的冷豔。

小指輕輕一挑柔軟利韌的弦思劍已纏繞上了他的脖頸,頓時感覺身後劍光缭繞殺氣陡加,我心中警惕地靠近他幾分手上力道更甚,他卻恍若未覺地擺了擺手,身後驟然而聚的護衛又如鳥獸般靈敏地驟然散去。

“瑤兒……”他目光癡楞地看着我,仿若不可置信般地要來握我的手。我急忙躲開,退開幾步捏着琴弦的手頓于胸前,冷笑道:“秦王口口聲聲要抓傅合晚,傅合晚近在眼前怎麽又将我認作旁人了?”他上前一步,懸于他脖子上的琴弦便緊了幾分,我威脅道:“若再過來,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一怔,卻是風輕雲淡地笑了,仿佛我們只是碎語閑談,仿佛他的頸上的并沒有那麽一根足可致命的琴弦,他極緩極慢地說:“我也疑心自己認錯了,不若你向我證明我确是在癡心說夢”,視線劃過我的臉,笑意中陡加深意:“勒下去,像在夜闌山莊裏對付那些官兵那樣地來對付我,我就相信你不是瑤兒。”

那夜的血腥可怖再度浮現于眼前,眉心跳了跳,疏淡的日光投在灌木叢中,落下的卻是姑姑的身影。她正遙遙望着我看不清面上的神情,獨身一人,手正慢慢地抓緊了劍柄。我心中一顫,琴弦乖順地收繞于腕間,卻漸蘊出了一個潋滟的笑,風情萬種地看向李世民道:“我可不敢殺秦王。傅合晚膽大妄為燒了霞光寺,可那裏面供奉的是王世充的國寶,夜闌山莊裏我殺了人殺的也是王世充的爪牙,可若今日我一不小心殺了秦王,那恐怕這條命千刀萬剮也不夠賠得了。”

在我放手的之後有幾個官兵上前來将我的手綁縛在身後,粗噶的麻繩緊磨在腕間,我吃痛地低叫了一聲。李世民撥開擋在他前面的人走過來,揮退了我身後的官兵親自綁那個結,只是一縱一橫綁得極慢,綁完後還拽着它松了松。我冷笑着,刻意放大了聲音:“秦王在戰場上是出了名的膽大妄為,怎麽這會兒反倒謹慎了起來,我一個女子在這重重包圍之下就算有大羅神仙來救也肯定跑不出去。”

我不敢往姑姑的方向看,只得擡頭盯着挑釁似的盯着李世民,他的臉色難看極了,雙眉蹙在一起斂成極鋒銳的形狀,毫不客氣地将我腕上的琴弦扯了下來。

“殿下,你的胳膊……”循着人聲見是宗璞,正憂心忡忡地望着李世民。

我反過身看去,見他胳膊上深藍的緞錦被勒出了一道縫隙,破碎的地方絲線毛糙地絞纏在一起,沾了些斑斓的血跡,像是剛才交手時被我用琴弦所傷。

李世民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向宗璞吩咐道:“送韋小姐回去。”

清風皓日,令窈窕的身影愈發清麗如明玉,眸裏一抹清冷之色若審視般地投向我,美麗的面龐是上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神色,帶着三分冷漠,三分憎恨,三分傷痛,我辨不明這其中究竟哪一種更為濃烈些,只覺我們定然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我有些怆然地收回視線,卻見宗璞也正稀奇古怪地盯着我,被李世民催促似的眼神掃了掃,便依照吩咐去牽馬車招呼韋若離去。

我偷偷往方才姑姑藏身的地方看去,映日高空下枝葉繁茂的叢林裏已不見她的身影,心下不自覺地舒了口氣。任由李世民拽着我手腕的繩子往前走,不知緣何竟有些恍惚,晴空白日地做不得夢,偏偏就像個白日夢,久別重逢的有些疼痛的夢。

待行至馬車前,有官兵上來詢問是不是先由将我送進天牢,李世民沒有任何停頓地将我扔進了馬車裏,道:“不必了,本王帶回離宮親自審問。”

斜倚在卧墊咯得慌,只得撐着兩只被綁在身後邊的手勉強坐起來,剛坐好李世民就挑簾進來了,我冷哼了一聲偏過頭去透過窗外看風景。

他在我身邊坐下,不鹹不淡道:“我已命人将蕭笙和傅合清送去別苑修養,那個傅合清可真有意思,自己明明能跑偏要留下來看着蕭笙,好像生怕什麽人要害他似的。”

Advertisement

碧峰連綿倒映如鏡湖,山闊水遠甚是宜人。我被動地欣賞,完全不想理會他。

誰知這人反倒來勁了,動口不行還想動手,攬過我的胳膊就要往他懷裏湊,我張嘴使勁往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他吃痛地瞅了瞅自己的胳膊,不怒反樂,“原來學了新招式,老招式還是用得這麽信手拈來。”

我氣呼呼地将身子掰回來坐穩,瞪着他道:“說實話,你這麽綁着我是不是怕自己打不過我,你要是有種就給我松綁我們再打。”他那兩條可憎的眉毛俏皮地挑了挑,“是呀,我就是怕了你,我就是打不過你”,說着挪動身體向我靠了靠,快速而準确地将我的頭固定在他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吐到頭頂,語氣暧昧而促狹:“可是你怎麽做那種比喻,我有沒有種你還不清楚麽?”

被他的無賴噎得說不出話來,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這個痞子樣的人怎麽會是李世民,再說他是怎麽知道我尚在人世。

﹡__﹡__﹡

心裏琢磨着一些事情,竟在不知覺間沉沉地睡了過去。待醒來時,已是日暮西垂,我驚覺自己竟躺在舒适的卧榻上,被嚴嚴實實地裹在被衾中。但漸漸清醒卻恍然發現已記不清上一次這麽無所顧忌沒有夢靥的酣睡是什麽時候,伸了個懶腰,随之而來的疲憊讓我又重新躺了回去,望着床頂描金嵌寶的紋飾,不知要想些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