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矮冬瓜!
小董被女人的這句話暴擊, 面色驟然發白,嘴唇不住顫抖, 鼻子發紅,一米六五的身形萎縮下去更顯得矮小了, 由于打擊過大,他氣得呼呼喘氣,失去了當場反駁對方的能力。
女司機沒有得到回應,微微颔首,轉頭又問旁邊的大李。
“你不知道?旁邊的傻大個你知道嗎?公安局怎麽走?”
傻大個!
大李引以為傲的身高被叫做傻大個,也受到不小的打擊, 不過他被女司機的美腿誘惑,忙着吸腿,所以腦子裏還沒回過神, 也喃喃忘記了作答。
腦子裏都是“腿腿腿腿腿腿腿腿腿腿腿腿腿腿……”
趙恒倒是馬上回過神來,他從美腿轉移到女人的全身。
女,身材偏瘦, 身高175左右, 頭發棕褐色燙染過,戴金邊棕色太陽鏡, 膚白, 上身穿一件半蝙蝠袖的T恤,T恤上綠色刺繡的貓頭鷹頭, 手指幹淨, 食指中指拇指的指腹有繭, 下着熱褲,藍色水鑽系帶涼鞋,腳趾上塗有紅色指甲油。
現在這種時候來局裏,應該就是新法醫無疑了。
他鄙視地瞟了一眼旁邊兩個沉迷細腿的傻帽。
“你好,你就是新來的法醫嗎?”他問道。
女司機将視線落在他的臉上,鼻子翕動片刻,細白的鼻尖皺了皺,眉間微攏。
“韭菜、雞蛋、辣椒、海帶、地溝油……羊肉、胡蘿蔔、大蒜……”女司機一聲一聲地說出來,然後下定了結論,“早飯吃了雞蛋餅,昨晚吃了胡蘿蔔燒羊肉,還吃了生大蒜,沒有刷牙。”
真是怪人,一般人不會這麽說話的,他擡擡眉,不以為意。
“你好厲害,全中了!”趙恒笑着說道,順勢拍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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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大李回過神,聽到女司機的狂妄言論,心裏不忿,剛想替好友回擊。
女司機摘下了她的太陽鏡。
一張美得超凡脫俗的容顏映入了三人的眼中,美得簡直讓人不敢直視,就好像周圍全部的光線瞬間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美熱烈而燦爛,蓬勃而充滿生機,甚至讓人産生了周圍的溫度都上升了一個層級的錯覺。
三人都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法一樣,許久沒能回神。
“公安局……”小董陡然想起這位大美女之前好像問他公安局在哪裏的,他已經立刻從剛剛被叫做矮冬瓜的打擊和痛苦中清醒過來。
矮冬瓜算什麽,豆丁矮人什麽的算什麽,只要美女高興,叫他什麽都可以!
“他們是來接你去局裏的!”趙恒擡了擡眉,這位新來的法醫真是不同凡響,模特的身材,明星的臉蛋,明明可以靠臉,竟然跑來做法醫這麽辛苦又沒什麽油水的工作。
“呵,接我?用那個?”女司機輕蔑地用下巴示意那輛破舊的小電驢,“我還以為你們鄉下會騎牛來接我。”
就算是鄉下,也不至于會騎牛。
場面一度尴尬凝滞。
“對了,你有沒有吃過早飯,我知道好幾個不錯的地方……”趙恒打破僵局,笑嘻嘻地說道。
“我帶你去!”大李從女司機的美貌中清醒過來,一把撥開擋在前面礙事的趙恒,擡頭挺胸,捋了一下額發,擺出一副潇灑的模樣,努力地想要表現自己。
“我來這種鄉下可不是為了吃早飯的,帶我去公安局。喂,你,那個霍比特人,別再用袖子擦嘴擦汗了,很難看。傻大個,你的口水都滴到領子上了,還不快擦一擦,你的頭發再不洗,螞蟻走了都會摔跤。”
說完這番話,她潇灑轉身上車。
坐在駕駛座上,邵薇咬牙切齒,手心冒汗,雪白的手心被指甲掐出一個個圓弧狀的紅痕,她恨不得用頭去撞方向盤。
該死的系統,該死的病毒!
該死的這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時間回溯到邵薇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從省局收到一紙調令的時候開始。
系統:【宿主你好,本次世界的任務和上次類似,需要接近正能量90%以上的對象,滿足原主的人生目标。這次原主的人生目标是想要找一個真心相待的伴侶。】
邵薇拿着鏡子,左看右看,對于自己看到的實在是非常的滿意,這張臉和她本人的美貌比起來,也幾乎可以平分秋色。
系統:【不過在調換世界的時候,我受到了病毒的入侵,部分程序紊亂,所以可能會給新世界的宿主造成一定的影響……】
“說重點,難道要我像做小學語文試題那樣,每次都要給你總結中心思想?”邵薇說完就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對,平時她不會說這樣多餘而且充滿對抗意識的話。
系統:【病毒支配者,會讓原主的殘餘性格暫時留在宿主的體內,并且會造成一定的影響,也就是說,宿主的外在表達的形式,可能還會是原主性格所表達出的形式。】
“形式?什麽形式?你被病毒感染了要讓我來買單?你只在乎你自己,什麽時候在乎過我的感受?為什麽不等修好了再讓我進入工作程序?你這樣讓我很難辦,你是要等我回總部的時候投訴你?”邵薇一張嘴,批判反駁的話語就脫口而出,她震驚得美目圓瞪。
雖然她心裏是想要表達類似的意思,但并不需要如此激烈地說出來,她希望婉轉地以合适的語氣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這可能就是系統說的病毒的影響。
在自己圓滑的性格上面套了個奇葩殼子,然後自己的意願被這個殼子給固定住了……也就是說她說出的話不一定就是她本人的意思。口是心非,出言不遜。
杠精。
邵薇的腦中浮現出這兩個字。
系統:【……雖然病毒的影響是比較大的,不過我相信以宿主的能力一定能很快完成任務的。現在接入原主記憶。】
該死的系統!
接收完了原主的記憶之後,邵薇再次在心裏痛罵系統。
原主夏晨陽,父母雙亡,由爺爺奶奶帶大,父親是獨子,所以爺爺奶奶去世之後,她完全繼承了爺爺的豐厚財産。
長得美又有錢,妥妥的白富美人設,人還非常聰明。同時擁有高富帥男友一名。
夏晨陽是帝都第一醫科大學臨床醫學系畢業,然後進入醫科大附屬醫院實習,為人膽大心細,技術高超,很快就成為外科的新秀,然而天妒紅顏,轉正後兩年,她在一次體檢中被查出白血病。
她的高富帥男友在診斷給出的翌日,就不知所蹤,抛棄了她。讓夏晨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幸好白血病只是早期,經過治療之後,白血病治好了。只是由于化療帶來的副作用,她失去了生育能力。
受到二次打擊的夏晨陽,孑然一身,沒有親人的支持,也沒有男友的支持,最終選擇了利用酒精麻痹自己。
夏晨陽的恩師及時地将她揪出了封閉的巢穴,讓她戒酒。但此時酗酒帶來的惡劣影響也顯現出來,她的手有時候會細微地發抖。而做外科手術的時候要求精細準确,是不可能用這種手抖的醫生的。
至此,夏晨陽的職業生涯也毀于一旦。恩師說服夏晨陽重新進行法醫專業的考試,并利用關系,讓她從帝都醫學院附屬醫院第一外科調入了省法醫研究室工作。
在研究室的工作還算順利,直至夏晨陽被卷進一起職場性騷擾案件,她的一位女同事被上司言語騷擾甚至想要動手動腳,她目擊了現場。
女同事不肯善罷甘休,起訴上司性騷擾,并且求她出頭作證,夏晨陽也曾被這個上司言語騷擾,只不過她性格暴烈,從不給此人好臉,所以對方沒有在她這裏得手過。
在法庭上,夏晨陽将自己目擊到的事實都說了出來。
結果那位女同事已經被收買,完全推翻了之前的事實,說自己和領導只是在談戀愛,那位領導也已經離婚,不是婚外情,也沒有什麽性騷擾案件的發生,是夏晨陽想要升職故意偷拍他們的照片,威脅她出來起訴,好扳倒領導自己上位。
盡管夏晨陽一再表示自己是無辜的,但是案件最後還是撤銷了,并且給她帶來了極為惡劣的影響,首先就是在省局她無法再待下去了。被左遷到縣局的小法醫辦公室。
而性騷擾案的女同事仍然像是沒事一樣,只是職稱降了一級,性騷擾的上司甚至還升職了。
夏晨陽來到小縣城之後,郁郁不得志,性格也愈加暴烈,對周圍人的好意視而不見,繼續酗酒度日,最終在五十多歲就飲酒過度,突發肝病死在了自己的宿舍裏。
終其一生再也沒有戀愛,也沒有朋友,唯一和她最親近的,就是酒精。
“該死的系統!我要辭職!到夏威夷度假!把錢花光!”邵薇忍不住再次罵了一遍,這夏晨陽長得這麽美還很有錢,完全可以辭職不去做法醫,然後找個如意郎君。
系統:【不可以辭職,夏晨陽熱愛醫學事業,并且願意為之付出終生,她的畢生理想就是從事醫學相關的行業,如果辭職就無法完成這次的任務了,而且夏晨陽的另一半也在她此次任職的縣城,完成任務必須去那裏。宿主的身體也已經經過修複,雖然沒有恢複生育能力,但絕對不會再生重病,身體棒棒噠!】
邵薇最終只能拿着調職證明,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前往縣城的道路。
一路上她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盡量不要暴露自己杠精的一面,然而到了縣城之後,GPS就無法派上用場了,經常把她導航到錯誤的小路上,還有好幾次都是導航到農田裏。
害得她差點撞到一頭牛。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趙恒。
邵薇通過系統馬上就确認了,趙恒就是原主需要接近的目标,說不定他就是原主要找的另外一半。
她馬上停下車,前去詢問公安局的位置,為避免暴露她的杠精屬性,特意去找了那一高一矮兩個男人詢問,結果那兩人竟然一個都不理她!
好,現在趙恒坐在她的旁邊,兩人靠得非常近,然而她連一句話都不想說。
“我叫趙恒,是這裏的刑警隊長,這裏沒有刑偵支隊,大案子一般都是刑警隊負責。你叫什麽名字?”趙恒非常親切地自我介紹,向她打招呼。
“你剛剛盯着我的腿看了?”邵薇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什麽?”趙恒一愣。
“看了?”
“……看了。”趙恒很誠實地承認了。
“我叫夏晨陽,夏商周的夏,晨勃的晨,陽痿的陽,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這要人怎麽說!
空氣瞬間凝固。
包括趙恒的表情。
一臉這女的是精神病,從哪間精神病醫院放出來的表情。
邵薇腦中一片空白。
我是誰……
我在哪裏……
啊對了,我在完成任務……
想死……
好想死……
她覺得自己耳朵聽到的話,就好像不是從她耳朵裏說出去的一樣。
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行動什麽的都是由她自己控制,但是那張嘴,就像是外星人安裝上來的,永遠都在說着和她意志相反的話。
明明很正常的!
夏天的夏!早晨的晨!陽光的陽啊!!!!
為什麽會那樣說?!
那是一般女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一滴冷汗順着邵薇的額頭滴落,她不知不覺開始加開速度。
快點到啊!
快點!
脫離這煎熬難忍的狀态!
“那個……”趙恒帶着莫名的表情,把臉投向窗外,大約是為了緩和氣氛,他慢慢開始說話,一滴冷汗順着他的額頭一路滑落到臉頰、脖頸,最後落入衣領看不見。
“小董,就是個子矮的那個孩子,他對矮冬瓜,小矮子之類的比較敏感,你那樣說他,可能他會生氣,當然你說的是事實沒錯,不過這樣說不太好……”趙恒用玩笑的态度對邵薇說道。
邵薇繃着一張臉,一句話也不接,趙恒自嘲道,“你怎麽跟我說都沒關系,我不會介意的,不過小董比較敏感的,他家在外地,又是第一次出遠門,剛來的時候還哭鼻子呢,啊,你知道就好,不要說是我說的啊……你開車有點快啊!”
“你呢,長得還算人模狗樣的,為什麽不喜歡刷牙?”邵薇說完就想抹淚,她只是想要普通地和趙恒寒暄兩句,怎麽就說出這種話來呢。
如果她是夏晨陽的男朋友,肯定早就和她分手了,夏晨陽的那位前男友說不定并不是因為夏晨陽生病才離開她,而是因為她的說話方式,以及性格讓人受不了。
趙恒捂住嘴吹了一口氣,“好像是有味道……昨天到三點半才下班,回去就睡了,別說刷牙了,澡都來不及洗,今天早上又有事情,起來得着急……那邊,左轉,左轉之後就到了,能不能開慢點!”
大概是邵薇車開得越來越快,趙恒不太适應,沒有安全感,手一直在車門邊摸索,想要找什麽東西抓住,結果沒有任何可以抓扶的地方,他只得用手扣住座椅的兩邊穩住身形。
到了公安局門口,邵薇車速太快,眼看就要撞上門口的花壇,她一個急轉,車輪近乎漂移,打了個漂亮的旋兒,筆直地停在了縱向的車位裏。
趙恒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開門,沖到花壇邊,劇烈嘔吐起來。
邵薇把車在公安局門口停下,打開方向盤旁邊的小抽屜,掏出一盒還沒拆的口香糖,撕開。
此時趙恒已經吐完了,皺着眉擡起頭,表情恍惚。
邵薇遞過一片口香糖。
“謝了!”趙恒接過口香糖,撕開糖紙,準備用衣袖抹去唇邊的污漬。
“用這個,一個兩個都用袖子抹嘴,真是讓人看不下去。”邵薇抽了許多紙巾塞給趙恒,随後就撇下他,從後備箱的位置取出一個精品袋,就徑自進了局裏。
局裏的領導是夏晨陽導師的朋友,也是因此夏晨陽才被調派到這個小縣城當法醫。記憶裏,在調派來這裏之前,夏晨陽和導師一起見過這位領導。
領導姓劉,約莫五十歲,面相中正平和,手裏端着一個滿是茶垢的紫砂茶杯,正在邊看材料邊喝茶。
邵薇敲門,心裏七上八下頗為忐忑,她擔心那可怕的杠精性格在這種時候突然顯現出來。
“夏晨陽?坐。”領導将手裏的報告放下,示意邵薇坐下。大約是認識的緣故,他眼裏雖然有驚豔之色,但并不會看得愣住,只是對着邵薇的着裝皺眉。
“以後上班可不能穿這些衣服了。你是師兄推薦的,我當然相信你的能力。”領導頓了頓,布滿繭子的手指在紫砂茶杯缺角的邊緣摩挲,“省裏的那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有時候堅持正确的做法和道路,肯定是會受傷的,但并不代表你做錯了。夏晨陽,我希望你以後也能堅持你的初心,做出正确的無愧于心的選擇。”
咦,這個如此正能量的話語是怎麽回事。
果然,系統開始彙報了:【檢測到正能量95%的對象,劉建國,53歲,雲橋縣公安局副局長,性格端方,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家庭美滿,有一子,在帝都上大學。】
邵薇:“……”
作為下屬的親近可以理解,她可不想去做什麽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而且需要正能量才能完成任務,破壞別人的家庭,直接就是破壞了那份正能量了。
“那趙恒呢?”
【趙恒,28歲,雲橋縣刑警大隊隊長,性格好,為人正直,嫉惡如仇,正能量90%,單身。】
好,也就是說,這次目标還是趙恒了,作為曾經和他最為接近的邵薇,這次的趙恒和之前作為外賣小哥的趙恒長相雖然一樣,但是性格方面似乎有些差異。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一個是送外賣的外賣員,另外一個是作為警察需要直面兇惡的歹徒。
還好在面對領導的時候,可怕的杠精性格沒有顯露出來。邵薇臨走前,将帶來的紫砂壺套裝留在了領導的辦公室。
“這不是賄賂,只是我爺爺以前買的多出來的,聽老師說劉局喜歡這個,我就帶過來了。劉局如果不喜歡,直接砸碎扔了就是,不用還給我。”
邵薇張口想要謝過劉局,并且把帶來的禮物獻上,結果嘴巴就不受控制地說出了上面的話。
劉局的臉都綠了。
邵薇淚流滿面拉開門,倉皇跑了出去,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這種性格,還想找個真心相待的人,做夢去。
簡直是前途渺茫,一陣灰暗。
這次的任務真的太艱難了。
“你好!我是助理法醫董時,今年二十三歲,單身!嗝!”邵薇扶牆哀嘆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略帶稚氣的男聲,對方似乎相當緊張,一邊說一邊開始打嗝。
邵薇轉過頭,略微視線放低,看到了那個比自己還矮半個頭的小夥子。
白皙的娃娃臉,身高絕對不超過一米七,那雙對于男人來說大得出奇的眼睛,此時正水汪汪地凝視她。
“哦,是你啊,霍比特人。你叫什麽,懂事?”邵薇剛剛難受得摳牆皮的時候,指甲縫裏摳得全是牆上的白色塗料,她用另外一只手的指甲慢慢清理。
“那個,請問,請問您叫什麽名字?”小董緊張得不停地用一只腳在地上搓,發出呲呲的聲音,被邵薇亮若星辰的眼睛看着,他覺得脊背都開始發癢了,好想撓一撓。
邵薇皺眉,“別搓了!”
“嗯?”
“腳!”
“哦……”小董吓得一動不動。
“我叫夏晨陽,夏商周的夏,早晨的晨,太陽的陽。還有,站就好好站着,別抖啊抖的,難看死了!”邵薇從口袋裏掏出把折扇,一臉不耐地扇風,“實驗室在哪?”
涼風絲絲竄到小董的臉上,他咬了咬嘴唇,又打了個嗝,原本就紅的嘴唇被他咬得幾乎要出血的顏色,“在,在走廊的盡頭左拐。”
“帶路!”邵薇伸伸折扇,揚了揚下巴。
“是!”小董馬上轉身,殷切地在一邊帶路,将邵薇讓到了實驗室那邊。
解剖室和實驗室連在一起,原本的老法醫負責幾乎全部的事務,簡單的毒理分析痕跡分析,還有解剖,小董負責給他打下手幫忙。過于複雜的分析機器這裏沒有,只有一些比較簡易的化驗儀器。
自殺死亡的老太太屍體還存放在解剖室的冷庫裏面。
這也是近期唯一的屍體了。
“這邊有一個老太太跳水自殺的案子,家屬一定要屍檢,您這邊要看看嗎?”小董屁颠屁颠地把報告書遞上去。
“自殺的屍體有什麽好看的!辦公室在哪?”邵薇揮開小董遞過來的報告,示意他帶路去辦公室。
“那個,夏姐,您坐那邊可以嗎?”小董被邵薇的氣場折服,自發自動地叫上了姐。他指的位置是之前老法醫坐的位置,老法醫經常泡杯茶,坐在那裏看報紙,曬太陽。
“坐那裏你是想曬死我嗎!挪過去!”邵薇伸出折扇指向朝北的位置,“那邊!不是這邊!真是一點都不機靈!”
邵薇心裏嘔得要死,看來已經沒法和同事友好相處了,她努力控制住情緒,不要說話,想要上前和小董一起搬桌子。
“啊!夏姐!我一個人就行了!您別看我瘦,我力氣可大了!您開車過來一定累了,您休息就好休息就好!”小董努力地想要把那看起來就沉得要死的實木桌子給搬到朝北的方向。
然而和他說得剛好相反,他的力氣似乎并不怎麽大,即使努力向上擡,也沒法把桌子完全搬動,桌子發出憤怒的摩擦聲硬是賴在那裏不動。
“哼,年輕人就是會說大話,這時候還是需要我來了!”一雙粗黑的大手伸過來,輕巧地就将桌子擡起,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将桌子挪到了朝北的位置。
大李那宛若巨人的身形出現在法醫辦公室裏,辦公室不大,只放了兩張桌子,大李一個人站着,就好像把這裏整個都要塞滿似的。
“力氣挺大啊,大塊頭!”邵薇表情似笑非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伸出折扇輕輕敲擊了一下大李的腰部。
大李自信的表情有些崩潰的跡象,不過馬上又恢複強悍得意的模樣,“那當然!夏法醫如果有什麽事,請一定要找我!我叫李正,木子李,端正的正,時刻為你準備着!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他唰地腳底抹油離開了辦公室,剛出門,他就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腰。
迎面走來臉色不太好的趙恒,他看到大李扶着腰,不禁有些擔心。
“喂,你的腰不要緊。”趙恒走上前問道,“是不是又搬什麽重物了?”
“完、全、沒、事。”大李瞪着眼,扶着腰,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看上去不像沒事的樣子。”趙恒指着他的腰。
“別多管閑事!”大李低吼一聲,扶着腰朝自己的辦公室走。
趙恒聳聳肩,大李這腰是舊傷了,平時劇烈運動不能進行,搬太重的東西就會腰痛,治療也完全沒有辦法,這是當初的後遺症。偏偏他還是愛逞強的性格,老喜歡給別人幫忙,最後自己累得倒下,倒是給別人添亂了。
“小董,我來拿報告,你整理好沒有?”趙恒踏進法醫辦公室,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那位新來的女法醫夏晨陽正翹着二郎腿坐着喝茶,小董像是丫鬟似的,在她肩膀上給她捶背,畫面極其溫馨和諧,如果他不出現的話。
對面的夏晨陽法醫,在看到他的瞬間,臉色扭曲了一下,放下腿,坐直了身體。
趙恒的喉嚨裏還在泛酸,好久沒坐車坐吐了,即使是那種充滿腳臭味和汗臭味的綠皮車他都沒吐過,這次竟然坐女司機的車坐吐了,實在是太有失他的英明形象了。
而且他也有些無法直視對方的臉,都怪她那讓人印象過分深刻的自我介紹。
這人真是古怪、暴躁、不可理喻。
“你們在做什麽?”趙恒也沒法馬上轉頭離開,他需要那份屍檢報告,盡量無視這個女人。
“捶背啊!”小董笑得還挺開心,“夏姐說,我幫她捶背的話,她就給我簽字!”
簽字?哦,小董作為助理法醫,直接屍檢的經驗很少,他主導屍檢的話,會需要一位有經驗的法醫進行監督,并且簽字負責,才可以算是有效的屍檢報告。
真是太胡來了,這種事怎麽可以當做玩笑。趙恒心裏這次是真的不滿了,其他的那些都可以作為笑話一笑而過,但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她怎麽能連屍體都不看就随便做結論簽字。
這樣的人真的适合在這裏做法醫嗎,這種原則性問題,他是絕對不會姑息的。趙恒的眉頭深深皺起,他上前一步,正要說話。
邵薇手裏的玻璃茶杯放下,在實木臺板上咳出重重聲響。
她只翻開了屍檢報告的第一頁,就将整本報告給合上了。
“你說這具屍體是自殺有什麽根據?”
“她、她符合自然溺死的一般條件,溺死是窒息性死亡……全身血液不凝固……”小董結結巴巴地說着。
“背教科書我比你熟練,溺死是窒息性死亡,溺死的新鮮屍體會有一般窒息征象,即全身血液不凝固,伴有內髒淤血、結膜、粘膜以及漿膜瘀點性出血,靜脈淤血怒張。全肺呈水性肺氣腫改變,是一種特殊生活反應,是溺死的主要征象之一。”夏法醫板着臉一字一句地複述報告上的內容。
她站起身,把那疊厚厚的報告書重重地拍打在桌面上,室內安靜無比,只有紙張和木質桌面接觸發出的聲響。
以及沉靜清亮宛若播音的女聲。
“這份報告,我不能簽字。”
“為什麽?”小董急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解剖屍體,雖然是他第一次獨立解剖,但他自認為已經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的方面,觀察仔細沒有任何的遺漏。
為什麽新來的女法醫馬上就否認了他的這份報告。
他不服,他要知道理由。
趙恒跨出的那一步,又收了回來。
看來這位夏法醫和他想得不一樣,她是一個認真慎重的人。
“夏法醫慎重是對的,簽字之前确實要自己确認過才……”
邵薇打斷了他的話,帶着愠怒。
“我怎麽可能簽字,剛剛那段話,你用的字體字號都不一樣,分段還錯亂,标點也用錯了,這樣的報告我怎麽能簽字呢!你逗我玩呢!”
趙恒:“……”他好想收回剛剛的話。
“字體?字號?我、我在word裏面應該調的一樣啊,怎麽打出來就不同了,我也不知道……”小董捏着報告書,看着上面參差不齊的段落和大小明顯差別的字體,慚愧地低下頭,“夏姐,我馬上就去改。”
“不用改了!”邵薇微擡下颚,“我對別人的屍檢結果信不過,要讓我簽字的話,我就要重新進行屍檢!”
“重新屍檢?但是原定的時間快到了,沒有足夠的時間……”小董吓了一跳,他記得今天就要把屍檢結果交出去,家屬需要屍檢報告應對法院那邊的質詢。
“我可以去家屬那邊把時間拖一下,大概要多久,夏法醫?”趙恒唇角露出笑意,他拍了拍小董的肩膀,示意讓他來說話。
“晚上就行了,今天我加班,一直到出結果之前,我不會走。矮冬瓜,去倉庫領我的工作服!這麽大個子杵在這幹嘛,讓開,別妨礙我做事!”
“是,夏法醫。”
趙恒看着她走向解剖室的窈窕背影,突然對她的過往産生了好奇。
她是因為什麽才來到他們這個小縣城的,她在來到這裏之前,在省法醫研究所也是像現在這樣嗎。在那樣官僚主義氣氛濃厚的地方,還像這樣說話行動,肯定會到處樹敵。
難怪會得罪人,被貶斥到這裏來。
長得那麽美麗,卻又渾身帶刺,像只暴躁的刺猬。她活得想必是有些艱難的。
算了,不管她為人如何,只要能好好工作就可以了,想太多也沒有什麽用。
夜晚,縣城的燈火幾乎都滅了,人們都進入了夢鄉。
小董打電話給趙恒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鐘,他剛處理完一起醉酒鬧事的案件,準備回家睡覺。
“老太太不是溺死的……”小董在電話的另一邊哀痛地說道。
“不是溺死的,那是怎麽死的?”趙恒心裏一凜。
“啊,我說錯了,是溺死的,不過不是自殺溺亡,而是被迫溺亡的!”
“你們還沒走,我馬上就到!”
溺亡的老太太牽扯到一大筆的遺産,所以這起溺亡的案件才沒有按照一般的普通溺死來處理。
富有的老太太名下有三套別墅,另外還有大筆存款,甚至還有一塊山地,而她本人疾病纏身,總是動不動就說想死,所以家屬都以為她是難以忍受病痛所以自殺溺死了。
因為當地也曾經有過,得絕症的老人趁家人不注意爬到河裏溺死的先例。
她有兩個財産繼承人,大兒子和小女兒,大兒子率先拿出了一份遺囑,那份遺囑上說所有的別墅存款還有山地都歸大兒子所有,小女兒只得了老太太的一些金首飾,雖然也值不少錢,但跟別墅山地比起來真是九牛一毛。
小女兒自然不服,老太太生前一直都是小女兒在照顧,大兒子根本不聞不問,直到老太太生病了,大兒子才處心積慮地把老太太接過去住,然後老太太就溺亡了。甚至還弄出這麽個遺囑。小女兒覺得哥哥很可疑,她覺得母親不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哥哥。
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直接鬧上了法庭。
小女兒要求對母親的屍體進行屍檢。
趙恒趕到的時候,二次屍檢已經完成了。
小董負責收拾現場,屍體的切開、鋸開、清洗縫合的工作都由他完成,邵薇負責驗屍。
作為普通的宿主自然無法完成這項工作,但邵薇擁有系統,在此之前,她進行了情緒剝奪。也就是剝奪了她作為普通人會對屍體産生不适和厭惡的那種自然情緒。
這樣可以讓她可以作為和原主一樣,适應屍檢的現場。
邵薇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她示意趙恒帶上口罩。
趙恒點點頭,但是沒帶口罩就走過去,再難聞的屍體他都聞過,這次一直放在冷庫裏,氣味并不算刺鼻。
邵薇示意小董先停下手裏的動作,趙恒走過去,站在邵薇的旁邊。
“死者是溺水身亡的,她的肺部有很多的淤泥,她應該曾經置身在有許多淤泥的地方,那地方可能是小型河流之類的地方,水可能不深,因為太深的話就不會有這麽多淤泥。而現在肺部這麽多淤泥,還說明她是被強行按入水中的。”
“小型河流,确實是,她是在自己家後院的池塘裏被發現的。”趙恒嘆了一口氣,“強行按入水中,有什麽證據嗎?”
“她的肩胛骨之間有嚴重的淤傷,也就是說她曾經被兇手大力按壓進水中,從背後。她的頭被兇手使勁按住,用力壓入充滿淤泥的水底,受害者還活着,所以會拼命掙紮,扭動,但是她無法停止呼吸,她會将大量的水、淤泥、微生物吸進肺裏。這就是她肺裏大量淤泥的由來。”
“有沒有可能背後的傷是掙紮時候造成的,淤泥也是掙紮時候吸入的?”
“如果是單純溺水掙紮的話,不可能吸入這麽大量的淤泥。另外,非常有趣的是,我在死者的口腔中發現一小塊有趣的人體組織,粘有毛發,我會另行化驗。”
邵薇講述完畢之後,示意小董進行善後工作。她脫下口罩,工作服,到了辦公室。
“屍體的第一發現人是老太太的女兒,當時老太太應該是由她兒子照看的,但是家裏那時候沒有人。”趙恒跟在邵薇的身後,向她敘述案件的情況。
“兇手你已經有眉目了?”情緒剝奪仍然在起作用,邵薇克制住杠精情緒正常和趙恒交流。
“嫌疑最大的應該是大兒子,不過沒想到這真是刑事案件,畢竟之前發生過一起老頭跳水自殺的案件,也是跳了有兩次,沒成功,後來一次才成功了,那家沒什麽錢也沒什麽争執,就這麽下葬了。”趙恒攤攤手,如果不是邵薇來了,那麽很可能這件殺人案就此堙沒,兇手逍遙法外。
“好了,警官,下面就是你們事了,請早日将兇手捉拿歸案。”邵薇做出邀請的姿勢,莞爾一笑,她在自己衣領處嗅了嗅,味道相當難聞,“你回去記得洗個澡,頭發衣服上可能會沾上味道。”
趙恒對她突如其來的體貼有些驚詫,“你心情很好?”
系統:【屍檢結束,情緒剝奪功能結束。】
“看到你心情就不好了,請快點離開好嗎,我也好早點的結束下班,現在都三點了,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全身都是屍體的味道,你覺得我心情會好嗎?”邵薇霹靂巴拉地一長串話說出來,倒是把她目前的心情闡述得無比準确。
“宿舍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不過你這樣回去的話可能不太好,實驗室的後面有淋浴間,你可以去淋浴,我待會帶你去宿舍。”趙恒沒有對她的攻擊性言語擊退,只是帶着笑容掃視她的辦公桌。
辦公桌上已經完全和之前老法醫的辦公桌截然相反。一些專業書籍整齊地排列,但是仔細看的話,發現裏面多是些偵探小說,真正的專業書倒是少。
玻璃水杯,沒有任何的圖案,清澈澄明。
一個骷髅模型,骨骼部分用釘子釘起,可以自由移動。
兩盆說不出名字的多肉植物,長勢良好,欣欣向榮。
“看什麽看,以前就有人喜歡亂看,結果眼珠子被人挖出來,做成标本泡在福爾馬林裏。”
“你是說省城偷窺狂被殺的那個案子?”
“哼,你倒是知道得多。”
“反正知道得不少。”
“那也請你不要說出來,我不想知道。”
“夏法醫,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
“不愉快,來到這種鳥不拉屎的鄉下我怎麽都不可能愉快了。”
“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