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審查期間, 刑警隊每天都接到非常多的電話,以及接待許多親自過來提供線索的人。堆積的資料擺滿了兩大張桌子。

生态園的老板和女工對錢翼都有印象,而且算得上是熟悉,因為錢翼經常帶隊過來生态園采摘葡萄。春天的時候, 則是帶親子團前來觀察蘑菇還有采摘草莓。

資料組的人員鎖定錢翼進行了調查,錢翼的父親已經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所以根本不可能是他的父親作案, 而錢翼未婚, 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有兒子。

直到那位生态園的女工說,錢翼帶隊前來的時候經常帶一個十多歲的男孩過來一起玩,據說是他的弟弟。

弟弟嗎?即使是親兄弟,也不可能顯示出99.9%的序列吻合。趙恒馬上去詢問邵薇。

邵薇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兄弟和父子之間不一樣, 不會有這樣的數據出現, 會有差異。而且這兩組DNA的母系比對不同,不可能是親兄弟。”

資料組進一步調查發現,錢翼的戶口上确實登記有一個弟弟, 是在十五年前出生的。

時間的順序非常微妙。

十六年前的地震, 重傷。

十五年前出生的弟弟。

怎麽樣都不願意說出錢翼名字的李夢。

舉家搬遷的錢家。

經常帶弟弟來生态園的錢翼。

毛巾上殘留的可疑DNA和錢翼顯示是父子關系。

“調查錢翼的那個弟弟,把他帶過來。”趙恒立刻向隊員發布了下一步的指示。

他有預感,這個弟弟會是這個案件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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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這個十五歲的男孩真的站在大家面前的時候,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因為他非常的特殊。

錢進, 十五歲, 身高185左右, 輕度智力障礙,不說話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是一旦說話,就會眼歪口斜,很明顯能看出智力的問題。

邵薇想要采集錢進的DNA做比對,結果對方死活不配合,最終還是趙恒買了個棒棒糖,給了錢進,等他吃完後,邵薇将棒棒糖的棍子拿走進行了檢驗。

沒多久檢驗結果出來了,DNA的證據和那塊毛巾上面殘留的DNA吻合。

期間趙恒将李夢也帶過來問話,并且不經意地讓她看到另一間接待室的錢進。

李夢只是一個普通人,無法做到像是演員或者專業卧底那樣任何事都不形于色,她在看到錢進的一瞬間,就渾身抖若篩糠,差點沒摔下來。

還是剛好路過的邵薇扶住她,将她讓到一邊的椅子上,早已準備好的趙恒,恰如其分地将錢翼和錢進的親子鑒定報告書落到了地上,并且讓李夢看見了。

冷若冰霜完全不說一句話的李夢臉上顯露出皲裂的跡象,她的面皮開始抽搐,眼裏湧出大滴大滴的淚水,嘴唇抖得幾乎發不出任何的聲調。

邵薇遞過紙巾,李夢無知無覺地接過紙巾擦拭眼淚還有鼻涕。

等到她離開之後,邵薇馬上将她丢下的那團紙巾收集起來。

她進行了兩次的母系親子關系鑒定。

“夏姐,這份DNA是誰的?為什麽要和小玲的進行比對?”小董有些疑惑地問道,他只看到邵薇拿着團紙巾過來,莫名其妙地就要進行檢測。

“這團紙巾上面有小玲的母親李夢的DNA,我就是想要看看,事實和我猜想的是不是一樣,快點進行檢測,盡快出結果,專案組下星期就要走了,就沒人提供大筆的經費給我們了,請珍惜有經費的時光。”邵薇把裝了紙巾團的檢材袋遞給小董。

小董迷糊地點點頭,“兇手是那個傻子嗎?”

“雖然DNA的鑒定結果是指向他,但是……目前還不能确定,”趙恒剛好過來找資料,回答了小董的問題,他轉頭又看向邵薇,“今天你還吃鹵鵝飯?不換換別的口味?”

“你們吃的那些讓人看了就毫無食欲,如果你們想吃鹵鵝飯的話,我就幫你們叫。不過膽敢不吃完就倒掉的話,我就拿他來試試新的解剖刀了。”邵薇揶揄道,她知道刑警隊的人已經吃鹵鵝飯吃得想吐了,絕對不可能再叫那個外賣了。

“不用了,結果出來的話,馬上就告訴我,”趙恒走到了門口,又退回來,“你的臉色不好,是不舒服嗎?”

邵薇自然是不舒服的,夏晨陽的這個身體平時看不出來,想不到例假的時候經常會肚子痛,但是現在又處在調查的重要階段,根本沒法給她休息的時間。

想不到趙恒觀察那麽仔細,會注意到。

“從早上開始就肚子痛,不過告訴你又能怎麽樣,你能替我痛嗎?”邵薇坐在椅子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嘴唇都有些泛白。

“肚子痛,要不要去醫務所那邊看看?”盡管還是和以前一樣嘴上不肯饒人,但趙恒就是覺得她看上去脆弱極了。

“不用了,老毛病,行了,你不要多管閑事了,說不定只要你們別來煩我,我馬上就會好了。”邵薇用折扇擋住臉。

“你好好休息,我讓他們暫時不要過來找你。”他覺得如果邵薇肚子疼,那最好就不要吃鹵鵝飯了,附近有一家賣粥的鋪子是新開的,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下午的時候,檢驗結果出來了,證實毛巾上面的DNA母系部分和李夢比對一致,也就是說李夢就是錢進的親生母親。但是小玲的DNA母系部分沒有和李夢比對上,也就是說她們并不是親生的母女。

當這項證據擺在李夢面前的時候,她原本就脆弱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潰了,嚎啕大哭起來。

等到她鎮定下來的時候,向詢問的警察說出了李家隐藏了十六年的那個秘密。

當年李夢和錢翼之所以會逃學在小矮房裏面約會,是因為李夢發現自己身體不對勁,她的肚子逐漸隆了起來,而且經常嘔吐。

膽戰心驚的她就想要找到錢翼商量這是怎麽回事,他們要怎麽辦。因為上一個暑假,情窦初開的兩人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悄悄地偷吃了禁果。

錢翼也只是十六歲的少年而已,完全沒有應對的經驗,所以兩人都一籌莫展,只能互相抱住安慰而已。

意外就在此時發生了,那場小小的地震,也就在曬稻場的範圍內造成了影響,而一般那個時間段,曬稻場也不會有人。

那場改變了兩人命運的小型地震之後,李夢被錢翼護在身下,除了受到驚吓之外,身體沒有任何的損傷。

但是錢翼就糟糕了許多,矮房的木頭砸在了他的下半身,現場全是血。李夢當場就暈過去了,而錢翼則是因為失血過多休克了。

兩人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小縣城技術不夠,搶救無效,錢翼又被送到了省城的大醫院,才終于保住了一條命以及兩條腿。

但是卻沒能保住他作為男人最重要的部分。十六歲的錢翼再也無法孕育後代,即使他長大成人以後也沒法進行正常的夫妻之事了。

錢翼的母親怒火像是爆發的火山一般将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她瘋了似的地沖到李夢家裏,想要讨個說法,她要把勾引她兒子的賤丫頭擰個稀巴爛。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得知了李夢懷有身孕的事情。

李夢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戶,心情是又驚又怒,又羞又惱,只想要女兒把孩子打掉。

再加上被錢翼母親這麽一鬧,他們家覺得臉都被這個女兒丢盡了,恨不能把這個丢人的女兒給打死。

李夢年紀輕輕哪裏經過這樣殘酷事情的洗禮,遇到地震男友生死未蔔、懷孕被曝光、對方的母親打上門,每一條對于青春期的女孩都不亞于淩遲。

看到李夢那隆起得已經無法掩飾的肚子,錢翼母親想要掌掴李夢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她的寶貝兒子錢翼,以後都不能讓女人生孩子了,但是,在變成那樣之前,他的寶貝兒子在這個小賤人的身體裏面播下了種。

她要這個孩子,她要這個小賤人生下這個孩子,這是他們李家欠她的!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小賤人,錢翼就不會受那麽重的傷!

錢翼的母親每天都上門鬧騰,李家終于也吃不消了,最後錢翼母親甚至跪下,求他們保住這個孩子,老錢家就只有這條根了。甚至把錢翼的父親找過來,一起跪在他們的門口,要留下這個孩子。

李家是當地的大族,李夢家裏雖然是分支,但李家父母都覺得丢不起這個臉,只能請了李家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和錢家父母做出了約定。

錢家必須搬走,離開雲橋鎮,孩子一生下來他們就必須抱回去帶走,永遠也不要回來,永遠也不許來找李夢。如果錢家同意,他們就讓李夢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為了防止錢家反悔,他們必須立下字據。

這件事李夢當初并不知道,她每天以淚洗面,心裏擔心着受傷的錢翼。她也是很久以後看到字據才知道的。

錢家同意了這項約定。

李夢在錢家人的安排下,住到了省城醫院婦産科,和錢翼在同一家醫院。盡管離得非常近,但是李夢一次也沒有再見到錢翼。

由于心情郁結,年紀小是第一胎,所以李夢在七個月的時候就早産了,并且遇到了非常嚴重的大出血情況,黏連了輸卵管,最終雙側的輸卵管都被切除了。她以後再也不能夠有小孩了。

這是李家父母根本沒有想到過的事情。

孩子因為早産生下來就住進了保溫箱,住了半個月,後來被錢家人帶走藏匿了起來。

而李夢也因為産後出血住院一個月,自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小孩。

李家父母沒法子,他們還要工作,家裏還有其他的孩子需要照料,不可能為了一個本來就不想要的外孫去做多餘的事情。

于是李家父母對李夢說孩子太小了所以沒能活下來,李夢懵懵懂懂地,完全不知道生下的孩子已經被錢家人抱走,就聽信了父母的說辭。

錢家人信守諾言,得到孩子之後就舉家搬遷,再也沒有回過雲橋鎮。

而李夢,身體漸漸地養好了,随着時間的流逝,對于錢翼盡管挂念,但是一直得不到消息,也就死了心。她重新回到了高中,學習然後考上大學,畢業工作。

然後在婚姻上面遇到了難題,她無法生育,所以幾次戀愛都無疾而終。

後來因為租房子的關系,她機緣巧合她遇到了離婚帶孩子小玲爸爸,小玲當初才一歲多,小玲母親和小玲爸爸也并沒有領證,就把孩子扔下和別的男人跑了。

因為需要外出工作,所以小玲爸爸經常拜托在家做設計工作的李夢幫忙照顧小孩,一來二去,兩人就有了感情。

得知李夢不能生育,小玲爸爸也表示,他已經有小玲了,不在乎有沒有別的小孩,于是兩人就結婚了。

小玲的年紀小,根本不記得原本的親生母親,所以在她的眼裏,李夢就是她的媽媽,兩人登記結婚之後,小玲也順理成章地成了他們兩人的小孩。

李夢也從房客變成了房子的女主人。原本他們的生活平靜而安穩,直到去年,小玲的親生母親回來,找到小玲爸爸想要把孩子要回去。

小玲爸爸自然是不肯的,兩人發生了争執,小玲爸爸被女人推搡到路中間,一輛路過的渣土車,因為視線死角,從小玲爸爸身上碾壓了過去。

李夢的平靜安穩生活一下子就破碎了,處理完畢小玲爸爸的後事,她覺得疲憊不堪,于是回到了鄉下娘家散散心。

就是這次回雲橋鎮,她遇到了十六年都沒有見過面的錢翼。也因此兩人殘酷的命運再次交織在了一起。

“最近我總是在想……如果那時候,十六年前,那場地震裏面,我和錢翼都死掉了的話,就好了……”李夢的嘴唇翕動,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幹涸的淚在她白皙的臉上交錯成四五條錯亂的痕跡,就像她被命運擺弄的莫測的人生。

“都死了的話……就好了……”

李夢不斷重複這句話。

她近乎支離破碎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回蕩,重重地擊打在每個聆聽的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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