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姜瑜是被顧遠之背出火場的。
一步一步, 走得艱難,卻一下下踏在了姜瑜的心裏。
顧遠之不知這點,他只是艱難地背着姜瑜離開火場, 在出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衣服都被燒了,差點兒就燒到自己。
而在外邊救火的郭宇, 瞧着火勢半點沒有下去的意思, 眯了眯眼,心底明白了幾分。
這場大火, 想來并不是什麽意外。
不過, 看着大火中漸漸出現的人影,郭宇瞥了身旁的季松一眼,輕笑一聲。
“季指揮年紀也大了, 身子骨該是不大好。此番顧指揮立了大功, 皇上定是要提拔他的,可若是上邊有什麽東西攔路, 你猜皇上會怎麽做?”
季松聽着郭宇這話,渾身打了個寒顫,略帶驚恐地瞥了已經走出火場的顧遠之和姜瑜一眼,咬了咬牙:“多謝督主提點。”
這邊二人的談話, 顧遠之并不知道,他只是在背着姜瑜出來之後沒能撐住,倒在了地上。
周圍錦衣衛趕緊上來扶住二人, 太監也将姜瑜扶起來轉移到距離火場較遠的宮殿去。
顧遠之并沒有昏迷, 不過是有些腿軟, 畢竟那火實在是大得寸步難行,而姜瑜比他還高許多,自是有些重的。
只是腿軟歸腿軟, 他還是跟着姜瑜到了對方暫時居住的宮殿,叫錦衣衛扶着自己過去,路上也沒去看季松如何。
等姜瑜安置好,太醫也跟着看過,說是沒事之後,顧遠之才想起季松這個正經捏着錦衣衛的人。
“季指揮呢?”顧遠之回過頭看了一眼跟來的錦衣衛,眉頭微皺,問了一嘴。
跟來的錦衣衛面面相觑,剛想說不知道,那邊郭宇便過來了,揮揮手讓他們退下,有些無奈地看向顧遠之。
“遠之,你不能學你父親。”郭宇将顧遠之招呼到偏僻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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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之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但他有心辯解什麽,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口,便聽見郭宇又說:“你父親是跟着皇上到京城來的王府舊人,他一開始就捏着錦衣衛,頭上只有皇上一個人。可你不一樣,季松資歷比你老,你又丁憂了幾年,你若是讓他,這錦衣衛何時能捏在你自己手裏。”
“季叔他……他與父親是故友,若我貿然出手,怕是要被戳脊梁骨。”顧遠之垂眸,做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啓唇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罷了,罷了,我已經替你提點過他了。若他不知自己該做什麽,怕是要皇上親自動手了。”郭宇擡手拍拍顧遠之的肩膀,看對方的目光不像是瞧着一塊兒長大的人,而是像在看一個晚輩。
顧遠之二十一歲,便經歷這等喪父喪母大事,趕鴨子上架般到錦衣衛來,還得為了調查父母死因去争奪錦衣衛一把手的位置。
說起年歲,去年正是孝期,顧遠之的冠禮倒還拖着沒辦。
顧遠之是個現代人,本就不注重冠禮這種東西,身邊人不提便也給忘了。倒是郭宇記起來,想着什麽時候跟姜瑜提一提,也給辦得體面些。
不過冠禮倒不是現在該提的事情,就算提也該留到從行宮回去之後。
姜瑜被煙嗆到了,等到将近天明才醒,睜開眼沒瞧見顧遠之,只把人都趕出去,要他們傳顧遠之過來。
沒見姜瑜醒過來,顧遠之這一|夜都沒走,只等在外邊,等着姜瑜醒來。
他心知那大火想必不是意外,雖說原著并未提及這場大火究竟如何,但今日看來,這場大火也許是人為的。
能縱火一次,就能縱火第二次,萬一對方再來一次,怕是姜瑜真的就死在這裏了。
他眯起眼,沒敢讓自己回去休息,只留在外間等着姜瑜醒來。
“顧指揮,皇上請你進去。”瞧着太監都出來了,顧遠之也猜到是姜瑜醒來了,他剛站起身想走,卻聽見其中一名太監叫住了他。
顧遠之一愣,心中奇怪姜瑜叫他做什麽,面上卻沒有拒絕,只應了一聲便往裏走去。
進去之後他正好瞧見姜瑜坐起身來,正撐着床沿朝他看來。
那眼神,是顧遠之此前從未見過的。
不是那種身為翻拍暴君的殘暴狠戾,而是含着一種顧遠之都覺得奇怪的感情。
滾燙的感情,這樣一眼,便燙得顧遠之下意識想要退縮。
他猛然想起那夜在顧府,姜瑜将手伸進他嘴裏攪弄時的戲谑目光,猛然想起那夜在顧府,姜瑜咬在自己頸側的酥麻與痛感。
這一想起,當時那種彌漫全身的酥麻感仿佛回到了他的身上,叫他險些站不穩。
那邊姜瑜見他不過來,也沒惱,只是朝他招招手:“遠之,過來。”
既然姜瑜都喊他了,顧遠之也不可能不過去。只不過走過去的步子有些慢,這樣短短一小段路,仿佛走了許久許久。
在姜瑜面前停住腳步的時候,顧遠之甚至覺得已經天亮了。
可并沒有,只是過去了一小會,連一刻都沒過去。
姜瑜見顧遠之過來,臉上笑容更是多了幾分暖意,說話語氣都比平日裏要軟上不少,叫顧遠之有些摸不着頭腦。
“遠之,今晚留下來,好不好?”姜瑜伸出手環住顧遠之的腰,眼皮微擡,話語中帶了幾分祈求的味道。
顧遠之被這樣環住腰,只感覺渾身一抖,敏|感的地方被人這般環住,實在叫他有些腿軟。
他沒有馬上回答,他明白姜瑜無論他如何回答,都會強硬地将他留下來。
那樣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回答。
可如他所想的強留并沒有到來,姜瑜仿佛變了一個人般。
只是這樣環着顧遠之的腰,擡眼與他對視着,一雙眼睛仿佛因為看見他而有了光。
這樣的姜瑜,讓顧遠之很不自在。
他有些想要逃離這裏。
可姜瑜雖說不像平時那樣直接将他按在床上,但還是帶了幾分強留的意味在。
只不過區別在與從前是直接将他按在床上抱着睡一晚,現在卻是環着他的腰等他點頭。
不點頭就不放手。
顧遠之明白對方是不喜歡自己的,如今這樣也不知道又有什麽目的。
他沒敢去想對方為什麽這樣對待自己,只是垂眸咬了咬牙,最終點了下頭。
點頭瞬間,顧遠之只感覺到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拽到了床上。
原以為會被咬一口或是做更加過分的事情。
可姜瑜竟然只是環着他的腰,就要這樣直接睡下。
顧遠之有些震驚,但他實在有些累,這一碰枕頭,沒能震驚一會便直接睡着了。
等到漸近午膳的時候,顧遠之方才皺着眉睜開眼,剛要翻個身,便被人捏了下臉。
“醒了?”姜瑜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驚得顧遠之猛地坐起來,與坐在床邊穿戴齊整的姜瑜對視着。
他滿腦子都只剩下完蛋二字,整張臉白了白,就要下床請罪。
“下來幹什麽,你最是怕冷了,先把衣袍換上再出來。”姜瑜伸出手按住他,臉上的表情是不容抗拒,但眼底卻滿是笑意。
這滿含笑意的眼神與昨晚那個眼神一樣讓顧遠之感到渾身別扭,那灼熱的感情如大火将他包圍,叫他下意識想要逃開。
他看着眼前的人,剛想說點什麽,便聽見姜瑜讓太監們進來伺候。
人多起來,有些話也不好說了,顧遠之只能将話壓到心底,打算等沒人的時候再拿來問姜瑜。
只是不知道姜瑜這樣的人,會不會覺得很冒犯,繼而覺得他不知好歹,甚至把他貶去什麽地方。
等到坐在桌邊吃飯,顧遠之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上一回到行宮來,他是以奶兄弟這個身份被姜瑜帶來的,是姜瑜帶來的客人,多少方便一些。可如今他已經進入錦衣衛,與姜瑜正兒八經有了君臣關系,再如此親近地同桌吃飯,倒是有些不妥了。
“皇上,如此同桌用膳,實在有些不妥。”顧遠之委婉地提出不妥,悄悄觀察着姜瑜的神色,想看看對方有沒有不高興。
按照顧遠之的猜測,對方該是不高興的。
可姜瑜卻沒有,他甚至笑了一下,只說:“是朕在這兒叫遠之不自在了?比如朕先出去,遠之用完了午膳,朕再進來,如何?”
這實在有些放肆過了頭,顧遠之哪裏敢答應下來,連忙搖頭。
又生怕姜瑜生出什麽新的主意,連忙招呼對方用膳。
見顧遠之不再提出此舉不妥,姜瑜唇邊帶了幾分笑意,一邊看着對方,一邊用起午膳來。
當然,與顧遠之用膳是一回事,查清大火之事又是另一回事。
姜瑜二者都沒有忘,只是優先陪顧遠之用膳罷了。
待到顧遠之用完膳,有些別扭地提出要回去自己的住處,又準備好一肚子君臣不該同寝同食的大道理準備跟姜瑜辯論的時候,姜瑜卻是點了點頭,根本沒有要跟顧遠之辯論的意思。
顧遠之一愣,卻也沒有說什麽,只趕緊回去了。
起先顧遠之還當姜瑜是想開了,當天夜裏發現不斷有人被抓去審問,又不斷有人被直接處死,顧遠之才發現自己錯了。
姜瑜是要查縱火案,可卻不想當着他的面查,便松開口放他先回去了。
根本不是想開了。
當夜,顧遠之又一次見到郭宇,又一次跟着郭宇到了姜瑜面前,又一次被對方抱着腰。
他依舊是感到腿軟,腰間也有着酥酥麻麻的感覺。
“皇上,別碰。”
原以為只是躺在床上睡個覺,沒想到在床上倒下之後卻見姜瑜摸上他的腰,在上面游走着。
顧遠之的腰本就敏|感,何況被人這樣摸着。
沒一會他便顫栗不已,連腳趾也縮了起來,被人這樣緊緊抱在懷裏,背貼着姜瑜的熾熱胸膛,嘴裏邊一點點洩|出低吟。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
無論來多少次他都難以适應,何況摸向他的腰那個人還是姜瑜。
顧遠之雙眼水光朦胧,忍不住伸手去按住姜瑜的手,張口瞬間洩|出一聲低吟。
“遠之這是怎麽了?”姜瑜明知故問,氣得顧遠之拿腳踢他。
可踢完之後又渾身打了個寒顫,猛然想起對方是皇帝,還是書中的反派暴君。
就這樣踢了身為反派暴君的姜瑜,真的沒事嗎?
顧遠之渾身又是一抖,剛想說什麽,卻被姜瑜捏着下巴尖強迫他回過頭。
一個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從輕輕落下到猛烈索取。
從一開始讓人心頭發癢的輕輕觸碰,到讓顧遠之面紅耳赤,身|體顫抖,甚至眼尾發紅着洩|出一聲聲輕喘的激烈掠奪。
顧遠之被吻得整個人陷入混沌當中,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又因為有些缺氧而胡亂抓着,最後被姜瑜死死抓在手裏。
整個人被姜瑜掰過去,一條腿趁着他朦胧間擠進他的雙|腿間,扶着他的腰将人再湊近一些,直到幾乎毫無縫隙。
顧遠之感覺到不對,自己的某個地方正被對方的腿頂着,叫心底盈滿怪異感,就想伸手推開。
可他的手被姜瑜死死抓着,那是根本動彈不得,只能被對方困在懷裏,等着對方玩夠了放開自己。
“遠之,別推開我。”姜瑜從顧遠之的嘴唇離開,将人按進自己胸口,一開口那灼熱氣息便撲在他的耳畔,叫他耳邊麻麻的。
那酥麻感一下蔓延全身,叫他本就發軟發熱的身|體更是愈演愈烈。
但那股怪異感在聽見對方自稱的時候一瞬間被驚訝占據,可好不容易回來的清醒也在姜瑜往他腰間掐的那一下之後瞬間破碎。
混沌之中,顧遠之一會兒想姜瑜今夜是怎麽了,一會兒又想方才姜瑜的自稱,一會兒又想起當初在秋獵中聽到的話。
姜瑜……應該不知道他已經聽見那些話了吧。
是不是還在故作深情,想叫他淪陷,等到他淪陷之後姜瑜卻玩膩了,就把他丢開,跟他說只是當做一個親近的人罷了。
沒有別的意思。
顧遠之閉上眼,輕笑一聲,笑得姜瑜動作間的手一頓。
還好沒有陷進去,顧遠之心中慶幸。
姜瑜不知顧遠之心中所想,只當他是喜歡,也跟着有些高興。
而顧遠之,思及對方承諾了錦衣衛卻沒能立刻給自己,想着是否該利用對方的偏寵拿到錦衣衛,再大肆查案為父母報仇。
他閉着眼不語,腦海中突然出現對方方才那話,心頭一跳,仿佛觸到了什麽東西。
可朦胧之中,他卻不敢去看。
仿佛前方是萬丈深淵,若他深陷,便會粉身碎骨。
顧遠之心裏頭咀嚼着粉身碎骨四個字,又是一聲輕笑,終于還是拿定了主意。
姜瑜還看着顧遠之,他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只是在對方又一次輕笑的時候察覺有些不對。
可不待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便見顧遠之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還将腦袋埋在了他的胸膛。
沒有露臉,沒有說什麽特別的話,只是這樣一個動作,便叫姜瑜心頭一喜。
隔日起來,顧遠之穿衣服的時候,姜瑜還過來牽他的手,還是被他硬生生掰開說要穿衣服,方才肯放手。
姜瑜瞧着心情很不錯,與顧遠之走出門之後瞧見幾名太監路過,神色都比平日裏緩和許多。
跟在身邊冷眼看着對方的反應,顧遠之心中也有了底。
因着大火的事,姜瑜也沒再留在行宮,只是叫顧遠之收拾收拾一同回皇宮去。
回去之後也沒叫顧遠之回去,只是以值夜為名呓人留在身邊。
白日裏也将顧遠之帶在身邊,沒肯叫人回去。
而季松在回去之後的第二日便遞了折子說自己身子漸漸不好了,想回去養老。
姜瑜本就在想該用什麽辦法把季松調開,如今對方自己要走,倒是省了姜瑜不少功夫,自然是禦筆一揮便同意了此事。
臨過年前的最後一回上朝之前,姜瑜将錦衣衛印交給了顧遠之,卻沒有立刻升他的官。
“上完朝再下旨升你的官,反正錦衣衛升遷調任只由朕一人決定便可。”姜瑜拂過顧遠之肩上落雪,脫下身上狐裘搭在顧遠之肩上。
顧遠之朝他露出一個笑,點了點頭。
雖是武人,此時裹着姜瑜的狐裘點頭的動作,卻是意外的乖巧,叫姜瑜的心都軟了幾分。
上朝的時間不必顧遠之這個指揮陪着,而且他剛剛拿到錦衣衛印,确實還得回一趟都指揮使司。
與姜瑜分開之後,顧遠之徑直回了錦衣衛,一進門便見季英站在那兒,臉色本就難看,瞧見他之後臉色更加難看。
“季英。”顧遠之無意與季英鬧翻,瞧見對方的時候還是開口喊了他一聲。
可季英卻只瞥了他一眼,眼中帶着恨意,徑直走出錦衣衛的大門。
顧遠之站在原地,只略一挑眉,臉上表情都沒什麽變化。他擡手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往都指揮使司走去。
稍微看了一下季松還沒處理完的工作,又将從前處理過的都看了一遍,翻翻文書,看看錦衣衛在職人員的花名冊,心裏頭對以後的工作也稍微有了個底。
稍微看過之後,估摸着出去巡邏的人也回來了,顧遠之使喚人出去将沒出去的人都叫了過來。
“瞧着有幾個是這些年進來的生面孔。”
顧遠之坐在椅子上,揚起下巴掃過那邊的幾名錦衣衛堂上官,輕笑一聲。
皇帝上朝,本是要有一名錦衣衛堂上官跟在身邊的。但念及顧遠之今日剛拿到錦衣衛印,還得回來轉一圈,姜瑜便叫他點別人來。
那邊已經上朝,顧遠之只讓從前季松忙碌之時替對方做這事的錦衣衛堂上官過去。那人也是當年顧廷的親信,顧遠之倒還算信任他,便沒有動換掉這人的心思。
只不過錦衣衛堂上官确實也只剩下這一人被留了下來,其他那些顧廷帶出來的人在這幾年裏多多少少或貶或調,大都離開了錦衣衛。
顧遠之瞧着那幾個生面孔,朝他們露出一個笑容,眼睛微眯,看起來帶着幾分危險。
那幾人也不怕,想着自己是季松留下來的,想顧家與季家的交情,想來不會對自己怎麽樣。
可顧遠之卻是拿出一本冊子,輕咳一聲,招呼站在千百戶裏邊的其中一人過來,将冊子扔給他:“念。”
那人就是卓飛,這些天剛剛從薊州調回來,與從前是愣頭青比起來倒是沉穩不少。可顧遠之瞧着他接過冊子瞬間黑了臉的模樣,卻又覺得對方其實與當年并沒有什麽不同。
冊子上寫的是季松提起來那幾個人的罪狀,當然,并不是顧遠之自己收集的,而是從郭宇那邊拿過來的。
東廠好歹是與錦衣衛齊名的特務機構,不過因為姜瑜不喜閹人,方才會瞧着比錦衣衛差上不少罷了。
卓飛本就是嫉惡如仇的人,如今瞧了他給的冊子,一邊念一邊紅着眼睛怒視那幾名錦衣衛堂上官。
其中一名錦衣衛堂上官被看得心頭冒火,怒斥一聲:“一個小小的百戶,也敢對長官不敬。”
卓飛性子急,聽了他的話便要反駁,卻在張口瞬間感覺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衣擺。
他回過頭一看,卻見坐在後邊的顧遠之拽了拽他的衣擺,臉上挂着笑容,看起來似乎并不願意自己與那錦衣衛堂上官起沖突。
卓飛心中咯噔了一下,還當顧遠之不準備處置那幾名錦衣衛堂上官。
沒想卻見顧遠之靠在椅背上,揚起下巴作俯視狀看向那名出聲怒斥的錦衣衛堂上官:“我許他對你不敬,你待如何?”
那錦衣衛堂上官被噎了一下,瞧着顧遠之的模樣更是心頭發寒。
原本以為顧遠之會給季松面子,沒想這不但不給面子,還要把他留下來的人都拔了。
顧遠之今日穿着便服便從姜瑜那兒出來,自然沒能穿上飛魚服。不過不穿也沒什麽,此時正好籠着袖子看眼前幾名錦衣衛堂上官無能狂怒。
他的臉上一直挂着笑,看着眼前的幾名錦衣衛堂上官,幽幽開口:“沒有犯錯的人,可不用怕我清算。犯了錯的人,我又怎麽可能讓你們待在如此高位。”
“皇上都沒貶我們,你有什麽……”另一名錦衣衛堂上官怒視着顧遠之,可話都沒說完,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喲,這麽熱鬧呢。”
郭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瞥向那幾名錦衣衛堂上官的眼神還帶着幾分戲谑,瞧着像是來看戲的。
“你怎麽來了?”顧遠之眉頭一挑,笑着問了一句,招呼人搬張椅子給他。
“聽人說你這處置人呢,怕他們瞧你年紀輕不肯服你,便過來瞧瞧。”郭宇朝他一颔首,坐了下來,掃過方才說話人,嗤笑一聲,“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提皇上?”
那人被郭宇一噎,瞬間沒了聲響,只敢在那站着。
而郭宇說着話還不夠,他還咳了兩聲清清嗓子,随後說出來的話,卻連顧遠之臉上都帶了幾分驚訝。
“皇上派咱家到你們都指揮使司來,便是要告訴你們。莫要欺顧指揮年輕,自顧指揮掌錦衣衛印起,在大楚錦衣衛裏頭顧指揮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郭宇說話間還站起身,揚起下巴掃過眼前所有人,惹得在場衆人都跪了下來,渾身顫栗。
卓飛見大家都跪了,連忙也跪了下來。
可跪下來之後他卻琢磨起郭宇的話來。
雖說大楚從前也有過被皇帝寵信的大臣,但從沒有寵信到這種程度。
再加上來京城的時候聽說顧遠之時常與姜瑜同榻而眠,日日一同出入,十分親密。
卓飛心中一個咯噔,仿佛觸碰到什麽真相。他猛地掀開遮蓋真相的那層朦胧輕紗,心中咀嚼着自己的猜測,猛然擡頭去看顧遠之那張臉。
若春花,若璞玉,只一眼便三生難忘。
卓飛逐漸明白了許多,又怕被顧遠之和郭宇發現,連忙低下頭。
“也不必吓他們。今日将他們召集到一處呢,只是想告訴你們,季指揮的規矩都是過去了,從此以後錦衣衛都是按我顧遠之的規矩辦事。若有人敢拿着前邊的規矩妄想與我作對,那我只能請你們滾出錦衣衛了。”
顧遠之依舊坐着,即便是方才郭宇站起來,衆人跪下去的時候,他依舊是坐在那兒。
有人覺得不妥,那沒關系,姜瑜覺得妥便是了。
這邊又忙活了一會,調任的調任,貶官的貶官,收押入獄的收押入獄,等顧遠之走出都指揮使司,夕陽已經灑在了大街上。
顧遠之站在都指揮使司門外,沒去看身邊等着将自己接回宮裏的郭宇,只說:“我去一趟成國府。”
多少知道姜瑜早吃過朱懷寧醋的郭宇一聽慌了一瞬,連忙就要攔住他,問:“都要用膳了,你去成國府做什麽?”
“還玉佩。”顧遠之掀開狐裘,給郭宇看自己腰間那塊成國府家傳玉佩。
多少知道這塊玉佩的郭宇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顧遠之,最終還是退了一步:“我與你一塊去,到時候順道送你回宮。”
“不,我去成國府,你去幫我買糯米涼糕。”顧遠之沒了面對那些錦衣衛堂上官那不容抗拒的态度,只沖郭宇笑了笑,神秘地說,“你快去買,娘親從前最喜歡吃糯米涼糕了,若是去晚了可就買不着了。”
“可這是熱天吃的……”郭宇有些猶豫,他知道顧遠之是喜歡吃甜口的,但這要到宮裏去,也不知道姜瑜會不會不高興。
要知道,姜瑜十分挑食,不吃甜,不吃辣,不吃苦,受不了油膩,受不了魚腥味,更受不了羊膻味。
這甜口的東西帶進宮裏去,若叫姜瑜不高興了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也沒有不讓顧遠之吃的理由,他只能委婉地提醒對方那是夏天吃的小吃。
“我給你指的那家一年四季都賣糯米涼糕,你去買就是了。”顧遠之半開玩笑地小小推了對方一把,臉上挂着笑容,瞧着心情很是不錯。
郭宇聽着他的笑聲,嘆了口氣,也沒再拒絕,只趕緊去幫顧遠之買糯米涼糕。
而顧遠之則是獨自一人到了成國府門外,看着眼前攔自己的小厮,将腰間那塊玉佩解了下來。
成國府的小厮多是家養的,多數人認得這塊玉佩。正是認得,見到顧遠之從腰間取下那塊玉佩的時候才比旁人更加驚訝。
“煩請把這塊玉佩還給小公爺。”顧遠之沒打算進去,只将玉佩遞給守門小厮,囑咐他們将玉佩交給朱懷寧。
将玉佩遞出去的時候,顧遠之方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著裏在大火中救了姜瑜的人是朱懷寧,可如今卻是叫他先救了姜瑜,日後姜瑜是不是不會喜歡上朱懷寧了?
如此想着,顧遠之眼中不自覺染上笑意。
可笑意快要溢出的時候,顧遠之卻猛然想到,姜瑜喜歡誰關他什麽事。
他只不過是姜瑜選中的一個陪在身邊的人罷了,不是他也會是別人,且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換成旁的人呢。
顧遠之自嘲地笑了一下,轉身就要走。
“遠之!”
可剛轉過身,卻被趕出來的朱懷寧叫住。
他從未見過朱懷寧這樣失态地奔跑叫喊,仿佛那顆無論是原著還是如今都被京城許多人捧到天上去的星辰一下子不亮了。
那顆星星仿佛在說他不當這個星星了。
顧遠之回過頭,看着朱懷寧沖過來抱住他,死死将他按在懷裏,在他視線被阻擋的瞬間,朱懷寧眼中閃過一絲悔恨。
“小公爺,請自重。”顧遠之反應也算是快,連忙推開對方,踉跄一下差點摔下臺階。
好在朱懷寧就站在眼前,伸手一撈便将人拽了回來。
“他們說你與皇上同榻而眠……遠之,你說一句那是假的,我一定相信你,好不好?”朱懷寧看着顧遠之,眼中帶着他不知為何會存在于對方身上的熾熱情感。
顧遠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掙脫對方走下臺階,擡起頭看着那衣袍都在奔跑中淩亂了許多的人。
“是真的,我與他同榻而眠,他還親過我。”顧遠之與他對視,看着對方眼中滿滿的不敢相信與痛苦,皺了皺眉,心中有個猜測。
可這個猜測不适合當面問出來,他只能讓朱懷寧打消這個念頭。
“朱懷寧,如果你當時就告訴我這是很重要的家傳玉佩,我根本不會收。”顧遠之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仿佛根本不需要為朱懷寧這個人有什麽情緒波動一般。
正是這樣的神情狠狠刺了朱懷寧一下,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顧遠之,自嘲地輕嗤一聲,問:“遠之,憑什麽他可以,我不行?”
“這能有什麽理由嗎?”顧遠之被他給問笑了,搖了搖頭,心說就算他們只談感情,他直覺上也更會選擇姜瑜就是了。
雖然對方是原著中的反派,可相處這麽長時間,真要他來選,想也是選擇姜瑜的。
可顧遠之的話并沒有讓朱懷寧認清現實。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自己的心情,又恢複了平時那副光風霁月小公爺的模樣。
但眼中帶着的并非平時看人那種冷淡,而是帶着幾分顧遠之都不知是否瞧岔了的瘋狂。
“只因為他是皇帝,對不對?因為他是皇帝,你才會選擇他,對不對?”朱懷寧走下來,俯身在他耳邊說出這話。
顧遠之被那撲在耳邊的熾熱氣息惹得忍不住後退一步,可剛有動作,卻被朱懷寧扣住手腕将人直接圈在了懷裏。
這樣的姿勢,顧遠之不喜歡。
可朱懷寧這會兒看起來不像是能聽得進話的樣子,只抓着他,圈着他不肯叫他逃離。
“顧指揮!”
好在郭宇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瞧見朱懷寧将顧遠之困在懷中的模樣,一聲驚呼惹得朱懷寧分神。
趁着這個分神的功夫,顧遠之連忙掙脫對方,快步朝郭宇跑去,站在了郭宇身旁。
“朱懷寧,我走了,你別胡思亂想。”郭宇的意思是直接走,可顧遠之還是停住腳步,回過頭看了朱懷寧一眼,留下了這話。
說完後,像是怕朱懷寧追上來一般,顧遠之快步離開了這裏。
腳步快得郭宇都差點追不上,但朱懷寧只站在原地望着顧遠之的背影,目送着他離開。
回到宮裏,顧遠之依舊朝養心殿走去,接過郭宇手中的糯米涼糕,就要進門去。
郭宇這個時候已經走了,這裏也沒有其他太監,只有顧遠之一人。
可進門之際卻瞧見馮明從裏邊走出來,正好迎面撞上顧遠之。
顧遠之連忙避開,護住手中的糯米涼糕,以為對方會徑直走過,沒想卻在自己面前停了下來。
“顧指揮又來伺候皇上?”馮明湊過來,幾乎貼着顧遠之的臉,說話間那熾熱氣息噴在他的臉上,叫他根本沒辦法忽視對方與自己的距離。
“馮首輔這是做什麽?”顧遠之冷着聲問,将手中的糯米涼糕往身上藏,盡量不叫對方碰到。
馮明瞥了一眼那糯米涼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嗤笑一聲,聲音帶着濃濃嘲諷:“用這個玩?玩這麽大呢,倒是叫人想不到。”
說完這話,馮明卻沒再為難顧遠之,只是快步離開了這裏。
而顧遠之則是站在原地愣了一小會,方才回過味來,對着馮明的背影罵了一句:“肮髒。”
被人這樣說了,顧遠之心中自然不快,但待會要見姜瑜,可不能黑着臉進去。
他便進門去站了一會,叫自己心中不快散去一些,方才挂上笑臉往東暖閣去。
東暖閣內,姜瑜正窩在榻上翻看奏折,見顧遠之來了,将手中奏折一丢,便過來牽起他的手。
“這是什麽?”姜瑜看了那紙包一眼,眉頭一挑,等着顧遠之向自己介紹。
顧遠之笑着與姜瑜一同坐下來,還沒開口便聽見自己肚子咕嚕一聲。
四周安靜得很,這聲咕嚕在安靜的東暖閣內顯得格外清晰,惹得顧遠之都有些尴尬地低下頭,只留給姜瑜一邊紅紅的耳朵尖。
姜瑜眯起眼看着那紅透了的耳朵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惹來手下人一下明顯的顫抖。
他收回手,因為對方這紅了的耳朵尖與顫抖而心情不錯,出聲喚人傳膳。
雖是不叫人近前服侍,也不叫人守在外邊,但到了晚膳時分還是有人會過來詢問是否傳膳。
這個時候剛好是那太監過來,自是剛好回去傳膳來。
晚膳帶過來的時候,那些個太監還在試菜,試完了便端過來擺好。
顧遠之帶來的糯米涼糕也沒動,他本想遞給太監拿過去試毒,可卻被姜瑜攔住了。
“你帶來的東西,不必試。”姜瑜看了一眼裏邊的糯米涼糕,本就沒幾塊,要是叫試菜太監試過了,豈不是要更少了。
顧遠之卻沒想到這一層,只是處于姜瑜這般多疑的人竟然不叫試菜太監試他帶來的東西。
這樣的行為讓顧遠之恍惚都要以為對方真的全身心信任自己甚至對自己有什麽感情了。
可他想起當時聽到的話,又想起無論是原著還是從前都十分多疑的姜瑜,想着這個可能性應該近乎于零,便沒有再一次自作多情。
姜瑜這話,自然也叫那邊試菜太監聽見了。
聽見之後可把那邊的試菜太監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