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願她記起
房間裏沒有開燈, 窗簾拉開縫隙,園子裏的燈光帶來了一縷光線,海島上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只餘下滴滴答答的聲音。
秦謙拿起煙盒,點燃一支煙,一口一口抽着煙。
和她的感情進展太過于順利,他的每一個動作, 她幾乎都不排斥, 讓他不由懷疑,她和他是不是同樣有記憶?
這一輩子他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慢慢追她,哪怕剛開始她拒絕,他也無所謂。那麽沉重的記憶, 何必讓兩人一起來背負?
那一輩子的記憶如同這海上的暗夜, 讓人望而生畏。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一直是保姆帶着的, 看着弟弟被媽媽抱着, 他也想要。
看見他渴望的眼神, 那個溫柔的女人,伸手在他的頭頂摸了兩下,讓保姆把他帶走。
他看見秦獲抱着弟弟笑得歡快,秦獲走到他跟前,蹲下來跟他說:“想要我抱你嗎?”
他欣喜地點點頭, 秦獲說:“你是我傷害一個女人的罪證, 我不會疼你,也不會愛你。知道嗎?只要我愛你,疼你, 就是在傷害她。”
那時候的他不懂,後來他懂了,再後來半夜裏他看見江媽媽從房間裏走出去,走到花園裏,一個人暗自哭泣。他偷偷跟着跑出去,遠遠地看着江媽媽。
她發現了他,擦了眼淚,走過來蹲下問:“為什麽還不睡?”
他盯着她看,忍不住叫一聲:“媽媽。”
這一聲“媽媽”,讓江媽媽的眼淚磅礴,她抱住他:“秦謙,我不該怪你,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那是他唯一一次被她抱住,後來江媽媽情緒不穩定,再後來江媽媽死了,他連靈堂都沒得進,秦獲說:“別讓他進去,素美肯定不想見他。”
周芸一來,她說:“素美姐就是天天看着他惡心,才短命早走的。給他找個地方,反正二樓是不能住了。”
他從二樓搬到了半地下室,從那以後,他的身上一直青青紫紫,江媽媽在的時候,沒有人叫他“雜種”“私生子”,從周芸來了,這就成了那幾個下人嘴裏的稱呼。
那一年夏天,才十來歲的他被周芸扔在大太陽底下曝曬,他已經眼冒金星,支撐不下去的時候,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拖來了警察,”叔叔,他們是壞人,在虐待兒童。”
也是她爸爸的幫助,他的監護人被改成了沒有孩子的吳媽。
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他,只有她來秦家,會悄悄地來看他,給他帶點零食。
“秦謙,我問過我爸爸,他說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讀書,走出秦家。”
“嗯!”因為她的這句話,他很努力,考試得了第一,就盼着她來,可以給她看成績單。
一聲“加油!”是給他最好的鼓勵。
她幫了他太多,包括吳媽生病,也是她帶着他找到了她爸爸媽媽,吳媽才能繼續治療。
考上大學,他終于逃出了秦家。
大學畢業,有了一份工作,他把她放在最深最深的角落。
同一個城市裏,偶然遇見神采飛揚的她,越發讓他明白他們之間雲泥之別。他很羞愧,居然會心裏藏着自己同父異母弟弟的未婚妻,越是這樣越是不敢擡頭看她。
聽見她家裏面臨破産,他鼓足勇氣去找她,拿着自己的簡歷,問:“我能不能加入星諾?”
“不要了,秦謙,你現在有這麽一份工作,很了不起。你還是好好地工作,星諾現在風雨飄搖,你來了也解決不了問題。你好好生活,我會為你高興的。”她握住了他的手,“謝謝你!”
秦斐給他打電話,讓他參加什麽綜藝,還說沈薇會參加,原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心思早就被人看穿。但是他怎麽能這麽惡心,那不是他的未婚妻嗎?秦斐居然用未婚妻為誘餌,引誘他參加。他還是去了,至少被嘲笑也是兩個人,她不會那麽難堪。
他們都太單純了,被算計同處一室,他們雖然喝了不該喝的東西,自始至終,他都忍着沒有動她分毫。
當門被打開的一刻,她甩了秦斐一巴掌:“我會讓你如願的。”
她找到秦獲,跟秦獲說:“你欠我爸爸的恩,我不要你用錢來還,你把秦謙給我,讓他入贅沈家。”
聽到這個消息,他問她:“為什麽?”
“你入贅,就代表我不會嫁豪門,不會放棄星諾。而你,也算是還了秦獲的生養之恩。雖然壓根沒有狗屁恩情。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你跟秦家沒有關系了。”
那一天,他們的婚禮上,賓客滿堂,燈光璀璨,聲音嘈雜。
賓客們詫異,沈家和秦家一直交好,沈薇和秦斐也算是青梅竹馬,這場婚禮早在一年半前已經定下,只是原本的新郎是秦家的繼承人,居然換成了他這個廢物。
難免讓人唏噓感慨:
“沈家為了這個婚禮,也是死撐面子了。”
“沈德明就這麽一個獨生女兒,從小寵到大,嫁了這麽個廢物,恐怕心裏難受死了。”
“便宜了秦謙那個廢物。要不是沈家敗落,他能有機會吃到天鵝肉?”
“秦家也太不地道,秦獲當年落難的時候,沈德明可是拿了全付身家給他做擔保,這會兒沈家落難了,連換新郎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秦斐那麽優秀當然要娶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在金錢面前,曾經的情義算什麽?”
這些議論,他聽在耳朵裏,他也知道這場婚禮不能當真,不過他心裏是當真的,能和她有一場婚禮,他死都甘願了。
知更鳥藍的主題色,鮮花鋪地,燈光點點,如夢如幻,沈叔牽着穿着婚紗的她,緩緩向他走來。
他壓抑着自己的激動心情,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從沈叔的手裏接過她的手,見商場上縱橫二十多年的沈叔眼角泛紅,他忍不住說:“爸爸放心,我會照顧好薇薇。”
他挽着她緩緩往前,在臺前站定,大屏幕裏放着她的成長歷程,猶如教科書式完美的履歷。最後一張定格在她商學院的畢業照上。
他掀開她的頭紗,盛裝之下的她,眼如秋水盈盈,冰肌玉骨,鵝蛋臉溫潤大氣。這是他往後回憶中最珍貴的一幕。
他低頭,原本想在她唇角印一下,對付過去就算了。
沒想她側過頭和他的唇觸碰在一起,雖然很快離開,她臉上泛起紅暈,含羞帶嬌,他有種奢望,興許,興許?她有那麽一點點喜歡自己。
這個時候秦獲接過了話筒,轉頭看向屏幕上沈薇的照片,“各位來賓,感謝大家來出席犬子秦謙與沈薇小姐的婚禮。今天兩個孩子的結合,是我和沈德明先生将近二十年友誼的延續。當年,我一直跟德明老弟說,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原本想要表達的是,薇薇嫁入秦家,我一定會視如己出,當女兒一樣看待。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德明老弟遭遇了不測,若是獨生女兒再嫁出門,家中就留老夫妻倆,我實在不忍。好在薇薇也有心孝順父母,商量下來,讓秦謙上門。”
秦獲伸手攬過他:“兒子啊!以後好好孝順你岳父岳母,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對待。也要愛護薇薇,爸爸祝……”
秦獲話沒有說完,臺下一陣嘩然,原來屏幕中照片切換:
第一張照片,一個瘦弱的男孩,穿着一條短褲,身前背上胳膊手臂腿上布滿的傷痕。
第二張照片,是一份報道标題《男童遭繼母虐待,滿身傷痕令人心疼》
第三張照片裏,那個男孩躺在醫院的床上,正在挂水,奄奄一息。
第四張照片,是一間狹小的沒有窗的房間,裏面一張書桌一張木板床。
最後定格在那篇新聞報道上,一句加粗小标題:《父親稱娃是摔倒碰傷》
這輩子回來,自己搜集的這些資料,放在網上造勢,不過是套用了她的招數而已。
當時,秦獲的臉慢慢扭曲,勃然大怒:“誰的主意?”
她接過另外一個話筒和秦獲對視:“我!”
“沈德明,你養的好女兒!”秦獲厲聲對着沈德明大喝。
沈叔說:“随我,不出軌,講道理,講恩義。秦獲,我和你之間從今天起,恩斷義絕。秦謙就是我沈德明的女婿,你沒給他一個家,我給。”
當時他以為,沈薇和沈叔都是為了出一口惡氣。
新婚之夜,她扔給他一個套子,說:“秦謙,現在星諾很忙,過兩年咱們再要孩子好不好?”
他愣在那裏,沈薇看着他:“你犯什麽傻?我們領證了。”
她揉着他的臉:“好吧!我們都沒好好談戀愛,從今天起,我們談起來?”
她這麽說,也是這麽做了,她愛吃他做的飯菜,她會晚上陪他一起散步,會跟他說公司裏遇到的煩心事,漸漸地寡言沉默的自己也開始話越來越多。
她教他應該怎麽不在職場上做個包子,怎麽拒絕別人的不合理要求,怎麽去争取自己的正當權益。他每一次的進步,她都會開心地說,”阿謙,你很棒。”
她的煩惱,他沒辦法給她建議,不過她就是喜歡跟他說,然後罵一通商場上的那些混蛋,他靜靜地聽着,伸手攬着她的肩,讓她能靠一下,她罵過了,心情就好了。
他們開始擁抱,親吻,那一夜來得水到渠成,聽她輕輕抽氣,酥化他心的聲音,”老公,我喜歡你。”
他從來沒有被人喜歡過,也不曾奢望被人喜歡,偏偏有這樣一個高不可攀的,在他心裏像是女神一樣的姑娘,說着喜歡。
如果說他之前二十多年吃的苦,只是為了讓他有機會和她相守,那麽這些苦就算不得苦了。
她盡心盡力卻沒能挽救星諾,不過總算是為星諾找了個下家,賣了出去,除了還掉欠債,還有八千多萬的現金。
這已經不重要了,她肚子裏有了他們的孩子,小家夥在她肚子裏動來動去。明明之前吐得稀裏嘩啦,趴在他身上捶打他說不想生了,這會兒還說想要生二胎,真是個傻姑娘。
在他期待新生命的到來,在他看來未來除了幸福沒有其他的時候,一場車禍,他重傷不醒。
拖了半個月,他沒能活下來,秦家人當初打出慈善的美名,表示一家子都會進行遺體捐獻,他逼着他簽下遺體捐獻協議。能夠讓其他人替他活下去,遺體捐獻他樂意,可是其中有一項,他的心被移植到了秦斐身上。
身為魂魄的他,懷疑那起車禍,是有人蓄意制造的。顯然她也這麽認為,她假借去探望秦斐,跟秦斐的交談中猜出了更為可怕的事,孩子的心髒極大的可能是備胎。
她來到他的墓前:“老公,對不起,我不能做另外一個江素美,被人利用徹底。哪怕魚死網破,我也要他們付出代價。”
她打掉孩子,從此開始長達十年的追查真相為他讨回公道的路,這一路太難,被當成瘋子關進精神病院,爸媽相繼離世,她都一個人撐過去。
真相比他們想象中的更離奇,他根本不是什麽私生子,秦斐才是。周芸是秦斐的親媽,而自己的母親是江媽媽,江媽媽有極大的可能是被陷害的。
最終她讓這一家子付出了代價,一切落定,她四十都不到的年紀,頭發花白,身體也垮了,沒有了年輕時候那種燦爛甚至霸道的鮮活,坐在他的墓前,”前幾天我看了本重生小說,我也希望能重來一次。老公,如果真的重來,我一定小時候就把你從秦家帶走,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然後結婚,相伴一生,你說好不好?”
她不知道,他彎腰,唇落在她的眼角,吻去了她的淚珠。
所以當系統綁定他,讓他做快穿任務,他立刻接受了,一直以來支撐他的信念就是,他要回到兒時,讓她來把他帶回家,陪着她一起長大,做她的新郎。
等他完成任務,系統說兒時時間坐标消失,童養夫沒做成,好在他回來了。
惟願她不曾記得那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