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店快要開門的時候,我拄着拐杖出去瞧了瞧。

店長不在外頭,幾個以前一起工作的人閑散地坐在沙發上或者吧臺邊。其中一兩個看見我還揮了揮手,不過看向我的腿時神色卻是極其別扭。我也只不過是在床上躺膩了,見此情形還是回了梁梁的房間裏。

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後,外面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我不想出去,就在梁梁的房間裏找東西打發時間。

梁梁說沒手機不方便,所以把他以前用的一只諾基亞給了我。沒過一會兒,我就收到了他的短信,說他今晚不回來了,其實也是想的到的事情。

我感嘆着不論怎麽樣能工作總是好的,哪像我現在不僅沒法工作,還要花錢。

斷了這麽一條腿,需要花錢的地方真不少。

不說前段時間的手術費和住院費之類的一大筆賬單,之後必定還有後續支出。再加上我也不願意一輩子拄着這麽兩根拐杖,有可能的話還是想要裝上假肢的,只不過現在連買輛輪椅的錢都沒。

倒是手術剛進行完之後,當初撞了我的那個司機立刻找到了我,道了一大堆的歉最後還賠了我不少錢。只不過這些錢也都快花完了。

我那個愁啊,恨不得老天能下錢,這樣就算讓我爬着出去撿我也願意。

梁梁之後的兩天都沒回來。

說實話,我一個人在這裏住着也極其不方便。

之前在醫院裏雖然只有護士,可是有什麽不方便她們也都會幫把手,不像現在,完全是靠自己一個人。

首先就是上廁所的問題。

梁梁這小房間裏的廁所是蹲坑。我也實在不想糾結于這麽粗俗的事情上,可是以我現在的情況,上個廁所實在是太困難了,弄得我現在如果不是憋不住了,死也不會去那廁所拉屎。還有就是吃飯之類的問題。

這店裏可沒人這麽好心每天可以給我這麽一個殘疾人送飯,離這裏最近的飯館也要過一條街。

我現在走路還是非常困難,偶爾會叫叫外賣,但是心疼外賣的運送費,大多數時間還是自己一個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這麽多路去買飯,經常一個來回就要一個小時。

每當這時候我就會忍不住感嘆,當初兩腿健全的時候走這麽點路,半個小時也不需要啊。

梁梁回來的那天,這裏下雪了。

雪不是很大,不過因為沒有夾雨,很快就積了起來。

房間的門一開,我躺在床上就感覺到一陣冷風

撲面而來。梁梁走了進來興奮地喊道:“終于下雪了啊,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嘟哝道:“興奮什麽,跟八輩子沒見過雪一樣。”

梁梁瞪了我一眼,罵道:“沒情趣。”

我催促他:“趕緊關門,吹得腿疼。”

梁梁關了門,将圍巾大衣脫了下來,蹙着眉頭看了我剩下的左腿一眼,問道:“還疼啊?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啊?”

“這有什麽問題?我才做手術做了幾天啊,我在網上查了查,有人都十多年了還在痛!”

“那是病啊,肯定是出問題了啊,”梁梁說道,“你要不要問問給你截肢的那個醫生啊。”

“你倒是心疼我來了?要是得吃藥,哪來的錢?”我翻了個白眼。

“你命重要啊還是錢重要啊?”

“兩個都重要!”我很認真的說。

沒了錢怎麽活?

我這輩子除了小時候處在父母的陰影下,剩下的時間似乎也都糾結在錢上了。想想當初要是沒跟姚九走就好了,說不定現在攢下來的錢都夠出去買房了呢。

梁梁氣道:“鑽錢眼裏了!”

“你不鑽錢眼你幫我花錢啊?”

梁梁抖了抖肩膀,眼睛一翻嘴巴一撇,“哼”了聲不說話。

我嗤笑他一聲。

他去廁所裏洗了把臉出來,我跟他說:“過幾天陪我去醫院拆線,然後找時間和我回趟姚九那兒。”

梁梁還不知道姚九讓我去收拾東西的事情,一聽這話就跳起來了:“我才不去,你腦子有病吧,還想着回去?!”

“急什麽急什麽,”我瞪着他說道,“我東西都在他那兒,總得拿回來啊。”

“切,有什麽好拿的,”梁梁拉開被子躺到了我旁邊來,冷的我打了個哆嗦,“你當初走的時候帶的衣服都不夠裝一只袋子的,東西不都是姚九後來給你買的,你有什麽?”

我聽着有些氣不過,不過也知道梁梁說的是事實。

跟姚九走的時候我的确沒什麽東西,衣服也就換來換去的這麽兩三套。

後來我有的那些衣服啊,包啊,鞋啊之類的,都是姚九給我買的,說起來也不算我的東西。要是情況換一換,梁梁是我,我是梁梁的話,恐怕我也會覺得梁梁根本不該拿那些東西。畢竟是姚九買的,拿了走的話,走也走的不夠潇灑。

不過現實情況讓我實在潇灑不起來,潇灑都是留給那些大款們的。

如果沒了那些東西,我是真的一無所有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過起正

常的日子來。

我想了想,當初帶走的那些衣物該扔的都扔了,不過除了後來姚九給我買的東西,我自己也是添過一些衣物的。把屬于自己的東西帶回來,應該就沒什麽了吧。

梁梁聞言卻是一陣抱怨。他恐怕也是被姚九打怕了。

“他以前是不是經常打你啊?總覺得這人怪危險的,我早就說過他不好惹了。”梁梁一個勁地數落。

我笑了笑,說道:“打當然是打過的。”

梁梁得意道:“我就說吧,打疼了吧?他那拳頭簡直是鐵做的!”

我就又想起了從前。

和姚九還甜蜜的那段日子過的的确是很幸福,整天等着他回家,回家之後就是溫馨的晚飯和互相依偎着看電視的時間。現在想想,那種日子我竟然過不膩。

那時候我最期待的就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他能夠從後面抱着我,因為每次姚九抱住我的時候兩只手都不安分,我知道他想要幹什麽,也因為心裏明白而有些喜滋滋的。

要知道當初在“夜色”幹那種活的時候,我一度覺得自己快要性冷淡了。

看到那些男人不用說了,除了惡心還是惡心,看到女人也沒了任何欲望。梁梁說我心理變态了,我想在這種地方,我能不心理變态嗎?

和姚九在一起,天天有了那種欲望之後,我想着我終于恢複正常,心理沒啥問題了,而現在看樣子又被這當初拯救我的人整出了毛病。

姚九是在大半年前開始變得不對勁的。

一個原本每天都會回家吃晚飯的人忽然接二連三的出去過夜,我終于意識到出了問題。

我不會無理取鬧胡攪蠻纏,說實話,感情這種東西對我而言能夠擁有就已經很好了,我不會期待它能夠長長久久。所以那時候我心平氣和地和姚九商量,問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姚九卻很不耐煩地回了句“沒有”。

我最恨他那種樣子。

可能是已經習慣他溫柔和耐心的樣子了,見他對我這麽不耐煩總覺得特別可恨。我心裏想的很明白,如果有喜歡的人,這段感情沒辦法挽回了,那麽我也不會糾纏,立刻就走。如果沒有喜歡的人,那麽這幾天幾天的在外過夜又是為了什麽?

無可否認的确有些傷心,這麽沒頭沒尾的談話過了幾次之後,我也終于爆發了,和他吵了起來。

那是姚九第一次打我。

他的巴掌落在了我的臉上,把我狠狠扇到地上去之後又一只手抓住我的領子,一條腿壓着我的兩條腿,讓我被禁锢在地上動彈

不得,然後一拳又一圈地揍着我的肚子。

梁梁說的沒錯,姚九的拳頭的确是鐵做的。那時候我幾乎被揍暈了過去,暈之前還很茫然。他為什麽要打我?為什麽他看起來似乎已經想揍我很久了?

這段感情真的已經變質到這種地步了嗎?

也是姚九的這種态度,才讓我對這段感情恨了起來,不肯輕易放過他。原本幹脆退出的想法被抛在了腦後,看到那個從夜店裏出來的青年之後更是恨不得掐死姚九,最後卻沒想到自己恍恍惚惚過街的時候,被一輛大卡車撞得左腿粉碎性骨折。

梁梁總是把這件事情歸罪于姚九,我知道他也是因為我。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和他一樣,總覺得我會落到這種地步和姚九分不開關系,不過手術結束後,我也慢慢冷靜了下來。說到底是我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再怎麽埋怨姚九也沒意思。感情放下了就是放下了,收拾完東西走人之後也不會再有什麽牽扯了。

梁梁每次聽到我說起這些事情都會笑出來,這次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莫樂啊莫樂,我本來以為你這個人腦子最清楚了,沒想到也會有犯賤犯到這種地步的時候。”

我輕飄飄睨了他一眼,說道:“不犯賤能來這種地方幹活嗎?”

“說的是啊,不犯賤能來這兒嘛。”梁梁符合道。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雪暫時停了,不過外面的地上卻是積了厚厚的一層。

我近來幾天左腿斷掉的那個地方總是會很疼,所以總是睡不好覺,經常很早就醒來了。

醒來了之後看了眼窗外,心裏倒是有些驚訝。

我住的這個城市是在南方,近幾年來每年下雪都像是擠出來似的,總是一點一點,偶爾還會夾夾小雨,讓人覺得十分的不利落。這場雪倒是出奇的大,路上的積雪都快有五六厘米厚了,沿路清掃街道的環衛工人也十分辛苦。

我還是耐不住幹躺着,推了推梁梁。梁梁正睡得香甜,翻了個身。我見他醒不過來,便艱難地用一條腿跨過他,慢慢地穿好衣服,然後裹了條厚圍巾,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下完雪的時候溫度最低。

我一出門就被冷的打了個哆嗦,一睜開眼看到這麽瞞天瞞地的雪,更是被刺得幾乎睜不開眼。

時間還早,整條街道上除了不遠處清掃積雪的聲響,就沒了其他的聲音。

我從來沒覺得世界有這麽安靜過,好像真的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一樣。

不過站了會兒便不行了,兩只暴露在空氣裏的手沒一會兒就

被凍得沒了知覺。

我轉身,拄着拐杖回屋,中途還差點摔一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場雪,今天“夜色”的生意似乎不怎麽樣,外面的聲音沒前兩天熱鬧。

不過這種難得的安靜總是會被打破,這也不禁讓我想起梁梁說過的話,這種地方注定是平靜不了的。

我躺在床上,正拿着梁梁難得從外面報刊亭買來的幾塊錢一本的雜志無聊地看着,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并且喧鬧聲越來越響,似乎在往這裏靠近。

我有些想去看熱鬧,但是礙于腿腳不方便,也懶得去看了。

卻沒想到這聲音倒是靠着這間房間來了。

我聽到了梁梁的聲音,他氣得在門外罵道:“跟你說過了他不在這裏,你搞什麽啊?!”

“在不在看看不就知道了,滾開滾開!”

我一僵,認出了那是唐起林的聲音。

啧,這麻煩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梁梁沒能攔住那個流氓,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三四個人就沖了進來。

梁梁“哎呦”一聲被唐起林推到了地上,一邊摸着屁股一邊罵着髒話。

而繞過梁梁走進來的那個男人立刻就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簡直像是餓了幾天的狗看到了骨頭一樣,那目光愣是把我惡心的不行。

我不怕他,坐在床上冷笑道:“好久不見啊唐起林,又想把這店給拆了?”

唐起林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問道:“他們說你那腿怎麽回事?”

“關你什麽事?”我冷淡的說道。

梁梁站了起來,罵道:“煩不煩啊,整天跟了幫兄弟的,除了打架就是打架!”

幾天不見,唐起林倒是把他那頭黃毛染回成黑色了,不過這皮夾克一穿,手往兜裏一插,背一駝,還是一副痞子的樣子。

這個家夥不耐煩地擋開梁梁走了過來,我知道他要幹什麽,一把按住了被子冷下聲音道:“你煩不煩啊,我腿怎麽了那些人沒告訴你?有什麽好看的!”

“老子就是要看,你管得着!”唐起林把眼睛一瞪,抓住被子用蠻力扯!

我也扯不過他,這被子一下子就被掀開了。

我見唐起林看着我的那剩下的左腿不說話,冷笑道:“瞎眼了吧?讓你別亂看還看,腦子有毛病!”

“罵過瘾了?”唐起林斜了我一眼,扔掉了被子。

我懶得理他,翻了個白眼就把頭別了過去。

以前兩條腿都在

也沒能從唐起林手掌心裏逃出過去幾次,現在只剩一條腿更不用說了。理論上我應該怕他的,因為每次他的到來都伴随着無窮無盡的打罵和強迫。不過自從姚九出現後,這種事情也就再沒發生過了,所以我漸漸地對唐起林就不怕了,畢竟這流氓靠的就是人多勢衆,沒了兄弟還不是被姚九打得滿地找牙?這習慣到了現在,明明已經沒人保護我了,偏偏我看見他就跟看一個笑話似的,就差笑出來了。

唐起林也了解我的性格,沒多說什麽,就是拿出煙來往嘴裏塞,用打火機點燃了之後狠狠抽了一口,吐了出來。

派頭做足,這個家夥早知如此似的嘲笑道:“我就說姚九他娘的是條狗了吧,你當初要是跟着我就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我冷笑一聲,心想,姚九是狗,你連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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