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見梁梁還在睡覺，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看了下冰箱，發現上次宋修明帶來的東西我們差不多全都吃完了。
總不能老是讓宋修明帶回來，于是我把梁梁給弄醒了，讓他陪我去超市。超市離這裏很近，走過去也就沒幾分鐘，我估摸着應該能撐這麽一段路，順便就當鍛煉身體了。
他聽我說這話時眼神特怪。
我忍不住問他：“幹嘛這麽看我？”
梁梁支支吾吾地說道：“你怎麽突然就願意出門了啊？不怕在超市被圍觀哦？”
我嗤笑一聲，說道：“老子還怕被人圍觀？”
梁梁立馬假惺惺地用一種崇敬的目光望着我，說道：“哇，不愧是莫女王！”
我磨了磨牙齒，忍住沒往他腦袋瓜子上來一下，就怕再這麽打下去大過年的把他給打傻了。
我不怕圍觀的話不假，只不過不管旁人怎麽看我都成，我就是受不了他們那種同情的眼光。
梁梁說的沒錯，之前不要說是人多的地方，就連有一兩個陌生人的地方我都不願意去。至于為什麽今天忽然間看開了，說到底還是因為昨天從手機裏聽到的梁梁的那一番話吧。不管其他人什麽感受，梁梁和“其他人”都是不同的，我總不能讓自己兄弟這麽暗地裏傷心吧。
當然了，我是絕對不會告訴梁梁我是被他感化成這副模樣的，不然不管是他還是我都得被惡心死。
我們倆把自己收拾了下就出門了，一關上自家的門，我忽然間有一種預感，轉身果然看見林洛興沖沖地跑了出來，還特假地在門口停了下，裝作很吃驚的樣子問道：“哎呦，你們也出門啊？！”
梁梁沒心眼，點點頭問道：“你也是？”
林洛也點點頭，問道：“你們去哪裏？”
“我們去超市啊！”
我冷眼看着林洛笑着說道：“我正無聊呢，和你們一起去吧。”
我覺得林洛這家夥挺怪的，看起來就特正常的一大學生，但好像總是喜歡往我和梁梁這兒湊。
但是我們倆不過就是沒上過學直接工作的人而已，有什麽可以吸引這麽個大男生的？
我的一條腿？還是梁梁那一頭的雞毛？
思考無果，我就一路不動聲色地注意着他，一邊跟着倆人走下樓。
出門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盯着我，這種只有在動畫和小說裏才會提到的神奇的感覺出現在我身上時不由地讓我精神一振。
不過左右看了看，卻沒看到什麽
熟人。
我想我大概是為了林洛的事情考慮過度了，便沒放在心上。
到了超市裏面之後果然受到了注目禮。
那景象頗為壯觀，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一路走，一路其他人就為我開道。
我回想了下，以前好像的确沒在超市裏看到過我這樣拄着拐杖自強不息地來逛超市的殘疾人，就算有也都是坐輪椅的，忽然間就有了一種微妙的得意感。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員有不少都是大學生的模樣，看到我走過去時都會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梁梁幸災樂禍地在我耳邊說道：“他們想要扶你啊，是不是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
“是啊是啊，”我嘴角抽搐了下，說道，“你想不想也來試試？”
“哎，別，”梁梁揮了揮手，說道，“我說你可以攢攢錢了，等差不多了就去安條假肢吧。”
我聞言腳步頓了頓，撇了撇嘴說道：“你以為錢這麽好攢啊？”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以後該去幹什麽。
正常的工作八成是都幹不了的，再說我也沒什麽學歷，工作經歷全在“夜色”那兒，說出去沒人會要我的吧。
“你以後打算做什麽啊？”林洛問道。
我嘆氣。
大概知道我在為這事發愁，林洛說道：“你要不要去學學電腦啊，現在網上有專門為殘疾人提供的網絡工作網站的，這樣你也不用出門啊。”
“那小樂如果裝了假肢了呢？”梁梁反駁道，“他又不是真不能走！”
林洛沉默了幾秒，又興沖沖地提議道：“去開報刊亭？！”
“哎，什麽馊主意啊！”我還什麽都沒說，梁梁就給我否定掉了。
林洛有些垂頭喪氣，看看我又看看梁梁。
我有些無語，說道：“換個話題換個話題，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啊，現在愁什麽。”
等梁梁跑到一邊的櫃子邊去買醬油鹽醋的時候，我見林洛要跟去，一把拉住了他。
林洛滿臉迷惘地看着我問：“怎麽了？”
我慢條斯理道：“你就扔我這麽一個殘疾人在這兒？”
“……”
我看了看梁梁的背影，問道：“你幹嘛老是跟着我們？”
林洛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他微微偏過頭，用明顯欲蓋彌彰的語氣小聲道：“哪有啊……”
“沒有？”我盯着他說道，“今天不是我們出門的時候你也打算出門嗎？你原本打算去哪兒？為了和我們一起走連自己的事情也不做了？”
“我、我說了我剛好無聊啊！”
“林洛，”我扯了扯嘴角說道，“你也別跟我扯了。”
林洛沉默了。
雖然一些人相熟并不需要特定的理由，可是林洛的靠近也的确有些太奇怪了。你說我們是鄰居吧，林洛的爸媽和我們也不是特別熟。而且林洛是大學生，至于我和梁梁，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我覺得林洛似乎對我們倆很好奇，而我也挺不待見一些年輕人因為好奇才靠近我們。
我壓低了聲音，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你也別老是粘着我們，不說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你也不怕我們倆把你帶壞啦？”
林洛聞言反駁道：“我看梁梁人就很好。”
我一噎，怪異地看着他問道：“你看上他啦？”
林洛似乎被我震驚到了，用一種呆滞的目光看着我。
這時候梁梁也跑了過來，到了我們身邊後抱怨道：“我就随便買了點，哎，我又不會燒菜燒飯，哪知道那些東西需要多少啊！”
林洛看了看梁梁，又看了看我，忽然間就捂住了嘴巴把頭別向了一邊，臉“唰唰”的紅了。
我被這一幕給雷到了，忽然間很想把梁梁昨晚對我說的那句話送給他：兩個小零是沒有結果的！
接下來，我們倆相對無言地走在梁梁兩邊。
梁梁大概是感覺到氣氛的怪異了，特別拘謹地走在我們倆中間，一句話都不敢說。然後我們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回到了家。
上樓之後就見宋修明等在我們房間門口，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根煙，煙氣氤氲在樓道口。
我一下子就看楞了。
還別說，宋修明也不怕冷，這大冬天的，外面套了件大衣，裏面就是一件毛衣，雖然沒露出鎖骨，可是那脖子連下去的曲線不禁讓我有些想入非非。抽煙的樣子特性感，讓我特想把那根煙奪過來也抽上一口。
我想我大概是禁欲太久了，說起來出車禍到現在連自己解決都沒有過，然後我又想到，宋修明這家夥不會是故意擺這麽個姿勢來迎接我的吧？
宋修明低下頭來看了我們一眼，然後眉頭就皺起來了，讓到一邊讓梁梁和林洛走上去，兩手伸出來扶住了我說道：“你們去哪裏了？你這樣累不累啊？”碰到我冰冰涼的手之後又說道，“手都這麽冷了。”
我吃力地踏上最後一層臺階，喘了口氣。
這麽去了趟超市還真是出了不少汗，我覺得我也算了不起了，這麽快就能把這兩根拐杖駕馭地這麽好。
宋修明瞪了我一眼，說道：“你得意什麽？”
我呲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得意了？”
宋修明笑眯眯，我氣焰一下子滅下去了，冷哼一聲就進了屋子。
宋修明跟了進來，把煙蒂扔到了煙灰缸裏。
梁梁收拾着我們買來的東西，宋修明跪在了我面前幫我按摩着雙腿，輕聲問道：“敢去超市了？”
我哼哼道：“有什麽不敢的，驚悚的是別人又不是我！”
宋修明笑了笑，說道：“你不介意那最好，我很多病人截肢之後都沒辦法面對現實，有些連門都不出。”
我默然。
以前或許還無法理解，但是現在的我心裏卻很明白。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從失去身體的那一部分開始，就會有很多無形的檻橫亘在我們面前。
學會正視自己失去的那部分，學會即使失去那部分也要像以前一樣生活，學會接受別人的目光……
一旦有一道檻跨不過去，估計就得成真正的廢人了。
“哎，宋醫生你別說，”梁梁插話道，“你還是幫幫小樂吧，他總得工作啊！”
我瞪了他一眼，心說就你多事，回去看宋修明，不情不願地問道：“你以前那些病人出去後都幹什麽活啊？”
“選擇的餘地很有限，”宋修明說道，“問題是你想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
想起之前都是用身體來工作的還真是有些諷刺。我自暴自棄道：“說不定就有人好我這種口味的呢，我就不愁沒工作了！”
還沒反應過來呢，左腿殘端被宋修明用力地一抓，我“哎呦”一聲就怒了：“你抓什麽抓啊！”
宋修明的眼神卻讓我愣住了。
我還從沒看見過他這麽冷然的樣子，回想我剛才那句話，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可是轉念一想又不對啊，我莫樂有時候說話的确不注意了點，可是不管怎麽樣，我都沒說過我喜歡他，我幹嘛要為了他的反應注意自己的言行啊？
身後傳來輕咳聲。
梁梁提着幾顆菜從我們身邊匆匆經過，小聲道：“我……先去洗菜……”說完就出門了。
我在心裏還是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他腦袋一記——每次都是這反應！
房間裏只剩下我和宋修明，我不自在起來了，推開了他粗聲粗氣道：“幹嘛啊？”
宋修明反倒抓住了我的手，我掙了掙，掙不開，“啧”了聲就真生氣了，大聲道：“你搞什麽啊？我愛說什麽就說什麽！你又不是我爸媽，管得
着我？！”
“莫樂，你能不能少說點讓人生氣的話？”
我一愣，不怒反笑道：“不是你說不介意我之前的經歷嗎？你這說到底就是介意啊！嫌我髒幹嘛還要老是來纏着我啊？”
宋修明蹙眉道：“沒錯，我的确介意，可是如果我真這麽說了，你還讓我靠近你？如果我真喜歡你的話，不介意你的過去才是撒謊吧？”
我噎住了，這話聽起來真的讓人不爽，可是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一下子反駁不出來，我就啞巴了。
“我就是介意，介意以前那些碰過你的人，介意你自己都不珍惜你自己的身體，介意你到現在還抱着那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宋修明微微眯起眼，沉着聲音說道。
